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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金庭山的長老一行,厲初篁親自開爐煉丹。

辰湮坐在偏殿窗欞口,抬頭看他起丹爐煉藥材,一味葯一味葯得處理,看著看著就走了神。

青玉壇作為一個新興門派,能牢牢佔據衡山這等洞天福地不受侵擾,短短數年便大盛至此,靠的便是這些金丹。活死人肉白骨、延壽命得長生也就罷了,改命途塑靈根已經是奪天造化一流,這世上卻壓根不存在什麼不預付代價的逆天之術,那些金丹是由人畜魂魄之力入葯,短期內自然有強效,可生人食之,也不過飲鴆止渴。

她也沒有覺得這有什麼不對。弱肉強食,大荒的法則,她自比大荒更早的時代走來,有太多的認知烙印著那時代的痕迹。在渡魂之術都成禁術的現世,自然難以想象千萬年前,那廣袤又遼闊的天地間衍生出的三千道門。

辰湮生而為神,得混沌青蓮傳承,諸神生時她已存在了亘古,生靈未得教化前她已在此世得了法則無數,開天闢地萬物依仗而生的功德大半都在她身上,這無涯的寰宇之內有什麼能令她動搖呢?是非善惡有她自己的評判方式,即便是化身為人輪迴千年,也不會因此而改換了人的標準。世人感慨仙神無情,可這所謂的情之一字也多只是凡人的臆斷罷了。

就像她看那些凝固的花魂,縱然以為原生態隨四季謝落之美更值得讚歎,也不覺得將生機斷滅永遠維持盛放的姿態有何不可。神看人,不過像人看花草、人看牲畜,無甚兩樣。

「阿湮又在想什麼?」溫柔而安靜的聲音在她耳邊輕輕道。

她眨了眨眼,不知何時起厲初篁已經合上丹爐布好禁制,站在她面前。她乖順得張開手,被他笑著單手抱起來,袖風一掃偏殿大門扇開一道縫隙,隨著兩人的離開又自行合上。

「你這樣,找得到……方法嗎?」

厲初篁摸了摸她的後腦勺,沒有回答也沒有停頓。偏殿沿過道走到另一邊,便是一汀面水的小閣,辰湮喜歡那裡一株扶桑,他便專門叫弟子將這木閣休整過,羅榻軟衾,木幾香爐,閣前引了水,隨細竹假山辛夷蕪草建構出一套活景,處處透著股精緻文雅。

他把她抱到扶廊的塌邊放下,解開系簾的珠墜掩去一面涼風。青玉壇上層既是永夜,受不到光照,溫度雖是恆常卻總有些清冷若水的涼意。她如今是再普通不過的凡人軀殼,也避不過凡人的疾痛,所以他一向都將她看管得格外仔細。

辰湮捧著新沏好的茶,看他焚完香,摘下牆上掛的琴,「初篁」——小小得喚了聲。

他看看她,頓了頓,還是起身把他抱下來放在腿上,擁著她再垂眼校音。

一絲不苟得將那張琴校好音,卻像是驟然失了興趣般索然無味得將其撇開,辰湮看出他心情不好,想了想,把暖手的茶遞給他然後張開手環抱住他脖子,將臉埋在他肩窩裡。這種類似於依賴的安慰舉動叫他有些哭笑不得,隨手把茶杯擱下,下巴放在她頭頂輕輕蹭了蹭。

低沉婉轉的聲音透著一股不明的意味:「阿湮,在為我擔心?」

聞言,她把頭抬起來望著他,微微抿了抿唇。

「這天地間,萬物有靈,卻不是所有靈都有魂魄。」厲初篁道,「當年的鳳來不過一個琴靈,籍地皇牽引命魂之術而得完整的魂魄與生命……這是一種怎樣的術法,阿湮不好奇么?」

他微笑道:「世間傳說,伏羲造神,神農造獸,女媧造人,魂魄這種東西,真的各族同一么?命魂牽引之術成,太子長琴為仙,可出自同一雙手,這人的魂魄,與太子長琴又有何不同?」

辰湮知道,他一直為曾歷經血塗大陣魂魄分離而耿耿於懷,卻不知曉,他竟為此鑽研了那麼深。

「不是這樣的,」她悶悶說,「三皇之後眾神,皆是法則所誕,伏羲所謂造神,便是依據天命自那三十三天外尋找出此世應有的神祇,神農、女媧,又何嘗不是天道之下一枚棋子?天要女媧掌握牽引命魂之術,便是因為一個太子長琴——天命樂神,她看到鳳來的第一眼,已明了天命要她做什麼,所以太子長琴得以存在。」

人族只是應運而生,背負的唯一天命便是取代各族成為天地間的主角。芸芸眾生泛濫,又哪裡需要究極到個體?你與他們生來不同,為何偏要糾結這些。

「可魂魄,真是一件奇妙的東西啊。」他低低笑著,表情似乎是愉悅而歡欣的,可幽深的雙眼沉謐無波,靜得可怕。

「阿湮,這世上的命魂輪轉之地,只有地獄輪迴,可有那般殘缺的魂魄,無法邁入黃泉,只能化成天地間遊走的荒魂,沒有記憶,沒有思想,只能等魂力散盡消失於此世。你看那荒魂可是無奈?如我有朝一日便為荒魂,又會是個什麼模樣?」

他緩緩道:「人間有同殤之陣可分離活人完整魂魄離身存活於幻境夢中,道家有術法可分離魂魄入物件中且維繫有法力,人族新生之初有禁法奪生魂入劍而成神器,甚至於我所用渡魂之術,亦是強奪魂魄以沿生機……阿湮你看,是不是很有意思?」

她獃獃望著他,然後緩慢得搖了搖頭。

她想說,你有鳳骨命魂,若是能將它喚起與你相融,你永遠不可能化為荒魂的……可那樣,他就不是人了,而是妖,甚至是妖中至尊,永無迴轉的餘地。她明白,他正是因為執念於做一個人而再回這世間,這想要從人身上得到不變之情的執念是因她而生,而他現今卻是因為荒神之墓失去太過記憶,才能允許她留下,所以她什麼都不能說。

他實在聰明得可怕。她連一個字都不敢說出口。

「別怕,阿湮,我只是看看,」他說,「天要我變成魂魄分離的怪物,我只是想要看看這天地間的魂魄究竟都是怎麼個模樣。」

所以他絲毫不忌諱以人畜魂魄入丹藥,對他來說,只是研究魂魄之餘的廢品回收利用之舉。

辰湮沉默了一會,輕輕道:「那你答應替金庭山煉丹,因為你已經猜到忘憂的娘……是妖?」

「原先不能確定,聽到幾句你與她的交談,才能肯定。」他低低得笑道,「確實有趣,是何種妖,與人誕下的混血竟與常人無異,探不出一點妖氣?」

定然是妖魔其一。魔不可能。純粹的濁,生來便與人有著本質區別,若是人魔混血,那魔有強勢血統在,無論如何都脫不出濁體。而妖的種類各異,哪怕是妖族自身,也說不明白有多少異種、變種,有這等奇怪的表現也不足為奇。

「你想藉此研究研究妖?」辰湮很了解他。

「三界封閉,人間單獨存在,要尋到一隻合格的妖也不易。」厲初篁淡淡道,「更何況,是自己送上門來的。」

其實辰湮覺得,他更感興趣的,不是妖的魂魄,而是那妖與金庭山玄輝長老的因果糾纏。玄輝做了金庭那麼多年的執劍長老,劍下斬過妖魔鬼怪不計其數,為人剛正不阿嫉惡如仇也是一貫的風評,多年相處,縱然那女子再特殊,叫他不曾發現她是妖的可能太低了,可他們到底是有了個女兒,而且他如此上窮碧落下黃泉得為一隻妖求葯,這又是因何?

兩個月後,在某一日睡得迷迷糊糊時,被抱起來,穿衣綰髮打點妝容。窩在熟悉的肩頭,一路出了青玉壇。然後慢慢掠回神智。

「我們去哪?」軟軟的腔調。

「金庭山。」

辰湮知道他計劃要開始了。到底目的是因那妖本身,還是那妖與人之間的糾纏,她也說不清。

當時阿湮還沒料到自己才是這段故事裡最大的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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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神[古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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