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節燒心

第002節燒心

江蘇常州,又稱龍城。前世,顧瑾之出生於此。

不過,現在叫延陵府。

延陵府風景如畫,龍溪河傍城而過。龍溪河比鄰大運河,近通東海、長江、太湖,交通便利,就有了「中吳要輔、八邑名都」的美稱。

延陵乃是魚米之鄉,物華天寶。如今天下太平,更是萬舸爭流、商賈如雲,富貴繁榮自必不說。

前世,顧瑾之的父母都是京城望族子弟,而她自己卻是生於常州、長於常州的。

當年她父親從政,下基層歷練,乃是常州市副市長,母親也隨着到了常州工作。顧瑾之就在常州出生。她十三歲的時候,做到了常州市委書記的父親調往京城,她就跟着父母回了京城的家。

後來,顧瑾之偶爾因為工作的關係路過常州,卻再也沒有機會長住。

她死的時候,總是夢到自己在常州時的小院子。繁茂的梔子花樹,端午節前後,雪色嬌蕊佈滿翠綠枝頭,滿院子馥郁濃香。

她一輩子再也沒有聞過那種濃郁的香。

她也沒有想到,自己穿越,居然還有能機會回到常州。

不過,此常州,已是延陵,更加古色古香的古代城鎮。

她現在,也不再是那個中醫世家的大小姐顧瑾之,而是成國公府的七小姐顧瑾之。

和前世相同的是,她的祖上都是醫藥傳家,享有盛名;她的祖父都是濟世聖手,而她的父親叔伯都不願意繼承家業,一個個非要經商或從政。

祖父沒有了依託,就將一身的醫術傳授於自己最疼愛的孫女,跟她前世的爺爺一模一樣。

當祖父顧世飛每天交她念入門的醫經,顧瑾之沒覺得枯燥索然,反而是津津有味,表現得非常勤奮好學。雖然祖父顧世飛教她的東西,早是她爛熟於心的。

她是明白老人的,不想祖父難過。

祖父原本不是想教顧瑾之的。他開始教顧瑾之的時候,顧瑾之已經十歲了,在這個年代,她再過三五年就要出嫁。

祖父是想教顧瑾之的胞弟顧煊之。

顧煊之才五歲,書都讀不懂,祖父跟他說內經,他哪裏明白祖父在說什麼?祖父常常為此氣悶,一個人發火。

顧瑾之想到了前世的爺爺,心中不忍。

老人遲暮之年,不過是想自己一生所鑽研後繼有人。他的兒子們個個覺得他醫術平庸,其他孫兒孫女遠在京城,只有顧瑾之一家陪着他。

顧瑾之有兩個弟弟,一個七歲的庶弟,一個五歲的胞弟。

祖父愛恨分明,他很不喜歡顧瑾之的庶弟顧琇之。

看着祖父頹敗失落的模樣,顧瑾之就開始故意在祖父面前背誦幾句內經上的話。祖父驚訝之餘,試探性教顧瑾之一點東西。很快,他就發現顧瑾之記憶力驚人,且領悟能力超強。

他感嘆著:顧瑾之乃是天縱奇才,理應成為他的繼承人。

從那時候開始,顧瑾之就天天跟着祖父學醫。

兩年來,她又重新把《內經》、《難經》、《傷寒論》、《金匱要略》等學了一遍。

顧瑾之的父母一開始反對。他們認為,女孩子讀幾本女四書五經,再學了女誡和孝經,也就差不多了。以後還有功夫,念些詩詞裝點門面。針黹女紅才是本分。

只是,顧瑾之從前總是懨懨的不愛說話,祖父也是懶懶的不問世事。自從開始學醫,顧瑾之有了精神,也偶然露出小女孩子的活潑;祖父精神頭也足了,說話聲音洪亮有力。

顧瑾之的父母就再也沒有干預。

在延陵,規矩沒有京城那麼嚴格。

孩子健康,老人健朗,這是最大的福氣了。

一晃,已經兩年了,顧瑾之把祖父的知識學了個九成熟。家裏誰有個頭疼腦熱的,都是她開了方子吃藥。

她就沒有必要再掩飾自己前世的本事。

只是,家裏人誰有了病,開始露出徵兆時就被顧瑾之發現,開了藥方。吃過之後,病就痊癒了。

因為防微杜漸的時候治好了,大家都不知道自己情況嚴重,還以為自己原本就是小病,顧瑾之也是小手段。

於是,她得了個半桶水的名頭。

沒人相信她有醫術。

「瑾姐兒,你怎麼又發獃?」

四月初三,是顧瑾之的大舅母孫氏壽辰,母親帶着顧瑾之和胞弟顧煊之去賀壽。

華蓋濃流蘇馬車吱呀著前進,母親顧三夫人替胞弟顧煊之整理衣襟,回頭就看到顧瑾之坐着發獃,不由輕輕喊了她一聲。

顧瑾之回眸,露出一個清淺的笑容。

而母親最不喜歡她發獃。每每看到她怔愣,母親心裏就咯噔一下,生怕她是個傻的,就要喊她一句。

「等會兒嘴巴要甜,見人就要叫……」母親又叮囑顧瑾之。

顧瑾之是出了名的不愛說話。

她點頭,說了句:「我記住了,娘。」打住了母親的嘮叨。

「坐席的時候不要發獃!」母親還是停不下來,又叮囑了她。

顧瑾之從前總是懨懨的,坐着誰也不愛搭理,一個人安靜想事情,家裏的親戚時常在背後說她腦子不好,有點問題,母親氣的要死。

時間久了,顧瑾之是個傻姑娘,已經是名聲在外了,今年十二歲都沒人上門求親。

母親為此憂心忡忡。

顧瑾之又是淡笑,繼續說了句:「知道了。」

真知道還是假知道,顧三夫人無從得知。見顧瑾之一臉順從,就沒有再說她。

車子就到了青果巷。

青果巷是延陵府最有名氣的地方之一,住着延陵兩大望族:宋氏和姜氏。

其中的宋氏,就是顧瑾之的外家。

延陵宋家,聞名江南,乃是三百年的望族。

宋家歷代出了不少名人。

比如顧瑾之的外曾祖父宋銘,是抗倭名將,死在戰場上,被文人墨客大肆褒獎,流傳至今。

又如顧瑾之的二舅舅宋希,才驚江南的神童,十五歲中了進士,乃是當朝第一人。他在翰林院兩年,而後辭了差事回到延陵,整日詩書字畫,已有了江南第一才子之稱。

他的書畫,千金難求。

後世的青史上,都有宋銘和宋希的名字,顧瑾之很是感嘆。

原來這就是千古留名。

顧瑾之的外祖父和大舅舅沒什麼名聲。外祖父曾經做過溫州刺史,大舅舅如今乃是江蘇蘇州鹽法道,極好的肥差。

宋氏一脈就繁盛至今。

馬車直接到了宋府的垂花門前。

顧瑾之三人下了車,二舅母秦氏帶着丫鬟僕婦們,親自迎了出來。

「煊哥兒又長個兒了!」二舅母笑着對母親說,「我們家儔哥兒比他還大兩個月呢,個子不及他一半。」

儔哥兒是二舅母的幼子,學名宋言儔,今年也七歲了。

「小孩子長個兒哪有定論的?」母親笑着道,「長得晚,將來長得好。您性子太急了…….」

二舅母呵呵笑:「可不是,我恨不能他一下子就長大了…….」

說得大家都笑。

而後二舅母又誇顧瑾之長漂亮了。

顧瑾之喊了聲二舅母,就安靜跟在母親身後。

一行人去了大舅母的院子。

今日是大舅母孫氏的壽辰,和往年的熱鬧不同,今年只請了宋氏族裏的妯娌小姑、幾家近親,其他人一概沒有,倒也簡單。

母親看着這樣,心裏微訝,想問怎麼回事。

大舅母一向愛鋪張的。

月華亭搭了小小戲台,客人齊來之後,就去了月華亭開席。

大舅母有些精神不濟。

母親就問她:「大嫂,您是不是累了?」

大舅母和母親交情好,就低聲和她說:「身上不太好……上個月染了風寒,發熱。吃了趙大夫的葯,熱也退了,風寒也好了。只是,心裏一團火似的,總不爽利,吃飯也不好,睡覺也不好……」

母親往大舅母臉上瞧,果然清減了些,就道:「挨着可不行。再請趙大夫看看?」

趙大夫叫趙道元,從前是個道士,看卦精準,看病更准,是江南數得上名的神醫。

「他去了京城。」大舅母頗遺憾,然後壓低了聲音,道,「聽說京里有位貴人病了,專程請了趙大夫。」

母親微微錯愕。

趙道元很孤傲,給人看病講究緣分。他和顧瑾之的外祖父有點交情,所以大舅母能請他來瞧。

一般貴族請不動他的,除非是大人物。

母親就緘口不接話。

頓了頓,母親才說:「那再請其他大夫瞧瞧?」

「請了…….」大舅母道,「延陵的大夫請便了,吃了葯仍是不見好,心裏就更熱了,總饞冰吃。上次吃了碗冰鎮蓮子羹,睡了晚好覺。可是冰鎮的東西,總是陰寒之物,這又不是酷夏,我也不敢多吃…….」

母親就眉頭微蹙。

她不通醫理,就一籌莫展了。

「上次你說你的頭疼,吃了你家老爺子開的葯就好了。能不能請你家老爺子也給我開劑葯?」大舅母想起了顧家的老爺子。

那位老爺子聽說醫術平庸。

可大舅母想着,他既然做過太醫院的提點,應該有點本事,至少比延陵那些不知名的大夫強。

延陵有點名氣的大夫,大舅母就看遍了。

吃了一個月的葯,仍是不見效。

她現在是病急亂投醫啊。

母親就笑:「……我家老爺子已經五六年都不開方子了。上次我疼得實在厲害,以往的葯又不濟,生不如死,是瑾姐兒開的方子。她懂什麼?事後我想着,應該是老爺子念着我日常孝順,把方子說給瑾姐兒聽的……..」

大舅母就露出幾分遺憾來。

說着話兒的功夫,她額頭又有汗珠,心裏的燥熱莫名浮起來。

一燥熱,心裏直燒,人很難受。

「去端碗冰鎮蓮子羹來。」大舅母猶豫了一下,吩咐身邊的小丫鬟。

熬不住的時候,她就吃冰來鎮一鎮。

母親在一旁看着心驚。

她嫁到顧家十幾年,耳濡目染知道些醫理。體內有熱,應該用藥疏導,這樣用冰來壓,只怕病會加重。

可是她只懂這些,又不知道該怎麼辦,話就沒有多說。

晚上回到家,母親就和父親顧延臻說起大舅母的病。

顧瑾之和弟弟顧煊之在一旁吃父親帶回來的新鮮桃子。

這個季節,桃子還沒有上市,也不知道父親從哪裏淘來的,弟弟吃得開心。顧瑾之不怎麼愛桃子的味道,有一口沒一口啃著,聽父母說話。

「嚴重不嚴重?」顧延臻關切問。

「看不出來。」宋氏道,「大嫂原本就豐腴,清減了些,看着還精神。不過,她說心裏燒心。這總歸不是好事。」

顧瑾之又咬了口桃子,脆脆的,有點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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