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靈蛇有淚慟天地

林飛鴻與楓靈本就是從福建沿海來到武當山，如今又要隨著方小小去尋找江湖三大奇人而重回故地，雖然有些不情願，但這一路上有了凰丹輝與雪萍，總算是多了不少歡聲笑語。

方小小習得一些江湖三奇人的絕技，順便指點凰丹輝，讓他的武學修為更上層樓。林飛鴻整日閑著便陪在雪萍身邊，不時給她講講笑話，當兩人一同笑得似乎有那麼點你濃我濃的時候，楓靈與火影就被晾在一旁。火影感覺自己像是被忽略了，只得委屈地趴在楓靈肩上獃獃望著林飛鴻，楓靈便撫摸著它的小腦袋，頗有同仇敵愾的語氣道：「瞧瞧你那鴻哥哥一副色迷迷的樣子，看到美女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不說倒也罷了，聽完這話火影眼眶立刻就濕潤了，把自己的小腦袋深深埋在爪子下，好像都不忍再看。

行了三日，眾人途經過一個小村鎮，這是凰丹輝與張曉翠解散金刀寨后所停留的地方，想必裡面的百姓依然還對凰丹輝這個大英雄記憶猶新吧。凰丹輝這般想著，不由自主就引領眾人前往鎮口，心中還小小地期待著稍候會不會有一大批百姓用鑼鼓喧天來歡迎自己。

當走到鎮口，凰丹輝明白鑼鼓喧天的場景是不會出現了，因為這個鎮已經是個死鎮，鎮上的百姓也已經成了死人。

走進這條曾經還算喧繁的街道，周圍零零散散躺著死屍，從衣著上看顯然都是當地的百姓。暗紅的血從每個人身上形狀各異的傷口流出，在地面上彙集成條條詭異又可怖的紅河，大致一觀，已有百餘條人命歿於此地，這裡彷彿經過一場屠殺，而且是最原始的殺戮。

除了方小小這個老江湖外，其餘四人以及火影都是第一次見到如此人間慘景，一股揮之不去的寒意引得他們寒毛冷豎，每個人心頭的第一個疑問都是：「究竟是誰如此殘暴？」

楓靈與雪萍都是性格純真的女孩子，此時已不由自主靠到了方小小身邊，有這個大姐大的保護，她們才會覺得安心一點。

微風揚起遍地的血腥之氣，讓方小小那洛神容顏現出了憤怒，百年前的人魔楊萬里已捲起無數血雨腥風，導致生靈塗炭。如今竟彷彿又看到曾經最不忍的那些場景，紅塵血劫，蒼生蒙難，究竟何時才是盡頭？這些平民百姓又有何辜？他們的心愿只是能平平淡淡和家人度過一生，但為何總有人連這樣的願望都要去踐踏破碎？

林飛鴻與凰丹輝已感受到方小小那娉婷的姿態里卻散發出極強的殺氣，但立刻便恢復了冷靜的思考，她也知道光憤怒是沒有用的，現在迫切需要做的便是找到行兇者，只有他們的死才能洗滌這種罪孽，以慰這些無辜百姓在天之靈。

「死者傷口的血跡並未乾透，而且從這些死者倒地位置看來呈南北縱向，殺人者不是在南邊便是在北邊，」方小小不愧是老江湖，迅速觀察了一下現場便得出結論，隨後發令：「林飛鴻、凰丹輝，你們往北面查探，我帶靈兒雪兒去南面，若是誰有發現，就喚海東青來聯絡。」這一路上，凰丹輝受到不少方小小的指點，當然也被迫將召喚海東青的秘訣吐出來了。雖然之前張三說過不可泄露給外人，但方小小與江湖三大奇人並肩作戰過，應該不算外人吧。凰丹輝如是這般想著。

這兩個男人第一次見到動怒的方小小，對其命令更是不假思索堅決執行，各自一點頭，當下朝北面發足狂奔而去。雖然殺人者的行徑令人髮指，但方小小那威嚴的姿態顯然也是驚人的。

路上，林飛鴻想起對身旁這位帥哥似乎都沒過多的交流，不禁產生了一些好奇心，朝凰丹輝多打量了幾眼。

凰丹輝一下子便察覺到林飛鴻的目光，問道：「林兄為何投來如此異樣的目光？」

林飛鴻也為緩解一下緊張的氣氛，嘿嘿兩聲，道：「凰兄，聽聞你在江湖上的外號是『中原女見愁』，小弟很好奇，世上瀟洒倜儻的男子不在少數，為何獨獨凰兄能贏得萬千少婦的歡心？」

凰丹輝的身子頓了頓，隨之一股憂鬱氣息迎風飄散而出，鬢角的髮絲在搖曳，無暇的衣袂在輕擺，他的人彷彿都化作春風中的柳葉，飄飄搖落在少婦心中的一池春水，盪起一層層溫柔的漣漪。

「因為一切為了愛。」凰丹輝輕輕吐出這一句。無論江湖上有多少人對他的行為嗤之以鼻，他依舊保持這般瀟洒之姿，做自己認為正確的事情，然而卻無人知道，這愛的源頭，也是一段深藏心底的情傷。

奔行中的林飛鴻聽到這句話后一個踉蹌險些崴腳，而後看到凰丹輝一臉莊重，絲毫不像在開玩笑，內心驀地響起一曲高山流水般的韻律。他一向的理念便是「用愛去解決一切」，乍一看，二人似乎是殊途同歸。

也許這樣的話在常人聽來十分可笑，但這世間總有那麼一些人是在認真地奉行，所以，這個世界才顯得更加可愛，更加令人眷戀。

「這世間不幸的事已夠多了，為何我們不能用愛去解決這一切呢？」林飛鴻忽道出這一句，這是反問，亦是肯定。

二人的目光在不經意間同時相交，竟讓雙方都感受到了一股從未有過的契合感。凰丹輝這才突然發覺，眼前的這個少年並非只是弔兒郎當的劍魔傳人，他，有著和自己相同的理念。所以在下一刻，兩人皆會心而笑了。

前方已是一片荒林，凰丹輝自然認得這個地方，這是他初展風雲指第一式擊敗歐陽智雄的所在。想起歐陽智雄，腦海中也不自覺浮現出當時他獨自擋在那條巨蟒前替它擋下自己指勁的姿態，當時凰丹輝就感到疑惑不解，為何視人命為草芥的歐陽智雄會如此豁命去保護巨蟒？

正因為凰丹輝看到那一幕，當時力道驟減三分，才不致於要了歐陽智雄的命，因為他始終認為，只要一個人還存有守護之心，那他便還是有救的。

荒林之內，只有錯落的枯槁樹木與滿地糜黃的雜草，然而在雜草之中竟赫然躺著各種毒物的屍體。雖是零零散散，但依稀可辨是毒蛇蠍子之類的五毒蟲物，觀它們的體型都比平時野生的還要大上三倍左右，必定是人為飼養而成。

「能夠同時馭使這麼多毒物，此地也只有歐陽智雄有這個能力，莫非這一切都是他乾的？」凰丹輝內心湧起一陣不祥的感覺，他不希望是他當時一念之仁而使整個村鎮的無辜百姓慘遭屠戮之禍。

凰丹輝加快腳力，朝毒物屍體散布的方向疾馳而去。林飛鴻已看出他神色有異，沒有多問，只是緊緊跟隨了上去。

十里之外，只見一條長有十丈的巨蟒在貼地急行，它的身上已是傷痕纍纍，地上的碎石划進它腹部的傷口，刺進它的血肉，它卻彷彿毫無所覺，如一匹倔強的戰馬，誓死保護它的主人。它的背上，伏著一個渾身浴血的人，縱然巨蟒儘力使自己的身體保持平穩，但稍微一絲的顛簸仍是讓這個人一大口鮮血嘔出。溫熱的鮮血淌過巨蟒傷口那冰冷的血肉，碰觸的剎那，巨蟒受到感知，立時將腦袋轉向後方看著他，嘴裡不時發出「嘶嘶」的關切之音。

這一人一蛇，便是歐陽智雄與那條巨蟒。

不消片刻，歐陽智雄似是再也支撐不住，從巨蟒背部滑落下來，無力地滾落在雜草堆里。巨蟒立刻調頭將長長的身軀把歐陽智雄圍攏起來，並用尾尖輕輕觸碰歐陽智雄，再指向自己的背部，示意他趕緊上來。

歐陽智雄只是慘然一笑，強提著殘存的氣力緩緩道：「好孩子我已經快不行了，你不要管我，自己從地底逃走，我的五毒陣困不了她們多久的，你快走！快走！」

巨蟒用力搖頭，將歐陽智雄圍得更緊了，生怕一絲微風吹進來都會傷了他。

歐陽智雄的眼淚瞬間奪眶而出，但卻硬生生抬起手臂推了推巨蟒的身體，無力地吼罵著：「笨蛇！你真是條笨蛇！你只是個畜生，學人講什麼義氣？我叫你走就快走啊！」

巨蟒不會說話，也不理會歐陽智雄的責罵，只是將腦袋遮在歐陽智雄頭頂，輕輕摩擦著他的鬢角。就像一個天真無邪的稚子在父親懷裡撒嬌，歐陽智雄對它而言，既是主人，也是父親。

歐陽智雄里噙著淚，再無昔日冷酷的笑語，現在的他如一個即將死去的父親，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身邊這個孩子了。

緊接著四條人影伴隨蕭瑟秋風從後方現出，在林間幾個起落，便已到了歐陽智雄面前。

這應該是四個女人，但她們的體型卻都很矮小，加上容貌醜陋，看上去猶如四尊鬼童。唯一可取的地方便是她們華麗的衣服，柳紗曼袖，上面刺繡的瓔珞就似在迎風起舞一般令人陶醉，但前提是不去看她們的臉。

她們的手中各握著一樣奇怪的兵器：招魂鈴、幽鳴笛、撥浪鼓、盪心鈸。這四件兵器本就詭異，上面竟是布滿暗紅的血漬，似是剛剛接受了一場鮮血的洗禮。

一聲低沉的嘶吼響起，巨蟒昂首張開血盆大口，擋在了歐陽智雄面前，一股風沙驀地颳起，木葉紛飛中唯見它那一雙碧綠的蛇眼在閃爍，那是視死如歸的目光！

然而如此悲肅的場景讓四個女鬼童的笑意更加猙獰起來，似乎眼前那道龐然蛇影不過是只隨手便可捏死的螻蟻罷了。

持招魂鈴的女子嗤嗤笑著，聽者卻有如芒刺在耳，只見她向前踏上一步，直視巨蟒的雙眼道：「想不到這次竟能讓我們碰上此等珍獸，待將它獻給仙子，仙子必定歡喜得很吶！」

此刻已重傷命危的歐陽智雄不知從哪裡生出的氣力，迫使自己站了起來，踉蹌著走到巨蟒身邊，怒目瞪著眼前四人，恨聲道：「你們這四個**不如的鬼東西，我絕對不會讓你們得逞的！」

「這又是何必呢？」持幽鳴笛的女子故作惋惜，語中卻儘是譏誚之意：「如果當初你直接將它交給我們，就不用連累那麼多人為它而死。到頭來，它依然是我們的囊中之物，你也不必白白送命了。」

歐陽智雄的目光瞬間黯淡下來，喃喃自語著：「不錯是我害了他們都是我的錯。」

就在歐陽智雄分神之際，這四名女子忽身形挪移，竟是一同朝巨蟒出手，因為她們已經看出歐陽智雄無力反抗了。

然而四道黑色劍氣從天而降，毫無徵兆卻又準確無誤飛襲向四名女子。四女子反應甚是敏捷，當即揮動手中兵器，樂器之音彷彿迎風而長，化作護壁擋住劍氣。

四名女子當下各退一步，齊聲斥問：「誰？」

林飛鴻與凰丹輝已從上方的枯木頂端飄落下來，原來他們一直潛藏在樹頂之上，在場之人竟都無所覺。但四女子卻忍不住一起盯住了凰丹輝，目中竟有垂涎之色。持盪心鈸的女子對同伴笑道：「姐姐們，這小哥哥倒是生得俊俏極了。」

看著那四個如女中色鬼的目光，林飛鴻強壓住心中的噁心，感慨自己幸虧沒有生得那般俊俏，否則被這四對猥褻的目光盯著看，簡直連想死的心都會有的。但他面上依舊淡淡問道：「你們四位又是何方神聖？」

林飛鴻這一問，立刻讓她們恢復鬼童般的詭譎姿態，幽幽回應。

「靈夢仙子座下四大護法！」

「碎魂」「碎夢」「碎心」「碎情」

林飛鴻面色一變，道：「靈夢仙子！」

碎魂蔑聲道：「怎麼，你是不能相信？還是不敢相信？」

「不！」林飛鴻一臉拜服的表情，將她們全身打量一遍后道：「我完全相信你們是靈夢仙子座下四大護法，這個位置舍你們其誰呢？」

可惜這四個女人並沒有聽出林飛鴻語中的諷刺之意，碎魂看得出來眼前二人修為不差，也不敢輕舉妄動，只得問道：「你們又是何人？」

林飛鴻長長吸了口氣，快聲道：「我就是恨天無把怨地無環氣死諸葛勇賽張飛，堪稱俊男之瑰寶，武學之奇葩，三教之新星，美女之救星，劍魔傲神州嫡傳弟子，雌雄雙俠之林飛鴻是也！身旁這位便是傳說中的中原女見愁凰丹輝！」

碎夢顯然對林飛鴻的自我介紹不屑一顧，冷哼一聲，道：「中原女見愁的名號倒是名聞遐邇，至於你，完全沒聽說過。」

而凰丹輝趁著林飛鴻對她們調侃之際，轉身將歐陽智雄扶坐在地上，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村子里那百條人命是怎麼死的？」方才他在樹頂之上看到歐陽智雄對這條巨蟒情深意重，完全不像一個殘暴的屠戮者，他相信那不會是歐陽智雄所為。

歐陽智雄看著凰丹輝，神色既是歡喜又有愧疚，待坐定后，方才開始訴說。

原來，在凰丹輝饒過歐陽智雄一命之後，令歐陽智雄大徹大悟，從此放下屠刀。為了彌補過往的罪孽，歐陽智雄帶著從小一起長大的巨蟒在村鎮里幫村民做各種事，巨蟒也因此受到村民的喜愛。豈料這靈夢仙子的四大護法竟找上門來，讓歐陽智雄歸順於她們，因為她們看上歐陽智雄所習的傀儡術。但在痛改前非之後，歐陽智雄已不會再使用害人的傀儡術，被她們打成重傷，而後她們發現了巨蟒，彷彿看到了一個寶藏一般，想將它抓住獻給靈夢仙子。巨蟒也不敵她們，於是帶著奄奄一息的歐陽智雄逃走，那些村民就是為了保護巨蟒離去而擋在四大護法前，四大護法殺心一起，竟將那百餘村民一舉殺光了。

「原來如此！」凰丹輝緊緊攢著拳頭，心頭的怒火已是不可遏制地燃燒起來。忽然歐陽智雄提起自己那雙殘敗枯槁的手握住凰丹輝的臂膀，儘管隔著衣服，但凰丹輝仍可以感受到他的手已冰涼。

歐陽智雄彷彿在拼盡自己最後一口氣，眼中透著深深的懇求，道：「凰丹輝我自知罪孽深重，死不足惜但這個孩子它是無辜的。」歐陽智雄所說的孩子，自然就是身旁的巨蟒。「我懇求你，今後替我好好照顧它。」

凰丹輝握住歐陽智雄的手，無需思考，便已是字字抑揚頓挫，道：「你放心吧！我會替你照顧好它！」

「好好，」歐陽智雄似乎已哽咽，輕聲喚道：「孩子。」

巨蟒立刻將腦袋低了下去，靜靜伏在歐陽智雄的懷裡。歐陽智雄就如一個遲暮的老人在對子女作最後的叮嚀：「記住以後凰丹輝便是你的父親，你要好好聽他的話知道了嗎？」

巨蟒輕輕點了點頭，而後凰丹輝只感到自己握住的那隻手無力下墜，脈象也已不見。

歐陽智雄微笑著閉上眼睛，因為他知道自己雖然死了，但凰丹輝一定會堅守自己的諾言。

凰丹輝將歐陽智雄的手輕輕放下，而後他看到了驚人的一幕：巨蟒靜靜地看著自己主人那張已沉睡的臉，半晌，它的右眼裡竟緩緩滲出了一滴眼淚，無聲落下。

蛇本是冷血物種，根本不可能會流淚。然而這一滴淚，代表它已並非普通的一隻畜生，它已具有天地中最為珍貴的東西感情。

林飛鴻面對四大護法還在滔滔不絕地講著數天前靈夢仙子被自己的大姐大打得落荒而逃。「大姐大」是對眾人對方小小的愛稱，不管是年齡還是修為她都凌駕眾人之上，所以她自然而然成為了眾人的老大，而最早的「小小姐」這個稱呼又太彆扭，林飛鴻運用了他驚人的智慧，終於想到了這個稱呼，可謂相得益彰。

四大護法神色複雜，因為她們不相信強如靈夢仙子竟會被打敗，但林飛鴻講述得又是那麼逼真，讓人輕易不敢產生懷疑的念頭。

這種情況已在林飛鴻的掌握之中，他本就是要趁此機會故意牽制住四大護法，好讓凰丹輝有時間送歐陽智雄最後一程。方才他也深深被歐陽智雄與巨蟒的情義所感動，而他也只能幫到這裡了。

就在靈蛇落淚的那一瞬間，天地彷彿都感受到其悲慟的情緒，無端現出的一襲陰雲在眾人上方的天穹砰然炸開，剎那間竟是綿延百里之遙。世間彷彿已被黑暗籠罩，而後雷電轟鳴不絕，慘白的電光伴隨著凄風苦雨降落人間。

四大護法的內心驟然冰冷，這突如其來的自然異象生平未見，彷彿自靈魂深處都被籠罩上一層死亡的陰影，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