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葬禮

第八十五章 葬禮

流淚並不是壞事,能流淚總是好的,只有死人才不會流淚。

韓亦軒就流淚了,剛走過上次感覺到裡面有人的房間,他就感覺到眼臉已經濕了。

周遭依舊寂靜,燈光依舊幽暗,長廊也依舊曲折而冗長。

人卻不見,那個仁慈熱情的老人他又沒有遇見,現在都還沒有入夜,他當然也沒有入睡,他的人呢,是不是又找上了痴女談心,聆聽痴女訴說她的痴事?

長長的走廊上又已點起了燈,一盞盞的燭光這一刻卻像黑夜中最亮的星。

夜空中的星,是指引黑夜中歸家的人。這裡的星,也是指引,卻不是指引他的路,他已經來過這裡幾次,就算閉上眼睛他也能找到方向。

他只是還找不到,一個點燈的人是怎麼樣的一種情懷?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

點燈的人是不是這麼樣的情懷?

門是開著的,這一次他一走進來他的眼睛就找到床上沉睡的人兒,她依然沉睡得安好,她的身邊還有人為她點燈驅逐黑暗。

她的世界雖已剩下黑暗,她的心卻是光明的,因為路上已有他為她點燈。

韓昱又坐在那張太師椅上。

燈光彷彿更明亮了,因為窗外一片雲彩遮掩了日光。

韓亦軒慢慢的走過去,沒有說話,他見到卓別離時,居然也不驚訝,是不是因為他根本就沒有想太多別的事情?

「你來了。」他上次來,韓昱好像也是這麼樣開口說。

「我來了。」

「想不到你還肯來見我。」他當然想得到,某種程度上他們就是同一個人,他們對彼此都有一種熟悉又陌生的了解,他只是忽然不知道該怎麼和這個陌生的孫子交談。

韓昱的目光已經從床上的人兒身上移開。「你當然知道我讓寧崇陽找你來。並不僅僅只是道別。」

沒有人喜歡道別,道別後,總難免看到背影,道別之後,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再見,這種離愁沒有人願意見到。

韓亦軒居然笑了。「我來了。你為什麼還不講別的事。」

韓昱的臉上彷彿也露出笑意。「因為我怕我一開口,離愁還沒有來到,眼淚就出來了。」

韓亦軒看著卓別離。「你怕不怕一開口就流淚?」

卓別離說。「我已經有太久沒有流過淚,彷彿已忘記了怎麼流淚,偶爾流一次,也不會很丟臉的。」

韓亦軒說。「你的名字就是別離,你當然也沒那麼怕離愁之苦。」

卓別離眼睛里彷彿已有離愁之苦。「你的名字雖然連一點別離的意思都沒有,可是你一定要讓自己不害怕離愁。」

韓亦軒說。「我為什麼要害怕離愁。」他的眼睛已經看向別的地方,他的聲音似是已苦了。「十七街上在傳的消息是真的?」

卓別離已不忍看著他。「雖然有人不懷好意。要將這些消息傳出來,這些消息卻不假。」

韓亦軒說。「消息不假,張小妤也不是真的死了。」

他說話的聲音已碎,就連他自己都覺得這麼樣自欺欺人太可悲。

韓昱站了起來,走到窗前,他又在遙望著遠方。張小妤已經死了,韓亦軒也已逼迫自己慢慢接受這個事實,他的心已經有一道傷。韓昱又怎麼忍心再讓他心上的傷口再裂開一點,告訴韓亦軒。他親眼看見張小妤煙消雲散。

他不相信張小妤死了,他也不會逼迫別人也跟他這麼樣想,他勉強讓自己看起來沒有那麼悲傷。「你要告訴我的事情當然不會只這一件事。」

卓別離的眼睛里已露出憂傷之色,說。「犧牲的人不止一個,絕塵和慕容凝雪也犧牲了。」

死,又是死。怎麼這麼多人死,這世界的人為什麼要推自己的同類去死?

韓亦軒彷彿更悲傷。「誰是慕容凝雪?慕容凝雪又是誰?」

卓別離說。「慕容凝雪就是隱居在白雲瀑布水簾洞里一直幫助你的那個女人。」

他心裡的傷口又裂得更開。「她也是死在陵墓地帶的?」

卓別離說。「是。」

韓亦軒說。「她豈非一直都隱居在洞穴裡面,她怎麼會去陵墓地帶的?」

卓別離說。「是我勸她出來的。」

韓亦軒說。「你為什麼要勸她去陵墓地帶?」

韓昱這才回身看著他。「因為我不想死,更不想看到無辜的人死,雖然有你這個應劫的人。我還是沒有把握能掌控禁術的力量。」

韓亦軒苦笑,說。「她就有把握掌控禁術的力量。」

「她能。」韓昱一字一字的說。「因為她是六道族人。」

六道族人,掌控著平衡六道眾生的力量,自然也有能力捍衛自己的存在。

韓亦軒冷冷說。「所以,你根本就沒有將卓別離逐離,你只不過要讓她相信卓別離就算是一個人,也要阻止你啟動禁術。」

卓別離說。「是逐離了,事情只有是真的,才會讓她這種人相信。」

假的就是假的,無論多麼逼真,它也是假的,一件事情,若然大部分都是真的,只有一點點是假的,那麼假的才會變成真的。

韓亦軒說。「我找上你,一起阻止七轉斗星禁術啟動,當然也在你的算計之中。」

卓別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一個人若然已將一件事情認定是事實,無論你承認抑或否認,都無法改變他的看法。

韓亦軒只有苦笑,他還覺得可笑,也不知他是覺得事情可笑,還是人可笑?

卓別離說。「其實,慕容凝雪願意出現在陵墓地帶,其中一個原因是因為你。」

韓亦軒說。「因為我?」

卓別離說。「她知道韓昱復活小穎這件事一定會失敗,但是禁術會成功。」

韓昱的臉上似乎露出了吃驚之色,他好像並不知道這件事。卓別離是背對著韓昱的。他接著說。「慕容凝雪她希望你無論是面對你的好朋友藍廷還是別的其他事情,你一定要學會放下內心的包袱,因為韓城需要你。」

韓亦軒笑了笑。「你說的話我一句都聽不明白,我只不過是一個二十三年前就已死了的人。」

卓別離明白韓亦軒此刻的心情,無論任何人聽到這些事情,心裡一定不會太好過。可是有些事情他一定要告訴他。「七轉斗星大陣是最古老的禁術,你當然已經知道這個大陣為什麼會是禁術。」

韓亦軒的確知道。

卓別離說。「現在,禁術的後果已經出現,相信不用多久就會出現新的六道族人,最後形成新的六道,而你就要肩負起阻止新六道形成的重任。」

韓亦軒苦笑。「為什麼會是我?」

卓別離只有閉上嘴,因為他也答不出來。

韓亦軒看著韓昱,說。「為什麼不是你,這個禍是你闖出來的。為什麼要讓我來替你收拾殘局,就因為救了我一命,就因為我們是爺孫?」

負債子還,也許不是天經地義,總是一種美德,一種孝義。

韓昱也背對著他,他沒有說話,也沒有看過來。他彷彿什麼都沒有聽到,他的眼睛卻已經瀰漫著悲傷。

卓別離替他回答。「因為他剩下的日子已經不多。可能等不到圓月中秋。」

韓亦軒又笑了,笑也有很多種,這種笑沒有人能看出來是什麼滋味。

卓別離臉上的表情也很深邃,不知道過了多久,韓亦軒忽然說。「我最後只問你一件事。」

卓別離聽著。

「你有沒有殺了褚浚和小祺?」

「沒有。」

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麼會突然問這件事?

也沒有人看出來這個答案是不是他要的答案,至少他臉上的悲傷已沒那麼深……

這個世界本就有很多不可思議又奇妙的事情。母親會認得找到兒子的方向,無疑就是當中最奇妙的一種。

藍廷沒有在起風居,也沒有在他經常出現的地方,他居然就在張小妤經常出現的韓閣學院後山的那一潭湖的湖岸上。

藍雋居然一找就找到。

你說奇妙不奇妙?

湖裡的水還是又清凈又清涼,即使站在烈日下。也不會覺得太悶熱,接近黃昏時,還會覺得有點涼,涼得想再添衣。

黃昏還沒有到,藍雋和梅子塢就已來到他身後,藍廷還是沒有回頭,他一直都在看著湖中央的那塊露出湖面的大石頭,看著大石頭被風吹動的湖水慢慢浸濕,然後又慢慢被風乾……

清靜而奇妙,能悟透這種奇妙的,他相信世間上除了他自己,只有一個人能領略這種美好,只可惜這麼快就有人來打擾。

為什麼美好的事物,總是這麼的短暫?

「我最不喜歡別人試圖瞞著我做別的事,我這個習慣,好像已經跟你說過兩次。」他的目光還在看著清凈的湖水。

藍雋說。「今日是第三次。」

「事不過三,說不定我會忍不住開殺戒。」藍廷忽然轉身凝視著她,利劍似已出鞘。「你還敢回來見我,難道你不怕死?」

藍雋彷彿沒有看到出鞘的利劍。「如果我的死,可以讓你不再錯下去,死又何妨。」

藍廷笑了。「人本就是自私的,我只不過要復活我的族人,什麼是對,什麼是錯,又有誰理得清?」

的確沒有人理得清,這世界根本就沒有絕對的對或者絕對的錯,有分別的只是站在什麼立場去看待。

藍雋說。「就算沒有對或錯,你都一定要停止謀划復活我們的族人,因為禁術的奧妙已經生成,很快就會出現新的六道族人。」

藍廷說。「所以?」

藍雋說。「所以,你現在就該開始想法子,想法子戒備防範被殺。」她的眼睛里充滿揪心的痛。「因為新的六道族人第一個要殺的人可能就是你。」

藍廷苦笑。「她為什麼要殺我?」

藍雋沒有說話,她的心痛得已開不了口,梅子塢就替她說下去。「因為最後生成新的六道需要非常強大的力量,瞳月族人就是最好的選擇。」

藍廷冷笑。「你覺得我殺不了六道族人?」

他問的人是藍雋,在他眼中梅子塢只不過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甚至連個人都不是。

世界上如果有人知道藍廷真正的能力,這個人一定就是藍雋,可她只說。「可是,我不想你用生命去冒險。」

「你要撇下我,自己離開,我不怪你,可是你應該清楚,我決定要做的事情,無論出現任何障礙都絕對不會停止。」藍廷的眼睛已經看向別的地方,他的心腸不是真的這麼硬,他也是一位還會流血流淚的男兒。

梅子塢說。「就算明知會死,也要堅持?」

藍廷忽然盯著他,目光中充滿厭惡和殺氣。

梅子塢彷彿又沒有看到,淡淡的說。「新的六道族人她不是慕容凝雪,她肩負著生成新六道的使命,她的心絕對不會仁慈,她一定會殺了你。」

藍廷殺氣更濃。「如果你再不閉上嘴,我就一定殺了你。」

梅子塢笑了,也不為什麼,他只是突然想笑而已。

藍廷又冷笑說。「你以為她在這裡,我就不會殺你?」

梅子塢還在笑,他臉上的肉本就不少,笑起來的時候,彷彿看不出別的表情。

「我的確不會殺你,因為你就連被我殺都不配。」

說第一隻字時,他就回頭離開,說到第八隻字后,他的人已消失在樹林中。

人心本就是軟的,即使多麼冷血無情的人,他的心只不過築起了一堵牆,但總有一件事,一個人,輕易的就滲透這堵心牆,撩動他的心。

藍雋說不定就是唯一能穿透藍廷心牆的人。

也不知過了多久,梅子塢問她。「你為什麼不將那件事告訴他,說不定他就不會這麼偏激。」

我希望他能夠自己打開心結。

每個人心裡的結都是他自己打上的,解開心結的人也只有他自己。

韓亦軒彷彿已將對韓昱的恨放下,他和他是爺孫,親人間的恨本就很容易放下。

「你什麼時候離開韓城?」

「黃昏時分幫小穎完成葬禮之後就離開。」

黃昏,黃昏時分。

烈日西下的山上,已有一種山間的清涼。

小穎的葬禮就在山腰上寬廣的平地上舉行,葬禮簡單而隆重,因為她愛的人在,是她的愛人送她最後一程。

小穎還是睡得很安好,就睡在乾柴堆積起的床上,她的**已經在這個世界受了三百多年的罪,化為天地間的塵埃才是真正的解脫。

火已燃起,慢慢燃燒得熾熱,就像他對她的愛,永遠不滅。

看著這個葬禮,韓亦軒的心又在傷感,他的眼睛彷彿又濕了,他深心處彷彿也有一個聲音在問他,他是不是也需要為張小妤舉行這麼一場愛的葬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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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陰間我在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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