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重生
「平妻?荒唐!大太太,虧你想得出來!」
「弟妹又何必發脾氣?姐妹同嫁是堯舜古聖傳下的舊禮,弟妹出身詩書之家,難道不懂?」
「這話可笑。古時是有姐妹同嫁之事,可那是嫡庶分明、貴賤有別的,從未聽過什麼平妻之說。」
「效仿古法,自可適當轉圜。」
「再轉圜也沒有庶女做正妻,嫡女為側的道理!」
激烈爭吵聲隱隱傳入耳鼓,姜照張開眼睛。
入目是雨過天青色綉著蔓草紋的紗帳,帳角流蘇靜靜垂著,她翻身,惹得流蘇微動。
鼻端有甜軟的香氣,似是春日裏桃花林的味道。她坐起來,看到滿室精緻富麗的傢具,一個丫鬟背對着她在雕花高几邊撥弄香爐。
這屋子似曾相識。
待要細看,她陡然一驚——被姜芙齡弄瞎的眼睛,竟然恢復視力了?
身上也沒有拷打后傷口的疼痛不適,低頭一看,原來處處肌膚完好,雪白光潤。
怎麼回事?
就算傷好了,她也是風餐露宿換來的一身麥色,哪來的膚若凝脂?
爭吵聲是從隔壁傳來的,仍在繼續。
「弟妹,都說了是平妻,你又分出正側做什麼?便是真要分,誰讓芙齡年長是姐姐,四丫頭當然越不過她。」
「誰要和你們分正側?請你支起耳朵聽清楚,阿蘿雖然按著族中排行被人稱一聲『四姑娘』,位在你家幾個姑娘之後,但她真正是我家嫡長女,老建平侯的嫡長孫女!即便現在老侯爺過世了,我家老爺亦未出仕,比不得你家高官厚祿門庭煊赫,可送阿蘿做妾這種事你們下輩子都別想。大太太貴腳不臨賤地,恕我這裏招待不周,您請回吧!」
姜照張口結舌。
她聽得出來,隔壁語氣不緊不慢的「大太太」,正是姜家嫡支長房的主母賀氏,姜芙齡的嫡母。而語氣激烈的「弟妹」,則是她的繼母程氏。
程氏已經過世許久……
而兩人爭吵的內容,字字句句,分明與舊年場景分毫不差!
記憶觸及當年事,於是姜照一下子想起,她現下所處之地正是繼母程氏寢房,一桌一椅都是舊年模樣呢!
真詭異。
窗紙透過明亮陽光,屋中溫暖。有日光,該不是陰曹地府。
那麼此地何地?此時何時?
思索瞬間,撥香爐的丫鬟突然轉過身來,一見她坐起頓時驚喜:「四姑娘醒了!」
姜照恍惚記起這丫鬟名叫靈芝,是繼母程氏的陪嫁婢女。
程氏很快聞聲而來,後頭跟着大太太賀氏。
重見仇人,姜照臉色一凝。
賀氏。姜芙齡。
這對母女是讓她家破人亡的直接推手,蛇蠍心腸,再毒不過。
姜照眸子深處倏然起火,灼灼烈烈,卻只壓抑在方寸之間——多年磨礪,她早已喜怒不形於色,更不會頭腦衝動。
「阿蘿,你感覺怎樣?」程氏眉眼秀麗,舉止端莊,眉宇間仍有怒色未消。
姜照眨眨眼。
她還記得程氏臨終時形容枯槁,面黃肌瘦,又哪裏是眼前這般容顏嬌美的花信少婦?
而再看賀氏,雖然形貌依舊可恨,眼神依舊陰毒,可也比後來見到的樣子年輕一些。
這兩個人,似乎都是好幾年前的模樣。
那麼……
她自己呢?
姜照怔了一瞬,突然被一個近乎天方夜譚的想法擊中了,身子微震。
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然後不顧程氏問詢,飛快下床衝到梳妝台前,鞋子都沒穿,直撲鏡奩。
鎏金雙鸞銅鏡里,妙齡少女明眸皓齒,烏鬟紅唇,眉如畫,腮如雪,姿容艷麗卻難掩青澀稚嫩。
微寬的額頭下,目光清亮似晨星,飽滿唇瓣微微張著,露出一副驚愕表情。
這是年少的她!
她攤開雙手,看到自己白嫩光滑的手心,沒有疤痕,沒有硬繭,沒有任何顛沛流離的痕迹,還是舊年在家養尊處優的模樣。
低頭再看通身穿戴,錦繡釵環,亦是少時所有。
她默了一會。然後快步走到窗前,一把推開了窗子。
撲稜稜!
檐下燕子驚飛,墨黑翎羽劃過半空,軌跡流暢而優美。桃紅柳綠,正是春時。陽光那麼好,風裏夾着花香。
姜照閉上眼睛,再張開,一切仍在。
不是幻覺。
她回來了。
死了,又活。
回到舊年少時,雙目未盲,親人仍在!
重生!
匪夷所思!
難道是魂魄執念太深,非要回到命運最初的轉折點,重新開始嗎?
眼眶中瞬間盈滿水汽,她狠狠抬頭將淚水逼回去。
她回來了,不早不晚,正趕上長房逼她嫁人——
從頭來過,一切都將不同。
饒是於血火中磨礪出淡然心境,她也在此時狠狠激動了一把!
「太太!」她回過身,清脆響亮地呼喚程氏。
已經死過一次的人,沒有什麼可畏懼疑惑的,她在瞬間完成了情緒轉換。
「阿蘿你……」程氏卻被繼女一連串的古怪舉動驚著了,一時都忘了和賀氏生氣。
「太太,我很好,別擔心。」
姜照露出由衷微笑。
雖然是繼母,但也是親人。沒有什麼比重見親人更讓她激動了。
然而程氏卻有些不知所措。
從程氏嫁進府里開始,姜照對她一直客客氣氣,從不違禮但也絕不親近半分。從沒像今天這樣,只是簡單彎彎唇角,卻有濃烈感情噴薄而出。
「阿蘿,你頭暈么?」程氏壓下心中詫異,想起姜照方才是暈過去的,醒來舉止又這樣古怪,莫不是頭腦不清醒?
那邊姜照已經穿上了靈芝匆匆送來的鞋子,把頭用力搖動,「太太,我不暈。」
暈什麼,高興還來不及呢!
「既然不暈,就說些正事吧。」
一直沉默的賀氏突然冷颼颼開口,突兀打斷兩人談話。
也將姜照心情拉到谷底。
少女眸中閃過鋒芒,如冰魄雪光。
她轉頭,冷冷盯着賀氏肌膚鬆弛的方塊臉。那臉上抹粉太多,白乎乎的,像個人偶。該是惡毒的巫蠱人偶吧?她心想。
不待她開言,程氏已經皺眉張口:「大太太!剛才我好像已經送客了,您卻仍舊待在這裏,是貴府下人不頂用,轎子沒備好?」
語不留情,已經絲毫不照顧對方面子。
然而賀氏不但不走,反而微笑着坐了下來:「弟妹,生氣沒有用。現在你攆我走,以後若有事求我,撕破的臉要如何補上?」
說着,意味深長看向姜照。
姜照也看向她。
四目相對的時候,姜照從賀氏眼中看到一如舊年的、陰謀得逞的快意,而賀氏從姜照的眼中,卻什麼都沒看到。
姜照目光太平靜了。
平靜如古井。
賀氏感到不太舒服,沉下了臉。
姜照微微冷笑。
賀氏還當她是好哄好騙的孩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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