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第十四回

38第十四回

江南有着別處都無法比擬的秀美。就如畫中娉娉婷婷、水暈墨染的秀美佳人,渾身上下莫有一出不透著溫潤柔美,纖細卻又柔韌如堤岸垂柳。

花滿樓自幼在這樣的山水中養大,不能說他包容闊達的溫和性格與這江南的山水毫無關係,即便是6小鳳也不得不承認,呆在花滿樓的百花樓里,就彷彿連江湖也遠去一般。

花滿樓這個人,活在江湖,名在江湖,卻又像是在江湖之外,擁有者江湖人一生也難以擁有的平和寧靜。

唐思淼最欣賞花滿樓的,也是這一點。

她不想唐雨日後和自己一樣,過着腥風血雨的江湖生活。她是個女人,想得和唐懷夏唐懷珏都不同。她知道什麼才是真正對唐雨最好的,什麼才是她最需要的。

比起唐懷夏,花滿樓更能給予唐雨幸福快樂,唐雨想要的,不過是能夠和自己在乎的人一起快快樂樂的活下去——最好順帶在有個專門的屋子給她擺放一些奇奇怪怪的暗器罷了。

而這些,偏偏是唐門所不能給她的。

唐思淼從不後悔自己選了這麼一條路,但她希望唐雨能得到最好的,無論是哪一個方面。雖然和唐懷夏的想法有諸多差異,但在這一點上,他們的想法倒是出奇的一致。

所以當唐家堡的弟子一路撒著紙錢,抬着那口棺材來到百花樓時,望着自己熟悉的那張臉,唐思淼的面容只不過白了一刻,便很快的剋制自己平靜下來。

她深深的呼出口氣,硬生生別開自己的臉,對那隊抬着棺材而來的唐家弟子冷冷道:「我大哥要你們送過來的?」

單膝跪地的唐門不敢抬頭,像是機械一般的聲音從面具下傳出:

「大少爺說,看在小小姐的面子上,唐門不追究,但自此以後花家不得再踏入蜀中一步!否則……」

唐思淼挑眉:「否則?」

那唐門瓮聲道:「否則大少爺就不會管小小姐在地下會不會難過了。」

唐思淼猛地提了一口氣,半晌才能壓着怒氣,從牙齒縫裏擠出話:「那他把棺材抬來是什麼意思!」

那唐門弟子抬起帶着面具的臉,越過唐思淼徑自看向坐在鋪着湖綠桌布邊的花滿樓,黝黑的目光僅僅鎖定着這個面容有些發白,但仍然維持着笑容的男人:

「大少爺說了……小小姐喜歡花公子,想必若是在最後圓了夢,也是會高興的。」

唐思淼瞪大了眼睛:「什麼……意思?」

那唐門低頭,無比謙恭:「花公子明白是什麼意思。」

唐思淼盯着那句躺着屍體的棺材,手指緊緊握著一邊扶椅,攥得直接發白。她隱隱約約知道唐懷夏想做什麼,可她又沒有權利也沒有這個能力去阻止他的決議。

就在唐思淼思考着對策的時候,坐在一邊的花滿樓緩緩的開了口。他的嘴角依舊掛着溫潤的笑意,就如他身後那盆長得極好的吊蘭,空谷幽幽。

花滿樓道:「替我謝謝唐門少主,以後我會照顧好小雨。」

聽到這句話,那唐門弟子又抬起了頭,似乎是在辯證著花滿樓這句話的真實性。半晌,他起身告退道:「便是如此,花公子……告辭了。」

花滿樓頜首:「慢走。」

那一隊唐門弟子如來時一般身法鬼魅的消失了,唐思淼盯着他們消失的背影,差點將那塊椅背捏段,才緩過氣,扭頭對神色看似正常,卻白得有些駭人的花滿樓道:

「……那是假的。若是真的,我大哥壓根連面都不會讓你見,更不會饒過花家。」

百花樓里的氣氛有一瞬間的凝滯,唐思淼注意到花滿樓的手指動了動,面上卻仍是波瀾不驚。自唐雨失蹤開始便沒有休息過的青年微微笑着,陽光打在他蒼白的面容上,勾勒出些許晦暗。

「……我知道。」花滿樓略帶沙啞道,「若是真的,現你大概也已經要了我的命。」

唐思淼皺眉:「……你既然知道,為什麼還應下來?你真要抱着這具不知道是誰的屍體,順着我哥的意舉行冥婚?你知不知他是想——」

花滿樓微笑着打斷了唐思淼:「我知道唐少主的意思,我若娶了這位姑娘,自然是沒有資格再去娶小雨。」

「知道你還……雖然我也很氣你,可以小雨的能力就算被綁了也能護住自己周全,我們只要儘快找到她就行。可你若是順了我哥的意思……要是小雨知道了,她會有多難過?」

花滿樓笑了:「唐姑娘,我從頭到尾,說得都是『唐雨』。」

唐思淼一愣,緊接着像第一次認識花滿樓一般看去。花滿樓靜靜笑着:「好不容易唐少主同意了,我若辜負了他的盛情似乎也太不識抬舉。」

「……我好像有點看錯了你。」唐思淼緩緩道,「你真是個瞎子?」

花滿樓將臉轉向了窗外的陽光,沉默半晌,才極輕極淺,宛若嘆息一般道:

「唐姑娘,我從未有一刻這麼慶幸自己是個瞎子。」

錦衣的青年側首,如玉的面容上依舊掛着溫潤的笑容,可這一刻的笑容落在唐思淼眼中,竟覺得笑得人在微微發抖。

彷彿是為了驗證唐思淼的猜測一般,花滿樓再次開口的聲線帶上了一絲顫抖,他微微閉上眼臉,低笑道:「如果我真的看見了那具屍體……」

剩下的話語由於聲線的顫抖支離破碎,唐思淼瞬間青年的手指往桌面看去,這才發現,覆著湖綠錦緞的木桌上不知何時落下了深深的五個指印,這用力的程度,簡直要穿透厚重的木桌。

唐思淼深深地忘了花滿樓一眼,低聲道:「花滿樓,有句話我想問你,我也只問這一次。」

「……唐雨對你來說,到底意味着什麼?」

……意味着什麼呢?

花滿樓閉着眼,指尖彷彿還殘留着少女發間的溫度。在林中的初見仿若還是昨天的事情,眨眼間,那個抱着糖葫蘆偷偷笑的小姑娘已經在他不知不覺間走得越來越近。

花滿樓總想着等等,再等等,在等小姑娘長大一點——他從來沒考慮過,他在等,命運會不會縱容他就這麼等下去。

這也許是個懲罰,每次小姑娘睜著大眼着急的望着他,一遍遍說着「我喜歡你呀」,花滿樓總有些壞心,刻意不去回應小姑娘的期待。他常忍不住去想,這麼可愛的小姑娘,真的懂得什麼是「喜歡」嗎?

……其實懂不懂又有什麼關係呢。那個小姑娘再用她全部的感情喜歡他,炙熱的、明艷的、毫不掩飾的濃烈情感。即便不懂,他也可以教會她懂。

「唐姑娘,我很抱歉。」花滿樓微笑着,答非所問,然而他仍是十分珍重的向唐思淼道著歉,「我想,你擔心的事永遠不會發生。」

唐思淼面具下的神色有些動容,她凝視着花滿樓緩緩道:「記住你的話,小雨她不欠你的。」

頓了頓,唐思淼頗為冷漠的補充道:「現在是你欠她的。」

·

「……今天又壞了什麼?」

「是上次番邦進攻的鴿子血!那小姑娘說什麼要試驗硬度,硬是將一整塊鴿子血劃得亂七八糟!先前青綠送茶的時候,看見那塊鴿子血竟然被那小姑娘用來當鎮紙!」

「……真是,世子到底是怎麼想的,這麼沒教養的一個小姑娘……」

守在這座獨立院子的婢女們自以為小聲的交頭接耳,全然不覺她們的對話早就被屋內的主人全然聽了去。白衣青年聞言饒有興趣的看向捏著只細毫的唐雨,出聲提醒道:「喂,她們在說你呢。」

唐雨瞥了他一眼,一句話都沒說,接着扭頭專註於自己面前的圖紙。青年見狀,興趣盎然的起身直接走到了她身邊,附耳道:「你不生氣?」

唐雨似乎很討厭青年的靠近,她瞪了青年一眼,抱着圖紙直接換了一遍繼續寫寫畫畫,在青年調笑意味十足的神色中,慢吞吞的開口:「僕人沒教養的亂議論客人,這難道不是你的這個主人的失職嗎?既然你對這種情況都不生氣,想來已經是習慣這種沒教養了,我為什麼還要生一個沒教養的人的起呀。」

小姑娘語速不快,可每一句話都咬住了一個「沒教養」。青年眼中笑意更深,他望了唐雨一眼,徑直推開了門。房門一開,院內靜候的婢女們立刻停止了交流,神色恭敬的等待命令。青年望着院內的女人,又看了看屋內的小姑娘,最終輕笑一聲,沖着其中一個婢女溫柔道:

「綠衣,唐姑娘不生『沒教養』人的氣,卻會生『有教養』人的氣,我自覺你是我屋裏最知禮的大丫頭,平日裏也最為溫柔。」

望着面頰微紅的婢女,青年的笑意更加溫和:「看起來唐姑娘會生你的氣,你以後就別出現在我和唐姑娘的面前了吧。」

原先還略帶羞色的婢女臉色一下刷白,她顫顫巍巍的望着面帶笑容的青年,最終只敢哆嗦著稱「是」,壓抑著淚水,弓著身子從這座就小院子裏離開。

青年目送著婢女遠離,轉頭低笑着對屋內專註於圖紙的唐雨道:「高興了?」

唐雨連個眼神都懶得給他。

青年彷彿也不生氣,只是自顧自的笑笑,走回原先的位置,望着忙碌的小姑娘道:「你聽說了嗎?唐懷夏抬了具棺材送給了花七。」

唐雨手中的毛筆頓了頓,青年見狀笑意更濃,他意味深長道:「然後花家便放出了喜訊,說是花七要娶妻了。」

嘎達一聲,唐雨手中的毛筆被她深深拗斷,感受着小姑娘如同刀子一般的眼神,青年嘆息一般低聲道:「你願意看我了?」

唐雨眼珠一轉,眉眼彎彎道:「我什麼時候不願意看你了。」

「哦,真的?」

唐雨笑道:「我現在難道不是在看你嗎?」

青年低低地笑了,望着唐雨的眼中醞釀着黑色的風暴,他望着唐雨,勾起唇角,最終輕聲道:「小騙子。」

唐雨神色不變,青年緩緩道:「明明就恨不得殺了我,看起來卻彷彿真的願意獃著這兒一樣。」

青年說着伸手捏住了唐雨的臉頰,在小姑娘倒吸著起不停叫着「疼疼疼疼疼」委屈神色中,微笑道:「小騙子,你在圖紙里下了多少暗手?」

唐雨努力地從青年手中抱住了自己的臉頰,緊接着倒退數步,警惕的望着他,這才磨著后槽牙笑着道:「才沒有,我明明很認真的在作圖。」

青年微笑着望着她,淡定道:「沒關係,反正即便你圖做出來,我這裏也沒能完成孔雀翎的工匠,說到底,還是要你動手的。」

唐雨神色大變:「你說我給你圖紙你就放我走的!」

青年慢條斯理道:「哦,我說過嗎?我不記得了。」望着唐雨憤怒的表情,青年莞爾一笑,沉思片刻后道:「這樣吧,你替我造出孔雀翎后,我就放你走。」

「你騙人!」

青年無奈:「你既然知道我騙人,最初幹嘛要相信?」

唐雨氣得渾身發抖,音調刻薄尖銳:「你到底是誰?南王世子還是太平王世子!?」

青年略有些讚歎的望着唐雨,「你怎麼猜到的?」

「梅花鎖天下只有三個地方有,朱亭沒理由綁我,這裏聽不見海聲更不是白雲城,那麼只可能是皇家了。皇家需要孔雀翎還得用這種陰暗手段的,只能是太平王或者是南王了吧?」

「嗯,一半一半。」青年眯着眼,「你覺得我是太平王世子還是南王世子?」

唐雨的視線在他腰間的佩劍上停留良久,最後不太確定道:「太……平王?」

青年道:「為什麼是太平王?」

「雖然我是江湖人,但對於當初南王和先帝爭太子之位的事情還是略有耳聞的,若是一直便被皇帝忌憚的南王一脈,應該沒那麼大膽子……你是南王世子!」

青年讚賞的望了唐雨一眼:「挺聰明。」

唐雨臉色大變:「你們真打算謀反!?你們不要命嗎?」

「成王敗寇,什麼叫做要命不要命?」青年冷笑一聲,「即便是看起來安穩的太平王世子,誰知道他心裏又在想什麼。」

唐雨緊緊盯着他,突然動手撕毀了那張圖紙:「……我不能給你孔雀翎!我不能牽累唐家!」

武林、江湖、門派——即便實力再強,也無法抵抗一個國家。

現下天下太平,政治清朗。新皇是個明君,也極為手腕。唐雨壓根就不認為謀反這種事情會成功!如果南王有這個本事,當年就不會被先帝奪位,也不會讓新皇作為帝座!以前沒有這個能力,唐雨不信他現在就能做到!

謀逆是大罪,即便是唐家堡也擔不起這個名聲,要是他們鬥爭失敗,孔雀翎落在了新皇手裏,唐家真是百口莫辯。

青年望着那張被撕毀的圖紙眼中的風暴越聚越深,他突然出手掐住了唐雨的脖子將她整個人提了起來。望着小姑娘憋紅的面頰,青年輕柔的替她理了理頭髮,語調卻毫無流轉餘地:「你做不做。」

原先還在掙扎的唐雨聞言乾脆停止了掙扎,乾脆的閉上了眼睛。南王世子望了唐雨一眼,忽然鬆開手指,看着她跌在地上拚命咳嗽。

「一個孔雀翎新皇就會定唐家的罪?唐家堡全是你這樣的小滑頭,就算真發生了這樣的事,大可也一推三五六,這個理由選的可不怎麼好。」青年微笑道,「小騙子,就算你假死了我也會把你屍體留在這裏直到腐爛,你逃不出去,別激我了,乖乖畫圖。」

唐雨捂著自己的脖子,眼中全然是計謀被揭穿的薄涼,她恨恨地瞪了南王世子一眼,磨著牙道:「你最好別有一日落到我手裏。」

青年頗有興趣的撐著頭望她:「現在不說願意看見我了?」

唐雨不理她,青年倒是極富耐心的誘她開口:「告訴你個好消息好了,花七的確要成親了,不過他下聘的對象是唐門失蹤的四小姐,聽說還是唐懷夏先提出的。」

「你有沒有覺得很高興?」

唐雨仍舊不說話,青年看起來略帶遺憾的開口:「看起來你真的很討厭我,和你喜歡花滿樓一樣強烈的討厭嗎?」

唐雨冷冷的表情漸漸轉化為彎彎的笑,隨意道:「這沒法比,差不多就比你你對孔雀翎的**再高一點的恨吧。」

青年緩緩眯起眼,他蹲□,扯了扯唐雨腳上的細鏈,也隨意道:「那乾脆就把你關一輩子吧,反正我手裏有你,唐門也不足為懼。」

唐雨糊他的巴掌被抓在了半空,青年神色略冷,嘴角帶笑:「我要孔雀翎,給我做,嗯?」

唐雨望着他笑,脆生生的一口應下:「好呀。」

青年聞言打量了他半天,最終嗤笑一聲,拍了拍她的頭,轉身離開,離開前還似笑非笑的望了她一眼,帶着句讓唐雨寒毛直豎的「小騙子」。

直到屋門吱呀一聲合上,南王世子確定離開了,唐雨才猛地放鬆下來,把自己蜷成了一團。她摸著脖子上的指痕,淚水在眼中不住打轉。

她忍着淚水,抽了抽鼻子,小聲又委屈的念著:「花滿樓,你什麼時候才能找到我呀,我忍不下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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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小鳳]暴雨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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