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九回 謫客為奴心凄惻 貴人待死神傷情

第一五九回 謫客為奴心凄惻 貴人待死神傷情

辭鄉間關解主憂,脫卻囚服換戎衣;巧手從未嫻刀劍,異國皮索再為隸。

穿戴狐皮裘帽的貴人,身後跟著三幾個也同樣衣帽華麗的傢伙騎馬過來,口中罵罵咧咧,鞭子不住地抽打下來,叫道:「老爺花了大價錢買了你們這些死漢子!你們一個個不是裝死耍奸,就是想要逃跑!見到了嗎?想要逃出去,只有一個下場,就是死的更快!」牛郎身上挨了重重的一鞭子,他呆若木雞,已經感覺不到疼了,只是呆愣愣的看著那幾個剛剛還活蹦亂跳的同伴,身體抽搐著,慢慢死去。一個人跳下馬來,小心地割剝著死人身上的東西,一個只剩下骨頭的「人」出現在面前。這個能這麼精細的割人身上的肉的人,此後很長時間都是漢人奴隸的夢魘,他們私下裡喊他魔刀。

一個人叫道:「看我一箭!」賓士著發箭,箭「叮」的射進骨頭架子的胸骨里,箭尾「嗡嗡」的跳了幾下,止住了。

死亡沒有嚇住想要逃命的人,仍然有人在設法逃跑,他們大部分都成了箭下亡魂。一個牛郎認識的人,叫做楊樹根的說:「嚯!日他姐!全死毬了!」此人來自葉邑,也是張騫的隨從,在當地挖鹽井,販賣私鹽,當今天子榷賣官鹽,官府把他抓起,幸虧他花了錢,才保住了一條命。張騫出使,他也應募跟著出關,想要在西羌找到出路。

「就有一個人跑了!一個人!那傢伙,真是命大!箭『嗖嗖』的在他頭上,身邊飛。就是招呼不到他身上!真是個野牛!」說話的一臉黑斑。人們不知道他的名字。都叫他黑子,也是此次跟著漢使大人的,在家鄉時盜穴打墓,什麼都干。

「希望野牛能回來救我。我們可是有交情的。」一個瘦小的漢子說道。牛郎也認識,此人叫金雀兒,是給人喂鳥的,不知怎麼和主人家的侍妾睡到一起了,被人吊起來打。等到奄奄一息才扔到了墓地里,後來竟然沒有死掉,跟著漢使也出關來了。

「哼哼!想死你吧!陶匞,這麼不是辦法,早晚得死。不是死在路上,就是到地方被累死、折磨死!這傢伙不知道買咱們幹什麼?」一個鐵柱一般的人說。

「買了幹什麼?肯定不是當神供著!西番有什麼人能用得著這麼多奴隸?還是拿我們繼續賣出去?」這人本是制陶的,和主人一起意外塌了窯,賠了血本,主人一口氣沒上來死了,他下了獄。

陶匞的話讓大夥心中一震。都在思索怎麼才能保住自己的命。事有湊巧,這一天正走著。一個貴人從馬上跌落下來,摔得頭破血流,嘴眼烏青。見到的人心中大呼「老天有眼,惡人得報!」一個人卻突然大聲說道:「這位老爺是中了惡!小人可以醫他!」為首的貴人,大夥聽他們喚他王爺的,擺手讓皮鞭落下,看著這個漢子,大夥也看著他,細皮嫩肉的,眼睛細小,好像弱不禁風的樣子。

王爺問道:「你叫什麼?怎麼是中惡?」

「小人叫巫倉聯,是漢地一個侯爺家的親戚,侯爺冒犯了皇帝,小人跟著倒霉了。小人在家時跟人學過幾天醫,也治過幾個中惡的人。」

「那你就試試。不然,哼哼……」

巫倉聯知道話中之意,自己是冒著極大的風險的,他其實對醫術所知有限得很,不過恰好見過原來侯爺家有人就是夏天騎馬突然跌落的,樣子和幾天這人差不多,才冒險一試,反正都是一死,說不定可以不死,幹嘛不試試!他繞著躺在地上的人轉圈,抬頭望會天,低頭看會地,口中念念有次,突然手指上天大喝一聲:「走!」大夥看他神情肅穆的樣子,有知道的不敢笑,不知道的緊張的望著他。他解開了那人的衣服,一身的汗臭,心中馬上篤定了,再讓人想法找來了清水,然後手中一點亮光閃爍插進了那人的人中,卻是一枚小小的針,默念了幾個數,那人眼皮動了,然後在對方每個手指尖也扎了一下,手鬆開了,那人眼睛也睜開了!然後清水也來了,喂他喝了一點,頭上、身上灑了一點,那人惶然躍起,沒了半點萎靡,奇怪的叫道:「我怎麼了?」!

王爺微笑了,「好。你以後就跟著我。」巫倉聯大喜,跪下表示效忠。王爺又一高興,給了他一匹馬,讓他也騎上馬,成了王爺的扈從武士了!一眾奴隸看得牙痒痒,又是羨慕,又是嫉恨。都轉動腦筋,想什麼辦法把對方打動了,成全自己。

這一天,又有三人死在路上,陶匞叫道:「我是個出色的陶匞,我做的陶器精妙絕倫,哪裡都可以賣到好價錢!我一年就可以給你們掙回幾匹馬來,如果我死了,你們的損失才大了!」

王爺問:「他嘰里咕嚕的說什麼?」

巫倉聯看了陶匞一眼,咬咬牙,說道:「他是個陶匞,在漢地時,他制的陶器,都比別人賣的價高。他說,如果讓他給王爺制陶,一年可以贏回幾匹馬的價錢。」王爺笑了,「是嗎?好!讓他也輕鬆輕鬆,不要拴著了。」

一看陶匞沒事了,別的人比樣畫葫蘆,都紛紛說出自己的本事,有人更是當場演示,金雀兒嘴裡發出了悅耳的鳥鳴,不一會頭上竟然飛來了幾十隻各種花色的小鳥!王爺大喜過望,「你們還有什麼匠人?只要是匠人,老爺就高看他!」

於是什麼皮匠、鐵匠、石匠,編筐的、織席的,會吹的、會唱的、會彈得,都站出來。王爺奇怪:「怎麼?你們都是匠人?」

大夥點頭答是。

「那怎麼漢天子要讓你們跑到匈奴草原來?難道你漢地用不著這麼多匠人,還是你們那匠人本就多的不得了?」

巫倉聯解釋道:「王爺,漢天子也不是用不著這些人。這些人都是犯了法的人!僥倖得了命。就被派到邊境效命。過幾年再回到家鄉。可是,王爺也看到了,我們這些人只要出來了,再想回去可是千難萬難了!為什麼呢?一個是在邊境只要得了病,沒有幾個能活下來的;再一個是風霜,勞累,身子很快就垮了;還有匈奴人來了,跑不掉的不是死於刀下。就是抓了做奴!現如今好了,跟了王爺了,大夥就遇見貴人了。」

他一看,幾百個奴隸,除去死了的,還有四百多,一下子有近三百是匠人,心裡樂開了花,想不到自己撿了大便宜,這些匠人拉到西番賣。一個可以換三四匹好馬!他看著剩下的人,「你們呢?都是幹什麼的?」

巫倉聯看著牛郎。小聲說:「大夥都解開了繩索。你怎麼不說你會牧馬?」

牛郎老實的說道:「我從來沒有牧過馬,只會放牛。」

「唉!你怎麼那麼笨!誰管你放牛還是牧馬,先解放了再說。」

王爺指著牛郎,「你呢?」他已經問了幾個人,都是回答「農夫」,看牛郎怎麼回答。牛郎還是老實的答道:「我,我會放牛,還會耕田。」

王爺有點失望,「沒有人要買耕田的。放牛的?哪裡有牛群?沒有?這是個廢物。」走了。氣得巫倉聯瞪著他,說不出話來。

不幾天他們就到了一條大河邊,幾個皮匠,還有木匠指揮著一天多就砍了樹,紮起了筏子,眾人泛水過河。過了河是一望無際的大漠了,就是那些西番人也是眉頭緊鎖,不敢出大氣。王爺也是面色凝重,大夥這時候已經知道了他是于闐國的國王了,這次在匈奴買了奴隸,就和尋常商人販賣貨物一樣,他對那些精貴的貨物——匠人是精心呵護,對那些粗苯的貨物,就不怎麼放在心上了,因為一連幾天,都有人逃跑,他居然沒有派人追殺!

巫倉聯低聲告訴奴隸們:「不是他不去追殺,是因為沒有人能跑出大漠!那條河,他們叫弱水,咱們幸運,過來了,沒有人可以涉水來往的!」眾人才明白是這麼回事。

他們進了大漠,白天熱個死,晚上冷個死。有人問巫倉聯:「這些于闐人,腦子有毛病嗎?幹嘛走這裡?不繞過去?」

巫倉聯低聲說:「問過他們。知道嗎?繞路不是遠,而是到處打仗!說不定走到哪一處,就被人殺光了!最不濟搶得什麼都沒了。走這裡,還能剩下一些人。」

大夥一驚,「剩下一些?那不是說大部分人都危險了嗎?」

「嘖!你以為怎麼樣?我們本來就是劫後餘生,死裡逃生,死過幾回的人了!這一次,老子絕不能死!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老子從來都是伺候人的,活下來,老子要做人上人!」巫倉聯惡狠狠地說。

接下來的幾天,他們知道了為什麼于闐人要割去死人身上的肉了,這些肉都成了大夥的食物了。眾人忍住心頭的狂跳,忍住了極度的噁心,慢慢的咬下一截,慢慢的咀嚼,咽下去。牛郎等奴隸也分到了一小塊,閉著眼吃下去。

飢餓還能夠忍受,乾渴慢慢的抓住了大夥的喉嚨,然後緊緊地捏緊、捏緊!人們不住地倒下去,繩索早就解開了,但沒有人敢離開大眾!白茫茫的大漠,見不到盡頭,天瓦藍瓦藍的,孤寂一片,沒有飛鳥,甚至沒有風聲!每個人只是看著前面的人的背影,心頭充滿恐懼的走著,不管任何人倒下,都沒有人再看他一眼,大夥的心都硬如鐵石,害怕自己一時動了惻隱之心,就和死去的人一樣,被大漠吞噬了!

一個貴人突然歡呼起來,眾人跟著歡呼,前面出現了波光粼粼的樣子,還有羊群,水鳥!于闐王揮鞭打向自己的部下,叫道:「安靜!安靜!那是假的,是惡魔在招手!」于闐人驚醒了,卻還是有幾個漢人奔跑起來,一頭栽倒地上,扭曲著身子,大口的喘息,然後歸於不動!幻影慢慢的變大,邊際無涯,然後起了一陣風。幻影消失了。于闐王大叫:「快聚攏了馬匹、牲口!狂風要來了!」于闐貴人和漢人工匠把牲口圈在一起。駱駝、馬的頭朝里。屁股朝外,他們守在圈子裡面,奴隸們就任由其自生自滅,沒人管了。

遠處天地慢慢的合攏了,天的顏色漸漸地變了,不再是純凈的藍色,而是黃了、灰了,大地響起了雜亂的聲響。開始像馬蹄聲,接著像人的哭訴聲,接著是什麼聲音都不像了,腳下的地在震動,天地一色了,好像天地翻轉了一般!馬在驚嘶,人們臉上都沒有了人色。奴隸們伏在地上,圍成了一圈,心中不住地祈禱天神不要把他們帶走。大風呼嘯著刮過,碎石、沙子打在身上。隱隱生疼,接著大夥就覺得前面的碎石都是小意思了。拳頭大的石頭飛來了,還有更大的石頭,從身上碾過!馬掙脫了韁繩,跑出去,凄厲地嘶叫,很快嘶叫聲低落下來,然後,沒了聲息。

牛郎俯首跪倒,屁股對著風來的方向,對頭抵住的是毛蹄子,也是一個農夫,任憑大風肆虐,把身上的破衣爛衫撕扯光;任由碎石在身上畫出了一條條血痕,兩人死摟著,不放手。他們覺得惡鬼在抓扯,死神在狂笑,他們是如此的無助,比飛箭在身邊鳴響時還要恐怖。但風聲終於還是慢慢的小了,在他們覺得自己再也無法抗拒的時候,他們就要放棄的時候,風居然住了。

天呈現出一種奇異的紅色,照得人也都成了紅人,沒有人起來,都還是跪在地上,不敢抬頭,好像在敬聆上天的指示。于闐王靜默片刻,才長出一口氣:「又一次死裡逃生啊!每一次打從這裡經過,都不順當,總要出點事!」

檢視了一下人口,由於他安排的及時,這麼大的風,居然只是跑了幾匹馬,人都沒事,奴隸也一個都沒有跑失!他滿意之極。巫倉聯已經安排黑子和鐵匠兩人搜尋跑丟的馬匹,過了一會,兩人就回來了,臉上滿是驚駭,嘴唇哆嗦,說不出話來。眾人奇怪,跟著兩人翻過一個沙堆,也都是目瞪口呆,不知所措了。跑丟的四匹馬都在這裡,韁繩、嚼子、蹄鐵都認識,但馬已經不是原來的樣子了,都成了骨頭架子了!如果說魔刀拿著小刀在死人身上上下翻飛,把人料理成骨頭架子,他們還不覺得特別恐怖,畢竟那是親眼見到的,是一個人的傑作,現在,在大漠裡頭,除了他們這群人,沒有一個人,是什麼把幾匹馬製成了這個樣子?除了天帝或者惡鬼,沒有人可以做到的!人們越想越覺得恐怖!

于闐王小心地走近了馬骨頭旁邊,骨頭白花花的,沒有了一絲肉,吃也吃不了這麼乾淨。他的眼神裡面也滿是恐懼,對天地的敬畏,在這一刻達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牛郎看著馬骨頭,頭上不住地淌著汗,周圍瞧瞧,大夥都是神情緊張,知道不是自己一個人害怕,才偷偷地舒了口氣。

接下來的幾天,眾人都心情複雜,即為自己幸免於難而興奮,也為前途茫然而沉重。就是巫倉聯他們原以為得到了于闐王信重的人,也漸漸地心裡沒底了,大夥又在悄悄地商議逃跑的事。他們有馬,少了繩索,而且人比于闐人多得多,只要大夥設計的好,出其不意攻其無備,雖然赤手空拳,也能把對手幹掉。

他們爭吵的很激烈,漸漸地也不避人了,牛郎也聽到了,于闐人不知他們爭吵什麼,還在一旁笑。牛郎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該不該加入他們,還是告發他們。當然,他知道就是告發,于闐王也不會聽得懂他說的什麼。但是,他已經感覺到了氣氛的緊張,看到了黑子、鐵匠、陶匞他們眼神里露出來的狼一樣的神情。他看到過附近遊盪的狼,遠遠地跟著他們,直到他們進了大漠才不見了。而一旦有人想要射殺它,馬上就會消失的無影無蹤;當人們忘記了它時,它不知不覺的就出現了,帶給人一種無形的壓力。現在,這些人也是如此。他覺得,于闐王一定也感覺到了,他對於闐王有一種天然的尊敬,覺得那才是高貴的人的樣子,也只有那樣的人,才配被人稱作大王、王爺。對於于闐王買下他,他覺得簡直是自己的幸運和尊崇,他覺得如果有人去傷害於闐王。他一定衝出去。與敵人拼個死活的。

他聽到于闐人的議論。還有他們臉上的興奮之情,覺得大漠已經到了盡頭了。巫倉聯也在晚上歇息的時候,跺過來對大夥說:「明日就可以走出去了!老天上蒼天帝爺爺對我巫倉聯不薄,讓我活著走出大漠了!」大夥很冷淡,他們一直背著他,有人曾要求叫上他一起,陶匞堅決反對說:「這傢伙,一肚子的壞水。花花腸子很多!他好不容易靠上了一個貴人,還不竭力巴結?他和大夥已經不是一條心了!」

巫倉聯有點沒意思了,看著牛郎,「小牛郎,你怎麼樣?高興嗎?以後跟著我,我說說,大王一定會留下你的。不然,就慘了!聽說了嗎?于闐那裡都是玉石,漫山遍野的玉石!還都是羊脂白玉,隨便拿上一塊到了長安。就值大價錢,讓你一輩子吃穿不愁!嚯!想想都覺得渾身發抖。那不是石頭山,是金山、銀山啊!」

他的話終於引起了大夥的關注,鐵匠不相信哪裡還有玉石堆積的大山:「胡吹大氣!你就是會扯,可勁的扯!是不是?哪裡有玉石山?王母那裡也不是玉石山!她還是叫山不是?」

黑子沉思說道:「我倒是覺得可能有。你想想啊,聽說皇帝宮裡頭屋子都是玉石的,哪裡來的?啊,還有人家說瓊樓玉宇、仙閣丹墀、瓊漿玉液,還有金縷玉衣,都哪裡來的?一定有一座產玉石的大山!」

「嘁!」鐵匠鄙夷道:「你小子窮瘋了!到處打穴挖墓的,以為金縷玉衣、瓊漿玉液都是玉石做的?瓊漿玉液,那是……那是……皇帝、仙人才能喝的!玉石做的,你能喝下去嗎?你喝下去能尿出來嗎?能拉出來嗎?」

黑子罵道:「滾!滾你奶奶的!看不起老子?老子隨隨便便見過的都比你豬崽子聽的多!金縷玉衣,聽說過嗎?那是死掉的王侯將相穿的,穿著到地府去的,去繼續享樂的!老子一夜間進了七座大墓,得了十三件金縷玉衣!那傢伙,金子比頭髮絲都細!玉片比小娘們的皮膚還薄、還細嫩!」

「哈哈哈!說你小子胡扯,你小子不打自招了吧?以為老子不會算,奶奶的,七座大墓,怎麼能有十三個金縷玉衣呢?十三,呃,比七座墓多了好幾件的,哪裡有十三啦!是不是,各位?你們想想,一座墓只能有一件,怎麼突然多出了那麼多?」鐵匠只是覺得多了,卻不知多了多少。

黑子確信他不會算賬,冷笑道:「你個狗熊!就知道吃,那貴人的墓裡面只放著一個人?你見過那大墓嗎?比山還高!」

這時候見過於闐人聽他們吵的熱鬧,也湊過來,巫倉聯給他們解釋吵的什麼,于闐王來了興緻:「你說什麼死人的墓比山一樣高?他們死了還住這麼高大的房屋?不是,那地方是地下,還是地上?」

黑子得意洋洋起來,連于闐王這樣的貴人都來向他請教了,知道西番人一般沒有土葬的,說道:「在中原,皇帝、還有王公死了,都要有好大的一座墓。秦始皇的大墓,是幾十萬人造的,下面有大河,有兵馬,有侍從,有數不盡的錦繡絲綢,金銀珠寶!他的墓,騎著馬跑一圈要跑上三天!上一趟,啊,當然是不讓上去的,要五天!上面雲山霧罩的,亭台樓閣,虎豹獅象應有盡有,奇花異卉聽都沒有聽過!」他信口胡說,把于闐王聽得暈頭轉向的,張大了嘴,不相信世間還有這樣的事。那些漢人,大多也不知道秦始皇陵的情形,聽他說的真的一樣,也不住地點頭。

于闐王悵然道:「哦!這一次到匈奴,本想能前往中國,沒想到事情急,沒有去成,卻錯過了這麼多的奇情異景!今生如果不能到中國一趟,算是白活了一場!」

牛郎等漢人卻殊無這樣的遺憾和惆悵,他們雖然想念家鄉,卻不覺得哪裡有瑰異的地方,值得自己去抱憾終身的,如果有也是門前的流水,屋后的楊柳吧?

半夜時分,牛郎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睜開眼,幾個人影摸向于闐人的帳幕,空氣中緊張的氣氛。使得他只能望著頭頂的星空。不敢看帳幕那裡發生的一切。

黑子爬進了于闐王的大帳。他自覺是見過世面的人,對於這個被人尊稱為大王的,心裡非常的看不起:什麼呀?不過是幾條皮裘,幾百匹馬,有幾十個侍衛,幾百個奴隸,連漢地一個市井賣肉的都不如!更不要說那些田地千百頃,一眼望不到邊。房屋徹地連天的,童僕浩浩蕩蕩塞得滿街都是的富家翁了!還王爺,我呸!大帳裡面更加的讓他失望了,一條破地毯,已經看不清花紋了,一盞牛油燈,發出了刺鼻的氣味。于闐王躺在地毯上,身上蓋著一條狼皮,發出了巨大的鼾聲。兩個侍衛坐在地上,打著盹。絲毫沒有感覺到有人進來了。

黑子獰笑著指揮四個人把兩個侍衛的嘴堵住了,皮索纏緊了他們的脖子。兩人只是蹬了幾下腿,就眼珠子掉了出來,舌頭伸得老長。于闐王聽到了動靜,睜開了眼,一把亮晃晃的刀壓在他脖頸處,日間對他笑嘻嘻的講說漢地大墓的那個人正笑嘻嘻的看著他。

有兩個帳幕裡面發生了打鬥,人很快就死了,大多數的于闐人還在睡夢中就被制服了,或者被勒死了。

大火「哄」的起來了,于闐王看著自己的帳幕在火焰中慢慢的消失,心中的希冀也在慢慢消失,他不知道哪裡出了問題,這些奴隸竟然敢起來反抗!他對他們已經好得不能再好了,世間哪裡還有他這樣的主人?他們竟然不識好歹的殺死了他的侍衛,還把他捆綁了起來。他嘆息自己太過心軟,沒有把他們的腿或者胳膊砍掉一條,就急急忙忙的帶他們回家來。

陶匞問道:「把帳幕燒了,你真的覺得是個好主意嗎?我們難道不用帳幕了?」

黑子冷笑道:「帶著那些累贅幹什麼?我們馬上就要富可敵國了,要什麼有什麼!不要說帳幕,就是天仙也可以的!只要大夥聽我的,我保證大夥以後吃香的喝辣的,做人上人!」

楊樹根掂著一團東西扔下了,「看看這個東西怎麼辦?是不是跟他們一起殺掉?」大夥一看,捆成了一團的是巫倉聯,他正愁眉苦臉的眨巴眼睛,嘴裡塞著一團爛草。楊樹根笑道:「這傢伙到現在還啰嗦個沒完,我只好先招待他吃草了。」

眾人力主把于闐王他們都殺掉,黑子沉吟半晌,老練的說道:「我們從墓里得到的東西,從來不急著出手。大夥知道為什麼嗎?哈,要留一手。這個什麼王爺,媽的,大王、王爺!狗屁不是!我們那裡一個鄉老都比他威風。但是,還要留著,留著以後我們有用。別的人就沒必要留了,全部扔進火堆里吧。」

于闐王怒吼道:「不要!不要傷害我的人!如果你們敢傷害他們,我……我跟你們沒完!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的!」他高貴的臉充滿了痛苦,金絲一般的頭髮披散開來,在夜風中飛舞。

黑子冷冷說道:「你自己留下一條命,就已經很難得了!你還能怎麼樣?你那個于闐國也不過就是這麼幾個人,還能奈何得了我們?把他們都宰了!」

「不要!」一個人在暗影里叫道,「不要殺他們,大不了,我給大夥做牛做馬,伺候大夥,請不要殺人了。放了他們吧!」說話的是牛郎,他一臉的志誠,看著大夥。

陶匞笑嘻嘻的說:「你這孩子,倒是實誠人。你說說,為什麼不能殺人了,啊?」

牛郎認真地說道:「殺人,是要進惡鬼地獄的!我聽說生前殺一個人,怎麼殺的人,地獄鬼族就怎麼殺他一百次!真的,沒有騙你們,我小時候聽我爺爺說的,我爺爺說人要是生前造孽,死後也會進地獄的,被人穿起來燒烤,進比冰還冰冷的水裡,比火還燙的水裡,還有刀山火海!咦!說起來就嚇人。我勸你們還是放過他們,他們一定不會生氣的。是不是,大王?你不會生氣的,啊?」

于闐王有點感動,也有些好笑,這個傻裡傻氣的青年,難道看不出這些人都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鬼嗎?當然,他自負經多見廣的還上了當,這個孩子當然不可能看出這些人的兇狠的,他說:「孩子,不要求他們了!你越是求他們,他們越是心狠!我沒有早一點看到你的好心,對不住你了。我死了之後,希望你能到于闐,告訴我的王后和公主,我是怎麼死的。」他已經決心和自己的手下同生共死了。

牛郎認真地說:「我不會幫你帶話的。有什麼你自己回去說。」

于闐王大為感動,他已經說不出話來,只是看著牛郎。牛郎不理他,對黑子說:「我說不能殺他們,是有道理的。你們應該多想想。」

黑子現在已經勝券在握了,他忍住了笑,說:「你倒是說說為什麼不能殺他?殺了他難道天地倒轉了不成?還是會再起狂風,颳走了咱們?」他眼睛乜斜著于闐王,想怎麼把他做掉,還有那個魔刀,死豬一樣窩在地上,巫倉聯是最不能容忍的,把他一個人扔在大漠里,腳筋割了,或者把腳趾頭都切下來!嗯,就這樣!他心裡打定了主意,微笑著看牛郎說些什麼。

楊樹根和鐵匠幾個人雖然此次輕鬆地回復了自由身,可是看到黑子這麼跋扈,都不以為然,特別是對巫倉聯,都覺得欠他的,不能把他也一起殺掉。但是看黑子的意思,對巫倉聯深惡痛絕的,還勸不住他了,如今牛郎突然走出來打岔,都佩服他的勇氣,也想看看他怎麼說服黑子,或者說看黑子怎麼在他跟前丟臉。

牛郎鼓足勇氣勸止殺人,現在黑子讓他說出道理來,他一時抓耳撓腮,又不知該怎麼說了。于闐王暗自嘆息,巫倉聯眼淚汪汪,其他于闐人心中慘惻,黑子冷笑,手裡拿著于闐王的寶刀,舉了起來!

玉山不辭萬里遙,弱水無波濁浪高;荒漠風起連天沙,動心還是謫客豪!(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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鑿通逸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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