第一章 靜水起波瀾
「包子，熱乎乎的包子嘞。」
熙來攘往的大街上，只有這賣包子的嗓門兒最亮，仔細聽去，讓人感到這叫賣聲似久在深谷盤旋，猛然間躍上九霄，又瞬間折返回去，只留裊裊餘音蔓延開去。憑着這副足以打透十幾條巷子的好嗓子，這小包子鋪的生意好的不得了。
賣包子的是個瘸腿漢子，劍眉鷹目，一臉絡腮鬍子，但沒有一巴掌寬的護心毛，有也掖衣服里了，一雙大手顯得蒼老而有力，這雙手揉出來的麵筋斗有咬頭，且包子餡大料足，純天然，都是自家養的豬，自家種的菜，說蒸出來的包子香飄千里一點兒也不過，雖然沒人知道瘸腿漢子到底姓甚名誰，從哪來，但只要你有鼻子，甭管天上飛的地上跑的，路過就肯定得過來買上幾個嘗嘗。沒準兒狗不理都是打這兒偷的配方兒。
這包子鋪之所以招人兒，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在那個年代，沒有KTV，沒有三溫暖，更沒有選秀，看戲也是奢侈的事兒，偶有幾個民間藝術團體也被地方官吏壓榨的凄慘落魄，打一槍換一個地方的流竄演出，那時候去哪基本靠腿，一走就是幾個月，所以普通老百姓一輩子能看上一回戲那都是祖上積德。
偏巧，這瘸腿漢子有個小兒子，剛滿7歲，正是淘氣的時候，老爹賣包子，他也不閑着，在旁邊兒也上翻下跳，且時不時嘴裏念念有詞兒的唱上幾句，弄的來買包子的都樂得合不攏嘴，從哪學的戲文？有爹沒娘，還能跟誰學。
雖然唱不了一個整段兒，都是有一句沒一句的零碎兒，但也依然有明星效應，忠實粉絲王老太，更是喜歡的不行，天天沒事兒就來看這小子「唱戲」，滿嘴就一個牙了，張嘴一樂陽光一晃還能閃個光兒啥的，之所以這麼喜歡不是王老太愛吃藕，怕哪天那一顆牙套眼兒里需要找個人幫忙拽拽，而是王老太是個苦命人，無兒無女，不是沒生過，都各種原因死了，唯獨留下一個小孫女兒，王老太自己也多病，心知自己陪不了孫女兒多久，看到這賣包子的爺倆兒淳樸能幹，生意又紅火，估計是個績優股，就想把小孫女兒過繼過去，讓孩子也好有戶好人家照應。
然而啊然而，家長的想法總是太理想化，雖然瘸腿漢子看着眼含熱淚的王老太答應了這檔事兒，並立誓把小姑娘如同己出般撫養成人，如果可能，以後就讓他倆成親過日子了，可是兩個小孩子可沒這麼想，王老太的孫女兒更是對這個愛折騰的小子恨之入骨，因為這一個人老是娛樂大家自然也希望自己能找個人找個地方娛樂自己，嘿，偶爾那麼一個百無聊賴的下午兩個小孩子就互相瞅見了。
小姑娘心想：原來隔壁住着一個小哥哥可以陪我玩。
小小子心想：哈哈，好玩。
自此，兩個孩子沒事兒就掐，倒是不打架，小小子經常抓些稀有動物，小胳膊兒粗的毛蟲啊，青蛙里的戰鬥機牛蛙啊，純屬無意路過的小草蛇啊，等等，然後自然會出現在小姑娘的衣服里啊，鞋子裏啊，頭上啊，看着小姑娘被嚇上一跳，小小子心裏這個美啊！！小姑娘也不是好惹的，時間一長，也不哭了，各種動物也都不怕了，大不了穿衣服鞋之前仔細檢查檢查，然後開始反擊，先是非常有愛心的給小小子包了個大包子，但在餡里放了個石子兒，直接導致小小子提前換牙，然後看小小子捂著腮幫子疼的只能喝粥怪可憐，送上一碗湯，但把辣椒扒開了用裏面的筋好好的攪拌了一下。
可想而知，大打出手這一天是一定而且終於來到了，兩個小壞心眼兒終於撕打在一起，瘸腿漢子趕緊過來將兩人分開，並用瘸腿狠狠的照小小子的屁股就是兩腳，嚴厲批評小小子的缺少憐香惜玉以及打架時候把教的拳套忘個精光，像個娘們兒一樣揪頭髮，扯衣服，用牙咬，不是男子漢所為！王老太也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把女人要三從四德，舉止文雅的事兒從頭跟小姑娘說了一遍。
倆人都沒怎麼往心裏去。
這天，小小子與小姑娘如往常一樣跑到河邊兒切磋，自從挨了打倆人就相約找個野地方一較高下，小孩兒的事兒不讓大人插手，這裏場地開闊，空氣清新，閑人免進，不能再好了。
場面自然照舊是頭髮亂飛，牙過留痕。正折騰的緊，小小子失了分寸，將小姑娘推了個倒栽蔥，唯一與栽蔥的區別就是栽蔥是先刨坑兒再栽，而這次是「蔥」自己刨「坑兒」。小小子趕緊將小姑娘從「坑兒」里拔出來，可惜為時已完，右邊額頭硬是蹭掉了一塊皮，鼻子跟兩個小泉眼兒似的流血不止，小姑娘卻沒哭，趕緊用袖口捂住鼻子，跑到河邊洗起來。倒是小小子嚇了個半死，他爹殺豬他都躲的遠遠兒的，怕見血，這是第一次見到人留這麼多血。
她不會死吧。小小子站在小姑娘身邊看着她鼻子裏的血染紅了河水，眼也不眨的盯着小姑娘，許久，小姑娘鼻子的血止住了，小小子卻哇哇的哭了。
回到家裏，小姑娘說是自己摔的，小小子也第一次沒有辯解，默不作聲，瘸腿漢子和王老太也會心的笑了。從這天開始，兩個小孩子依然還是打打鬧鬧，但小小子卻再不還手了，而小姑娘也不再下「葯兒」了。
於是，包子鋪里多了個幫忙打下手的一顆牙老太太，包子鋪外多了一對打打鬧鬧的歡喜小冤家。有了這兩個小活寶，瘸腿漢子和王老太也多了笑聲，包子也越做越好吃，錢也越賺越多，這要是放到現在，先把包子餡兒配方申請個專利，再開他幾家分店，那現在大街上的快餐店可能就不是白鬍子老頭兒的天下了，很可能是瘸腿大叔和一顆牙老太太。
本以為四口人將從此過上幸福快樂的生活，等兩個孩子長大些，老太太身體也能恢復恢復保持健康的話，逢年過節連打麻將都夠手兒了，即使老太太體弱玩不了，也能斗個地主啥的，當然，那時候估計還沒撲克牌，但總會有些娛樂的。
這一年的年末卻沒能像四口人期待的那麼美好，農曆十二月二十五，也就是說不是聖誕節，眼看就要過年了，作為本地的知名企業家，政府自然就要求你要在稅收方面做出表率，其實每樣稅收都是很合理的，而且也不多，十幾文錢起，多交可能還有返券，抽獎啥的，但作為龍頭企業總共要繳四十多樣稅，有什麼佔地稅，企業所得稅，個人所得稅，私營企業稅，破壞臭氧層稅，噪音污染稅。。。。。。你是想不到啊，想不到啊，還是想不到啊的稅都有，加吧加吧給你打個八折，再來個年末吐血大贈送，外帶超驚喜小禮物，看在街坊鄰居的面子上以及帶動地方經濟發展的情份上再給你去掉零頭，總共是五百兩紋銀，別哭，別感動啊，更不要搞個人崇拜，交錢吧。
「限期三日，否則男丁年滿18歲一律充軍，所有財產充公！」官爺很平淡的說道。
「官爺，我們這小本經營哪來的那麼多錢，您開開恩吧。」瘸腿漢子硬朗的臉上此刻也只有哀求，交五百兩，別說沒有，有交完也得賣被子了。
「唉！你跟我說沒用，上頭要打仗，一缺兵二缺錢，每家交多少這也不是我定的，你看看，你們家500兩，一家收不上來我這差事也甭想再幹了，要麼出人，要麼出錢，你們看着辦，哥兒幾個，走吧，下一家。」
好好一個早上，被當頭澆了一盆水，王老太抹着眼淚罵着世道，兩個孩子被官爺嚇的還沒緩過神來，瘸腿漢子坐在椅子上，舉目無親，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都很適合形容他現在的狀態。
「放心吧，買賣還得照常干，稅錢我來想辦法。」瘸腿漢子不知是真有辦法還是安慰大家，總之突然像沒事人一樣：「你們兩個去買兩串糖葫蘆吃吧。」說着遞給兩個孩子一文錢。兩個孩子也瞬間忘卻了剛才嚇人的一幕，連蹦帶跳的去買糖葫蘆了。
「孩子，你到哪去弄這麼多錢啊？」王老太早把瘸腿漢子當自己的親兒子一樣，不由得擔心道。
「您放心吧，都有我呢。」這句話個人認為是最有男人味兒的一句話，滿臉大鬍子，一身毛，目光如炬，頭髮根根立，肌肉結實，俊朗偉岸也不過是看着有男子漢氣概，可真正的男人味兒其實就是這麼一句簡單的話，無論什麼大風大浪，勇敢的擔當，有能力解決，不惹事兒但不怕事兒，用現在的話說，這就是純爺們兒。
三天，就跟凸嚕了一口麵條一樣快。
官爺們其實是很友好的，非常有禮貌的敲了敲門，就是動靜比別人敲的稍微大點兒，瘸腿漢子趕緊來開門，兩個孩子一見又是這幫人，嚇的趕緊躲到了牆角。
「呵呵，期限已到，交錢還是交人啊？」那笑容就是特別欠抽的那種。
「官爺，錢我是肯定沒有。」
「嗯？？!!!!!!」官爺那嘴角瞬間就從兩點五十變成了四點四十。
「那你就只好跟我走一趟了！」
「官爺，錢雖然沒有，但草民有樣家傳之寶，絕對抵得上五百兩紋銀。」
「哦？呵呵，拿出來看看。」
瘸腿漢子一瘸一拐的走到內屋，一會兒轉出身來，手上多了個小布包，里三層外三層的打開來裏面是個小木盒。很舊，一看就有些年頭，不過保護的好，紅松的，上面的雕刻花紋依然清晰可辨，好一幅蒼龍出水圖，且龍的口中含着一顆龍珠。栩栩如生，似隨時要飛將出來一樣。
不用問，放個核桃肯定不用整這麼精緻的盒子，官爺也見過些世面，小心翼翼的接過來，小心翼翼的打開，又小心翼翼的看了一會兒。
「呸！這麼一顆暗淡的破珠子就想抵五百兩！！」
「官爺，這顆乃是草民家祖傳的夜明珠，現在是白天光澤暗淡，但到了晚上，光彩奪目，明亮異常，確是罕見的寶貝，足抵的上幾年的稅。」
「哦？待我回去獻給縣太爺讓他定奪，你如若說謊，我就來打斷你另一條腿！」說着就要將珠子收入懷中。被瘸腿漢子一把奪回。
「怎麼，你想造反不成。」
「官爺，寶珠我親自去獻，就不勞煩官爺了。」
「呵呵，怕我私吞了你的，你那珠子是真是假還尚未可知，那就跟我走吧。」
「孩子。。。」
王老太一看瘸腿漢子要被官爺帶走，趕緊走過來拉住他。
「沒事的，我很快就回來，您放心吧。」
王老太含着眼淚，卻也只能眼睜睜看着瘸腿漢子被官爺帶走，但求老天保佑，瘸腿漢子的珠子晚上真的能發出光來，縣太爺收了珠子就會放瘸腿漢子回來吧。
縣太爺是個草包。草包到啥程度涅？一個大字兒不識而且也沒見過啥。
瘸腿漢子把珠子一獻上，縣太爺這個端詳啊，貌似能看出些門道的樣子，然後面露喜色，如獲至寶。
「哈哈，想不到我這窮鄉僻壤竟也有如此寶物。」
帶瘸腿漢子回來的官爺一看縣太爺那德行，心想，大哥，你見沒見過啊，是真看出是好的來了，還是啥樣兒的都覺得好啊？不懂就找個行家來看看。當然了，嘴上是不能這麼說的。
「大人，趙師爺以前在京城做過官，有點見識，不妨讓他來看看。」
「嗯，有道理。快去請師爺過來！」
四分之一柱香的功夫，師爺來了。一看就是師爺。相貌整個就是一個老鼠的加肥加大版，手拿紙扇，邁著四方步慢悠悠踱進來。
「哎呦，師爺，你倒是快點兒啊。快來看看，快來看看。」
師爺只撇了一眼。
「大人，咱們這窮鄉僻壤，哪能有什麼寶貝，不要被刁民哄騙了。來人哪，把這個無理取鬧的刁民哄了出去！「
「大人，冤枉，此珠的確為上好夜明珠，大人。。。」
大堂里只能聽見點兒迴音兒了，人已經被駕出去了。
「原來真的是刁民，膽敢糊弄老子！」縣太爺說罷就要把珠子連盒兒摔到地上。
「慢！」師爺趕緊阻止。「我的大人啊，可別摔壞了寶珠。」
「你不是說這是假的？」
「我幾時說過？」
「哦？哇哈哈哈哈！」一連串噁心吧啦的笑聲。
「嗯？」笑的正要到沸點上馬上要笑開了的時候，師爺突然盯住珠子不動了，且越盯越近，越盯越近，很標準的王八瞅綠豆，已經看對了眼兒了。
「難道還是假的？這個死瘸子！！」縣太爺又開罵。不過師爺這次卻沒有理會，而是將珠子拿了出來，獨獨端詳起這個盒子來。
「一個破盒子有什麼可看的，你喜歡本大人送你了。」縣太爺見師爺是對盒子感興趣，一把拿過珠子樂呵呵的把玩起來。
「啊！！」師爺突然大叫一聲。
「好傢夥，嚇我一跳，看出鬼來了是怎麼着。」這一嗓子的確把縣太爺嚇了一大跳。
「大人，此盒不是普通的盒子，如果小的沒看錯，此乃內宮之物啊，當年小的在京城為官時，有一年中秋聖上大宴群臣，與群臣共同賞月，後來還展示了幾件奇珍異寶，其中就有一顆夜明珠，正是用此盒包裹。莫非這就是那顆夜明珠？」
「哦？看來珠子的確是真的？哈哈！」縣太爺根本不在乎師爺對盒子的介紹，眼睛放出的光已經快趕上這個夜明珠了。
「此夜明珠白天平淡無奇，到了夜晚通體發光，有如一顆小小的月亮，當年皇帝請大內高手將此珠取出放在養心殿殿頂，只覺天上似有一大一小兩個月亮一般。」
縣太爺的含拉子都流出來了，眼珠子沒有眼框子兜著也早蹦出來了。
「不過，如果此珠真的是那一顆，又怎會跑出宮來落到一個瘸子手裏？此事必有蹊蹺啊，大人！」
「嗯，有道理！」真是他的招牌台詞兒，腦袋裏也實在想不明白啥。「那麼我們應該。。。」
「大人，我們如果將此事調查清楚並向聖上獻上此寶。。。」
「不行，這麼難得的寶物，如今落到我的手裏就是我的造化，買個官兒當還不是就為了這個！」
「大人，這個寶貝對於你我除了看，沒多少用處，可如果獻給聖上，我們就能加官進爵，離開這個窮縣，到時候榮華富貴還不享之不盡啊。」
「話雖如此，可是。。。」縣太爺還是不捨得這個珠子。
「大人，如若此珠是真，走漏了風聲，到時候被聖上知道怪罪下來，你我都要人頭落地！」
這真是一語驚醒笨中人，汗！巨汗！瀑布汗！縣太爺就差點兒沒小便失了禁。
「來人啊！快！快去把那個死瘸子再給我抓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