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 婢子

108 婢子

等她走到院子門口的時候,那個進去通稟的小丫鬟又回來了,歉意地靦腆笑笑,行禮請姜照進去。

待姜照進了門,繞過影壁之後才明白適才那般的原因,原來是門裏正有婢子受罰跪在石板地上,所以才有守着通稟的,想是不希望被人看見。至於讓她如常進來,就是老夫人不避着她了。

廊下侍立和院中走動做事的丫環婆子們都屏聲靜氣的,不似往日笑語。姜照進屋前還擔心祖母在生氣,誰料進屋見了面才發現,祖母正和一位府外住着的積年老嬤嬤說笑,不似半點生氣的樣子。

姜照進去坐了一會,和祖母及老嬤嬤聊閑篇,半日下來確定祖母是真得沒有鬱氣縈懷,才稍稍放了心,於是主動問起院中跪着的婢子。

「……剛我進來看見外頭跪着兩個,都是祖母房裏常見的,到底為了什麼罰她們呢?您老人家待下一向寬宏,想是她們犯了了不得的大錯?」

老夫人原本帶着笑容的臉沉了沉,說:「大錯倒是沒有,只是嘴巴討人嫌了些,讓她們跪在那裏是為了給其他人立個警醒。」

見祖母如此態度,又當着府外的嬤嬤,姜照倒不好深問了。那嬤嬤並沒避嫌,反而笑着搭腔說:「老太太近來身子不好,精神短了,底下未免有點不安穩。依老奴看,四姑娘年紀輕輕的,又聰明又能幹,量事量得開,辦事辦得爽利,倒不如讓她幫您做些力所能及的……」

「唉,怎麼沒有呢。」不等老嬤嬤說完,老夫人就嘆了口氣,「只是她畢竟是個小孩子家,而且我也捨不得她勞累。」然後便不想再提這個話了。

姜照覺得奇怪,平日裏祖母可不是這樣說一半留一半的脾氣,待服侍老人家按時服了葯躺下休息之後,她便告辭退出來,將那位一同告辭的老嬤嬤請到偏廂去說話。

細問之下,方才得知原委。

原來那兩個受罰的婢子所犯不是別事,乃是私下將主子的言談透露到別處去。

別處,她們整日都在府里打轉,還有什麼別處?侯府上下統共就這麼幾個主子,能惹老太太動怒的,除了程氏處再無他想了。聯繫近日自己所查的程氏態度,姜照不由暗嘆。自己能感覺到的,祖母經年曆練豈能感覺不到?恐怕只會察覺得更早。

「太太知道了嗎?」姜照問。

老嬤嬤呵呵一笑:「老太太早前說過了,知道不知道的,都無所謂。太太若是知道,那就說明這院子裏除了那兩個,還有其他打錯了主意的。若是不知道呢,那麼正好,過後攆了她們,其他人都會引以為戒。」

還要攆走么?原來不只是罰跪。看來老夫人這次真是動了怒。姜照詫異道:「若是真攆了,恐怕太太那邊總歸要知道了。」

老嬤嬤笑笑沒說話。

於是姜照明白了祖母這番舉動真實的意圖,乃是給程氏敲警鐘。她若不知道,也必須讓她知道。至於後續如何,那就要看程氏的態度了。祖母可從沒對程氏這麼嚴厲過。

「太太做過不合宜的事嗎?那兩個婢子是主動貼上去的,還是……」

還是程氏特意拉攏安排,用來窺探老夫人日常的?做媳婦的謹慎小心不為過,若為了體察婆婆意思動作過當,性質可就變了。

老嬤嬤感慨地搖了搖頭:「四姑娘問話句句都在點子上,真像當年的太太啊。只可惜太太去得早……」

這裏當然指的不是程氏了。

感慨完了,嬤嬤答說:「姑娘放寬心,太太並沒做過出格的事情——只不過,通過婢子了解老太太的事若認真說起來,已經算是出格了。老太太最恨北宅那些齷齪勾當,因此這回才嚴厲處置。防患於未然,她老人家是要從最開始掐滅。」

姜照點頭:「我明白了。」

老嬤嬤又道:「姑娘現下知道了,但也不必因此煩心。老太太精神雖然短了,但還有我們呢。我們老姐妹幾個跟了老太太多年,雖都蒙恩出府單過了,可子子孫孫親朋故舊在府中有的是,眼睛耳朵都是長在府里的,在世一日,就與主子分憂一日。」

「這個我明白。」姜照笑道,「當日在祖籍請四老太太過來壓場,以及大辦壽宴,恐怕都是幾位嬤嬤和祖母商量的結果吧?嬤嬤們不辭辛勞,讓我這當晚輩的着實汗顏。以後若有什麼不當之處,還請嬤嬤多多提點。」

「怎敢當,怎敢當。」老嬤嬤笑着默認了姜照的話。

姜照忖度著,這回那兩個婢子的事恐怕也和老嬤嬤有關,不然她不會說得這麼詳盡。就像自己跟前的杜嬤嬤還拽著小么兒那根線,經年的老嬤嬤們在府里人情關係盤根錯節,只會有更多眼睛耳朵。程氏通過兩個婢子知悉老夫人的態度情緒,卻未料到,本身也被別人知悉了。

大宅院裏的事大抵就是如此,想要事事不為人知恐怕很難。當主子的,行得直走得正才是根本。

和老嬤嬤閑聊片刻,親自送了老人出二門,再回到祖母院裏時,翠翹說老太太已經睡得沉了。姜照叮囑她有事早報,便返身離開。那兩個受罰的婢子還在院當中跪着,來回的人都繞着她們走。

因了這件事,姜照覺得久等的契機終於來了。她帶着夷則從老夫人院中出來之後並沒回房,而是拐道去了程氏房裏。

程氏打理家事,院子裏常有媳婦子們來回走動,此時也是,幾個人候在廊下等著回事,小丫鬟通稟四姑娘來了,屋裏靈芝親自迎了出來,笑吟吟地行禮打招呼:「四姑娘快進屋來,明年春衣的料子剛好送來,您來幫太太看一看留哪幾樣。」

態度十分殷勤。

姜照和廊下管事媳婦們點頭致意,笑着隨靈芝進了屋。

正廳兩張桌子拼在了一塊,上面擺着各色各樣的布料,五光十色的。針線房的管事和外面常年供應侯府布匹的店家正垂手立着,帶笑和程氏說話。姜照進屋,程氏讓她到跟前去,指著兩匹天青色的料子道:「阿蘿你看這顏色好不好?我覺得很襯你膚色,春天時穿着更顯清爽,只是你甚少穿這樣的顏色,我正一時拿不定主意,可巧你就來了。這下好,省得我再派人搬布料去你那邊了。」

姜照問:「怎麼現下就要決定春衣的料子了?」

一般都是冬子月開始準備的。

布店的人解釋說:「運河上頭的兩個省最近鬧水匪,官兵剿了幾次都沒斷絕,弄得往來船隻不安生。我們店跟着的船隊上月遭了一劫,損失不小,船行的人說冬天恐怕不會再行船了,所以小的才趕緊來跟太太姑娘商量,早點定下明年的衣料,好趕上秋末的最後一次進貨。」

原來如此。姜照想起來了,前世的戰亂里,有一股勢力就是水路起家的,聯絡了好些船幫甚至海上的大盜,在東南水路一帶頗成氣候。沒想到,他們這麼早就把手伸到運河上去了。

亂世之前,處處都有先兆。

布店派來的人一邊解釋,一邊不斷點頭哈腰賠不是,生怕侯府生氣不要他家的貨了。她越是卑微,姜照心裏越是感慨。底下百姓的日子已經一日不如一日了,譬如這布店,往日裏殷勤倒是殷勤,可從沒像這般戰戰兢兢過,可見侯府的生意對現在的他們而言有多重要,怕是若失了這批訂貨,生意就要大大受損。外面維生日艱,侯府還能有充裕的閑錢做春衣,已經是莫大幸運。

「你不必惶恐,咱們常年在你家買料子,彼此熟絡,這回突然改時間又不是你們的過錯,我們沒道理因此責怪你們。貨肯定是要的,你寬心就是。」

姜照話音一落,布店的人連忙行禮道謝,把程氏和姜照險些誇成了菩薩。

姜照本是一時心軟說的這番話,說完了,才想起自己又越過程氏做主了,於是轉目去看程氏神色,果見對方笑容有些僵硬,而一旁的靈芝,已經低了頭眼觀鼻鼻觀心去了,半露的眼角眉梢頗有不屑之態。

一面後悔自己脫口而出的衝動,姜照一面卻也在暗暗想——若是生母,恐怕聽了女兒這般說話,只會欣慰女兒得體仁慈吧?

只事實便是如此,跟前的不是生母,是繼母。

微微悵然的同時,姜照自然也沒忘了前世,仍懷着對程氏當年辛苦奔走的感激。人無完人,程氏有些女人的小心眼也是難免,何況自己有時候的確在無意間落了她面子呢?

這世上有些人,能同甘,不能共苦,譬如楊姨娘。

而有些人,有能共苦的品質,卻在同甘時心性不穩,往往因一些小事失了分寸。

姜照不想和繼母關係尷尬。

世道越是不穩,家人之間越要和睦,小嫌隙及早填補抹平,日子才圓滿。

打發走了布店的人,又等程氏處理了幾個管事媳婦的回話,她依舊沒離開,在隔間里和早早下學的熙哥兒說話。程氏從議事正廳過來,笑着吩咐丫鬟去添點心和甜羹,然後把熙哥兒抱在懷裏:「阿蘿好些日子沒到我這邊來了,今日就留下一起吃晚飯吧?我已經讓廚房多添幾個菜了,都是你平日愛吃的口味。」

「好。」姜照答應得痛快。

倒讓程氏有點意外,藉著低頭給熙哥兒掰點心掩飾詫異,狀似無意地問:「阿蘿今日有點欲言又止呢,是有什麼事不好意思開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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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嫡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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