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痴公子筵中論策(3)

第一回 痴公子筵中論策(3)

待十一郎小解出來,鄭雲鳴抱著他正要回到偏廳。突然聽得後園一陣大亂。鄭雲鳴心中一動,喧嘩的方向正是安置內侍臣酒席的地方。

達官貴人們在開懷暢飲的時候,下面伺候的侍應護衛們的招待也不能疏忽了接待,相公們胸中有氣度,不會因為一筷子魚膾吃的不滿意而計較。但下面的小鬼兒們就不一定了。

招待這些侍衛軍和內廷使臣們的規格是每五十人熟羊一隻、饅頭五十個、凈酒五十瓶,還有各種隨手小食,濃茶果子。由鄭府的下人們伺候著,在地方廣闊的後園擺開酒席,開懷暢飲。這時候正是酒過一巡、提筷動盞的好時節,怎的會傳出如此驚慌失措的呼喊聲?

鄭雲鳴順手將十一郎往跟隨的家僕懷裡一塞,吩咐道:「送小衙內回去,然後火速上堂去通知老爺。」

說罷撩袍袖大步向後花園跑去。如果這個時候出事,那將可能會是影響整個大宋政局的大事!

快要踏進後院的時候鄭雲鳴差點和一個抱著水桶的僕人撞了個滿懷。那人看清楚撞到的竟然是雲鳴少爺,忙不迭的彎腰鞠躬,口中稱罪。

「後院是不是出事了?」鄭雲鳴拍拍他的肩頭,示意不加責罪,一面問道。

「是的,是伺候宮裡各位內侍官和殿前司的軍爺們的宴席上起了火,燒著了後院的幾間房舍,大伙兒忙著救火呢。」

「怎麼會這麼不小心?」鄭雲鳴眉頭一皺,抱怨道:「難道不知道現在老爺在堂上跟什麼人在吃飯么!驚動了萬歲,你們如何能受得起責罰?」

僕人低聲道:「這事只有跟公子敢說:剛剛那場火,全是因為有個軍爺發酒瘋,要逞能在大家面前表演什麼雙錘火流星,結果一個沒耍好火流星碰倒了一邊的油壇。馬上就燒了起來,正好附近又有燒烤用的薪柴,全是巧勁兒湊的......」

「不管是什麼原因,出了這樣的事情就是大事!」鄭雲鳴吩咐道:「趕快去挑水,不要驚動了水行官兵,那樣麻煩就大了!」說著疾速走進了後院。

後院現在儼然就是亂作一團,不管是穿著錦衣綉緞的內廷使臣、御從龍馬值的侍衛還是殿前馬步軍的親衛軍兵,大家都混在一起,有的逃命,有的大聲呼喝,有的幫忙鄭府的僕人們救火,還有的站在一旁端著酒瓶看熱鬧,頗有些「閑來無事端看騰火飛煙」的架勢。

真正上火著急的還是鄭府的一眾僕人,副總管老僕鄭宜家早已經急的滿頭大汗,一面安排著從各院趕來支援的家僕們救火,一面還要好生勸阻那些大聲胡亂指揮的使臣和武官們,畢竟他們任何一個人的身份都比整個鄭府的僕役們地位都要高,有的人甚至可以直接和剛剛陞官的小主人比比階級。

但是這些人在宮廷外耀武揚威已經成了習慣,區區一個相府的管家又怎麼能勸阻的住?眼看各位上官七嘴八舌的指揮著,僕人們不知所措的四處亂跑,大火可顧不得他們在這裡爭執,火焰已經延燒到了靠近跨院的三間房舍,跨院里堆滿了各種精美的食材,更要命的是那裡堆積著大量又干又燥的木柴,原本是宰相家為了烹制御宴而特別向城中的薪火鋪購買的,要是被大火吃到的話,整個火勢就真的無法控制,就算是水行官兵這個時候從天而降,只怕也於事無補了吧。

副總管鄭宜家一跺腳,正要馬上回頭去報告還在堂上應酬聖躬的老相公,一扭頭髮現三公子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在自己身後。

「宜叔休要慌張,一切有我,」鄭雲鳴毫不猶豫的就把職責攬了下來,隨即聲音升高了一個八度:「大家都不要慌!我是鄭相公第三子鄭雲鳴,一切聽我調配!」

「這裡太危險,請宮中的貴人們和殿前司的各位將兵趕緊退出去,以免被燒著碰著,傷了性命!宜叔,你派兩個僕人看住門口,不要讓無關的人進來!」

鄭雲鳴以宰相的公子身份說話,效果自然大不一樣,這些丘八和宦官們再無法無天,還不至於將當朝一品的衙內不放在眼裡去,於是一個挨著一個溜溜兒的走了出去。

但是火勢還是一點也沒有緩解的跡象,幾縷火光衝上了房梁,奔著堆積著大量優質乾柴的跨院燎去。

「公子,這便如何是好?」鄭宜家急的如熱鍋中的螞蟻滿場亂竄,突然被鄭雲鳴一把按住了肩頭:「宜叔,用水撲滅來不及了,咱們用它滅火吧。」

鄭雲鳴手指的是院子里碼放的整整齊齊的大罈子,有幾壇已經拍破了黃泥封,飄出透骨的酒香,這是鄭家自釀的上等美酒,在南宋朝,凡是豪家大戶必有自己釀造的好酒用以招待貴客,這些酒一般是不流入市場的,所以也並不違背南宋的酒類專賣制度。鄭家的好酒也有個自己的名號,名字喚作映心泉。今天為了招待皇帝及朝堂同僚,鄭清之特命準備了二百壇的映心泉,全部堆積在後院,隨用隨取。

「可是可是,要是用它滅火,那堂上用什麼招待.....」鄭宜家念念不忘的是老相公的再三囑咐,一定不能怠慢了堂上的宴席,休要說皇帝,就算是品階最低的文武官員也是不能輕易得罪的。

「糊塗,若是燒起來驚動了聖駕,有多少壇酒能救得我爹?」鄭雲鳴大聲喝道:「馬上用它來滅火,出了什麼問題我來擔著!」

就算鄭家的僕人不火急火燎的來到堂上通報,正在開懷暢飲的文武們也能從後堂飄來的焦木和美酒混合的氣味推斷出肯定發生了什麼事情?不過究竟是火災還是裝酒的罈子破了呢?正在主人位上的鄭清之不發話,誰也不敢輕易動問。

少頃,一名宦官快步來到皇帝切近,低聲耳語了幾句。

鄭清之面無表情的繼續喝著酒,能夠隨意靠近皇帝的當然不會是通常意思上的供人驅使的小角色,那一定是伴隨在天子左右的擔負監察職責的皇城司使臣。不過既然火災的損失控制在可以接受的範圍之內,這點小小的疏漏對於自己這個宰相還是可以原諒的。

皇帝聽了皇城司使臣的密報之後,饒有興趣的問道:「朕剛剛聽聞,說是鄭卿的兒子在後院指揮用酒撲滅了一場火災?不知道是鄭卿的哪一位兒子?可帶來見朕。」

口諭即下,鄭清之當即跪倒接旨,馬上派人去堂下喚了鄭雲鳴上堂。

第二次面聖自然沒有前次那般拘束,鄭雲鳴得以用眼角的餘光偷偷的看了一眼座上的當今天子。

端平天子,在登基前名字喚作趙昀,太祖皇帝九世孫,因為前太子與當時的權相史彌遠交惡,被史彌遠用計除之。才扶植了這麼一個其實和故去的寧宗皇帝八杆子才能打得著的趙家親戚來當皇帝。皇帝隱忍了這麼多年,一直等到了史丞相下地府去見了秦相爺,眉宇之間自然有一點意氣風發,期待著在沒有人鉗制的大宋好好的干一番事業,當一位中興國運的明君。

凡是要幹事業的,最期望的就是提拔人才,尤其是那些沒有功名利祿壓身,又有才幹的智勇之士。眼前的這個正正經經的伏拜的年輕人或許正是將來輔佐自己振興國家的一根好樑柱也說不定,皇帝這樣想著,開口問道:「鄭雲鳴,為什麼會想到用酒來救火?」

「臣本愚魯,」如今功名在身的鄭雲鳴也可以大大方方的在階下稱臣:「是一位國朝前輩的武官教給臣的方法。」

「哦?」皇帝興緻勃勃的追問:「是朝中哪一位大臣教你滅火之術?」

「非是堂上各位,而是紹興年的一位大將,」鄭雲鳴不慌不忙,慢慢道來:「臣曾讀國朝史籍,說到當年大將吳玠和金兀朮大戰於仙人關,金兵縱火焚燒仙人關城樓,下關取水撲救已經來不及。吳玠就置城上自己豪飲的美酒盡潑而救之,一面飲酒一面救火,終於撲滅金兵縱火,將金兀朮擊退,當時傳為一段佳話。臣不過略拾前人遺慧,實在不值得陛下提起。」

這份謙沖的態度讓皇帝很是滿意,他想了想,決定還是稍微試探一下這年輕人對時局的看法,於是說道:「今日是家宴,不用來朝堂上那套規矩,著人給鄭卿家賜座吧。」

旁邊有宦官取了圓凳來安置在下首,讓鄭雲鳴起身坐下。

一段短暫的沉默,顯然是天子並沒有想好該對這位在場年紀最輕的小臣說些什麼。

又過了半晌,皇帝方才開口問道:「近來和北方韃靼交戰,多有不利。根據使臣的奏報,韃靼多仗馬力,兵鋒不可小覷。卿家怎生看來?」

「臣以為.....」鄭雲鳴心裡一驚,沒想到頭一回正式面聖,皇帝就出了這好大一個題目給他,好在這個題目他早已經準備了七年了,原說不如早點逃命到澳洲去是正路,可是這話當然不能說:「北虜驅虎狼之眾,因中原之巧,固然稱得上是本朝數百年來第一大禍患。以金賊之堅韌強勇,猶屢次被少數蒙古精騎所破,何況朝廷邊塞上那些未經操練、紀律又不甚嚴格的士卒?但凡事雖有天數,事情尚需人為。臣以為本國的情形,與金人頗不相同。其不同之處有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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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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