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一同落跑

第六回 一同落跑

「喂!你要回丁零看看么?」阿爾騎着一匹健壯的寶駒向爾乃渡來,個頭有些小的他在馬的背上神采奕奕,爾乃坐在草地上仰了仰頭,一時間竟覺得他高大起來。

爾乃眼神中有星光閃動,她低下頭來,沒有說話。

「上馬呀!」阿爾神色間有些急躁「你不是很想念丁零嗎?」

「是啊,我是想回去···」

「那為什麼給你個機會卻又不回去?!」阿爾來回踱著,將周圍的草踩的蔫蔫的,沒有生機。

爾乃看着他,微微笑了:「只有以自由的身子回到丁零,才是真正的回去,如果我連自由都沒有,回去又有什麼意義呢?」

阿爾苦惱地搖了搖頭,「真麻煩,不過是回去看一眼而已,難道你想一輩子都不回丁零一次,一直在月氏悶悶不樂的生活嗎?」

是啊,他也並知道自己馬上就會離開了····

「帶我去丁零?我可是大閼氏指定有用的人,你說拐跑了就拐跑了?」爾乃站起來,叉著腰,有些挑釁地問他。

阿爾被她突然的情緒轉化嚇了一跳,支吾著說:「那····當然,大閼氏什麼的,本···我自然能應付她。」「那麼就來試試吧,看你瞞不瞞得過去了!」爾乃一撐手跳向馬匹,非常凌厲的將阿爾拖到了馬鞍後部,自己卻佔據了前面的位置,牽着韁繩一副很得意的樣子。

「首先說好,被抓回去的話,就說是你綁架的我哈。」

「我哪敢啊·····」阿爾看着自己轉眼已被擠在馬鞍后,有些無奈地苦笑。

「抓緊啰!」爾乃攥緊韁繩向馬屁股死命地來了一鞭,馬兒嘶鳴著向前撲騰開前面兩肢,在一陣近乎垂直的駕馭中,蹬開四腳向前飛奔,所過之處,濺起一層又一層的黃煙。

「丁零究竟在哪裏呢?」阿爾瞪着一雙迷茫的雙眼,直愣愣地望向遠方。

「只要一直向前。那就是我的家鄉。」爾乃俯衝着向前飛馳「只要永不改變方向,永不質疑心所指向的方向,我就一定能夠回去的。」

阿爾的聲音低低的,透著股沮喪的氣息「你在月氏從來沒有這麼開心過,你其實····很討厭在月氏的日子吧······」

爾乃聽后愣了愣,沒有反駁「嗯,我討厭。」

環在爾乃腰上的兩隻手突然緊了緊,爾乃笑了笑,沒有繼續說話。

一路上水草已不再豐茂,甚至有大量裸露的石塊,孤零零的大漠風穿過草根,穿過石塊。穿過爾乃有些迫切的心裏。

天地浩蕩,何以為家?

爾乃帶着月氏的人,穿行在亘遠的距離間,尋找著曾經失落的那個地方。

空氣中的草色衰退的味感已經全部卸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讓人神經不由得繃緊的血腥味,爾乃的眉頭高高蹙了起來,馭馬的速度也減慢了。

氈房四零八落,糧食草料已被粗暴地擄走,有幾匹受傷的馬身上插滿了尖銳的箭頭,躺在地上只剩下微弱的呼吸,毛皮暗淡,但仍可看出以前強壯鋥亮的樣子。

爾乃下了馬來,低着頭沉默得嚇人,阿爾的心不由得一緊。

不會發怒吧·····阿娘那邊···畢竟是自己偷偷放她出來的。

爾乃彷彿猜出他的想法來,神色緩和了幾分,隨着爾乃神情漸漸舒展,阿爾雷聲大作的心跳聲也漸漸平緩下來。她蹲下身,只是起了個手勢,利落地將箭拔了出來。只見得白光一閃,不知怎麼地箭就都到了她手裏了。馬兒似乎為這快速結束痛苦的方式感到緩和,抽搐著的馬身漸漸平息下來,安順地任憑爾乃撫摸它們的鬃毛,箭傷處黑色的血液染黑成一個漩渦,像是要讓人無限墜落下來。

爾乃伸出平穩的手來,將它們銅鈴般的眼睛輕柔地合攏,它們粗重的呼吸聲也消逝在這浩蕩的風裏了,她動了動嘴唇,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又止了口,於是也只是吐出了單調的字眼。

「好馬兒。」

阿爾定定地望着她,眼裏難得的沉重。

爾乃想要起身來,腰間的銀鈴卻一下子一振,爾乃下意識去看,這是納西族在她十歲那年送的賀禮,據言有招魂辟邪之用,從周朝時就傳下來了,她一直佩在身上,卻也不知道有什麼作用,如今見得鈴鐺實而震動起來,心下覺得有異,忙在腰間尋了出來,揣在手掌上看。

恩?銀鈴里似乎有什麼在動,竟是今日才發現。她從縫隙中看去,裏面竟是個活物,不知因什麼刺激使這麼多年一貫無聲無息的它蘇醒過來。

自己總藏在身邊的都是阿娘千叮嚀萬囑咐的不可丟失的東西,她那裏的寶貝又雜又多,但是月氏、突厥突然來襲的那一天,她仍舊把細軟卷了再逃出生天。不僅是阿娘的吩咐重要,這些東西她時常揣著,也早就有了感情,所以也是萬萬不可將它們遺失的。

爾乃手上攥著銀鈴朝地上摸索過去,在幾次逡巡中爾乃的手放在一個點時,銀鈴實而強烈地大作。

她伸出另一手來迅速把那匹馬身上的鞍韉扯了下來,中間咕嚕咕嚕滾出個紅色的錦帛來。

錦帛上好似灑了什麼粉,可以刺激自己銀鈴中的小東西。她利落地將錦帛伸展開,身子背對着阿爾,這個動作極為平靜自然,從阿爾那個角度看去,似乎她仍舊沉浸在馬兒慘痛死去的震怒中。

小三,二哥與娘已平安無事,不用多加挂念,十一月望時丁零支部相見,切莫要為他人威脅,據悉月氏閼氏在找人尋你多避著些,大閼氏是個厲害人物,恐怕對你有害,無須因親人為他人所制,勿念。---二哥

爾乃神色一緊,速速地將錦帛塞入裏衣中,然後站起身來朝阿爾一笑,神情淡淡。

「似乎都破敗完了呢,沒什麼好看的,我們還是回去吧。」

阿爾和爾乃坐在馬上,隨着顛簸慢慢踱著,兩個人神色各異,互相不說話,在思考着自己的事。

本來說是回丁零看看,但經了此事後,爾乃心中有些煩躁,似乎心中有千百萬個鼓在不住地敲打:「不要受制於人」二哥的這一句話彷彿烙在她心口上的,隱隱地發着燙。二哥他怎知,自己已被大閼氏捉住了甚至還為她賣命?!

她將手暗暗放在錦帛上,摸起來感覺很不是滋味。

怎麼辦?難道聽二哥的先逃出去和大閼氏對着幹嗎?

她思量了一會兒,眉頭高高地蹙起來。

不---不僅是危險太大,殺沈離這件事她是無論如何都要去做的。至於自己的後果她倒不很在意,反正十一月望日她一定會平安地返回部落與阿娘、二哥相會!

人擋殺人,佛阻殺佛!爾乃這時心中像是發了狠似的,漸漸地也就平下心律,不再受擾了。

馬蹄忽而一陣打滑,聽得嘶鳴聲一時響徹荒野。爾乃回過神,明白這馬是受驚了,大抵是打了幾個滑跌,蹄聲咵咵地響着,像是踩着大片被磨得光滑的裸露的岩石了。

竟然進入戈壁範圍了?石漠化如此嚴重,她便去摸韁繩,想將馬穩定下來,再從馬上下來,卻只見阿爾的手似乎一直握在韁繩上,神色不變,極其穩重地繼續向前前進。

是他將馬馭到這裏的?

阿爾沒有理會爾乃疑惑的眼神,只是很認真地辨別着前方的道路。天已然大半暗下來了,太陽像是被鞭子甩到遙遠的地平線盡頭,將大地染得一片血紅,血紅的草色不斷拍打到兩人的臉上,顯得荒蕪又蒼涼。太陽似乎並不忙着降落下去,星子卻已經雀躍地躍上來了,在大片大片的火燒般的雲中又暗淡又閃亮。

爾乃第一次覺得,太陽與月亮同時出現在草原的兩邊,其實是那麼的美好。他們騎在中央寬闊的道路上,像是踱著時光的河流,感受智慧與蒼老。這是自然界無與倫比的雕琢功夫,沒有絲毫人工的匠氣,天山或許離他們很近,近得可以輕易踏上那座雪宮,採擷曠世聞名的雪蓮。胡楊林也許離他們很近,一排排自由而飛快地在風中奔走,像綠色的波濤如鐵獸的脊樑向他們奔襲而來。

他們像朝聖的旅人在荒野熹微的星火中摸索著前進。

「爾乃,可以下馬了。」阿爾拉住韁繩使馬兒在一塊高曠的高地上停下,他率先跳下馬來,像個小貴族似的耐心等待爾乃回神。

「噗哧!」爾乃跳下馬來,忍不住笑起來「阿爾,你現在就像一個傻乎乎的貴族。」

阿爾也不生氣「懶得理你。」徑直牽了馬栓在高地不遠的木樁上。

「這地方很漂亮,你專門找的?」爾乃拍了拍袍子,墊在濡軟的草上。

「小時候常來而已。」阿爾將馬鞍下墜著兩個酒袋拎出來,走過來時發出酒聲咣啷咣啷的聲音。

「一個人?」爾乃伸手拍了拍周邊的草地示意他坐過來,「嗯。」極其低悶的一聲,他不避諱地直接坐過來:「小時候難受的時候,常常來這裏大哭。這裏很美,站在這裏只覺得心靈空曠,煩躁的那些思緒都慢慢地消失了。下面就是浩浩蕩蕩的草原,草色明亮,上面是無垠的天空,望過去的時候常常覺得靈魂都快被勾跑了。」

爾乃神色一暗,轉而慢慢地溫柔起來,似乎可以看見當年那個年紀尚小的少年,在這空曠幽靜的高地,對着世間美麗而原始的生命力,肩頭微微聳動,放聲大哭的模樣。

「是啊,風景也像浩浩蕩蕩的,但是不禁讓人覺得,這個時候草原很溫柔。」

「是啊,很溫柔。」阿爾神色緩和起來。

「難得的溫柔。」爾乃默默地動了動嘴唇,但是風大並沒有傳到阿爾耳里。

「要是夏天的話····」阿爾似乎想起了什麼頗為懷戀的事,「從天山的雪地那裏會融水,匯下來像是一條垂直的河流,我聽曾經擄來的中原人說,似乎是像叫「瀑布」一樣的東西,螢火蟲從河流的底端升上來,就在我們現在的對面,像一條白色和綠色的光斑帶,偶爾會有小群的螢火蟲結群向這裏飛來,這片高地受上面流下的雪水的影響,會長滿青綠色的灌木叢,如果你來看····」阿爾似乎考慮了一下措詞「明年夏天我帶你來看,你一定會非常喜歡的。」

「中原人?看來你很喜歡到處找來自四面八方的人聊天嘛!是否他們也有你要瞻仰的健壯身材?」爾乃的重心偏向了這裏,「沒有啦!」阿爾彆扭地扭過頭去「他們羸弱得很!就像老得鬍鬚顫動的老山羊一樣。」「再說,我也沒有見誰的身材就要看···」後面的聲音細若蚊足,爾乃根本聽不見。

阿爾將手的酒袋遞給爾乃一隻,爾乃打開塞頭,聞了一下,沒有一點羊皮的膻味,有的只是清冽的酒香。

「什麼酒,味道有些不同。」

「是中原的竹葉青,清香甘洌,不是我們月氏的烈酒。」「中原的酒能有什麼好貨?!!!」爾乃雖然這樣說着,但仍舊將酒慢慢傾向自己的喉管,她並沒有豪飲,而是一改反常,小口小口的啜飲起來。這樣看過去,夕陽打在她模糊的面容上,白皙小巧的喉管隨着酒的傾入而上下流暢的動着,倒很有幾番中原世子的風流姿態。

「你喝過?」阿爾看她的模樣,竟像是往常常飲的行家。「恩,以前常飲,現在不曾了。」爾乃淡淡地說道,並沒有轉過頭來,而是看着前面空曠的大氣,鷹隼驕傲地打着旋兒飛過。

「對了,對了,你是丁零公主嘛。」阿爾似乎是突然想起來了,竟微笑了一下「和那無關,只不過托個混蛋的福,就能喝到。」「混蛋?」阿爾低低念出這個詞,語氣里有着些許迷惑。

爾乃自顧自地看向前方,也沒有出於禮貌地回答或敷衍一下。

而她的思緒在這個當兒,也不經意地飄向了很久以前,那個就算有煩惱也仍舊快樂的童年時代。

她多想問一問,現在與以前究竟是哪裏不一樣。

而她和他之間又到底是出了什麼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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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晉之丁零帝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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