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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何許人——當年能在兩次天地大戰都大放異彩的樂神,智慧心性又何嘗能差了去——在明了手中之物來歷的瞬間,腦海中那些梗塞難解的疑惑,彷彿被撥開迷霧般豁然開朗。

原來這劍境竟能隔絕天道!

他在天道那裡是留下了名號的,命主孤煞,生生世世寡親緣情緣,且當真是如此,猶如應驗的詛咒般沒有一世能例外。天帝伏羲授令的一紙判言,叫他受了這諸多苦痛絕望,或許真是世事無常命格崎嶇,他未入輪迴還是嘗得這孤煞之毒,甚至比天官所判得更苦!

於是明知道這苦刑是為眾生還罪,還是怨極,恨極。他沉淪人世惡獄,萬孽纏身,抬頭看,蒼天還是蒼天。但他也不過冷眼相望,只因明白,他抵不過這天。

想來,若這一粒歸墟石是在斬仙台雷刑之時融入的他魂魄,倒也說得通。萬萬年來,諸神所知,出自太易宮那位上神手中的東西,便少得很。最先開始是榣山中那株梧桐,后又是鎮著地界輪迴關的那朵青蓮,聽聞司掌太陰的常羲曾得了上神所贈的一縷清氣,從此月桂化體,再不復依附太陽而存,而天河邊的織女也因曾得上神所賜長生草,留戀人魂魄長伴身側,故而日日將所織天紗中最美者拋於太易宮畔……除此之外,倒再無別的流傳之事。

多年以前,當他還是那個溫和無憂的仙人時,他只能看到青華上神高高在上淡漠孤寂的表象。他看她日日夜夜待在靜謐寂寥的蓮池畔,晃眼便是千萬年,也看不懂她眼中的究竟是什麼。反而是在俗世浮沉的無數世,倒慢慢想明白了她那般存在的理由。

她也不想沾染這世間的因果。

那是天地最初的神祇,天道成全之前便存在的大神啊,天地之間,有什麼承得起她一眼眷顧?所以,她的眼中,什麼都不會有。

這歸墟石雖是鳳凰雪皇所贈,但畢竟經青華上神之手,不同凡響才為正常。當日他便覺得其中蘊含著法則力量,只是憑他也探尋不出什麼,便墜了絲締常佩身側。一直到天雷擊潰他的仙體,一直到血塗大陣剝奪走他的魂魄。一直到此刻它再次出現在自己眼前!

這樣的逆天之物藏了那麼多年也不曾現出影子,為何偏偏在這劍境中自行出現,為他抗過那些孽劍謀奪?過去再危險的境況他也不是沒有,若說這石頭是為此劍境中某樣事物喚醒也很懸,那麼,只剩下一個解釋,在外界這石頭忌諱天道不敢現身,在這劍境內失了這種顧慮,於是才跑出來!

那麼這劍境究竟有什麼奧秘?才能如此特殊!

「這是哪裡?」阿禍捏著掌心中不斷發亮的石頭,沉沉道,「你要帶我去往何處?」

他吃過這石頭的虧,不敢隨意將神識灌輸進去查探究竟。當年太子長琴這樣做,都差點為反噬的法則之力打作灰灰,他不過殘魂一抹,更是不敢冒險。

石頭當然不會回答他。阿禍抬頭凝視四周,卻連霧障中殘存的任何劍意都感受不到了。這裡已經不是群劍爭鋒之地,反而灰濛濛得凝聚著一股骨頭都會被挫得生疼的悲愴與遼遠。

這感覺倒很是熟稔。心中一動,他驀地又望向自己手掌。

「混沌?」又是混沌?!

石頭閃爍了一下,驀地脫出他手,化作道流光瞬間往前掠出。阿禍慢了一拍,急忙跟上。

說起來,這世間現存的秘境並不多。這事物一般有兩類,若非洪荒時期大能遺存,便是哪位修道先輩的福祉,留下的好東西自然是有,但並非取之不竭,而且秘境中一般有舊主留下的各種手段,開啟關閉看是否觸動什麼,全憑來人機緣,可遇不可求。羅浮劍境這般自成一界,有律可循出現的秘境已經是其中的異類。

既然它能不懼天道——亦或是找到天道的漏洞,那麼所存年代一定相當久遠。洪荒以來,能在天道之外逍遙的,大概唯有極少數鴻蒙時期便光明正大留存下來的事物。如長春這般的顯然有些懸念……當然阿禍一點也不信長春真像它所講的那樣簡單。

盤古開天闢地,毀去混沌,新的世界成形。而混沌中所有失去了主人的規則,在天地中慢慢演化,便成了天道。這是萬物的根本,天地最初的規則,於是但凡天道之後生出的事物,皆無法擺脫規則的束縛。

阿禍想,這秘境或許,便是當初某條逃脫天道的法則吧。

*

「這裡……有我熟悉的味道。」

阿弱蹙著眉望向幽冷深沉的前方,有些不解得說。

越往這裡走,所見越來越古怪。只走出一段路,不見有空間轉移的端倪,卻彷彿已經處在不同的地域。明明還是在劍境最外圈,卻連腳下的廢劍殘鐵都見不到了,霧障開始稀薄,連任何劍意都再感受不到。

她眼中不存在一切幻境,而滄華本身立足點已經在這個劍境上游的水平,一劍破萬劍,能對他有作用的幻境已經極少——該不會是這劍境本身覺得她倆不該湊一起,偏偏就湊在一起了,所以索性阻開那些攔路的,直接將他們領到該去的地方?

滄華眯著眼:「這一路走來,也不該一個人都沒見到。」

當時在羅浮劍境外等待進入的劍修有多少,都是有目共睹的。這許多人齊齊入內,縱然秘境再大,怎可能什麼都不遇見!

「可是我們走過的路沒有任何時空力量的影響。」阿弱道,「如果不是我們一開始就跟別人待的地方不一樣,那麼一定是所有原本該遇到的人都被轉移到了別處。」

滄華一愣:「怎麼解釋?」

阿弱很淡定:「大概是你跟我比較特別點。」

她沒說什麼特別,滄華也沒問。不過他倒是半點沒擔心的意思:「你剛不是說早偏離方向了?」

「嗯。有東西在干擾我卜算……我算不出什麼了。」阿弱無奈道,「就這樣去吧,至少我有直覺,那裡有什麼東西。」

滄華想也不想,掠出大老遠之後才驀地想起來:「什麼熟悉味道?」

阿弱笑了笑沒說話。其實要她說出來,她也真描述不清楚。

那是種摻雜著法則、天道、鴻蒙甚至亘古以前的氣息的味道,從骨子裡就透著熟悉的感覺,她已經在這時光里丟失了太多東西,連能準確說出這是什麼的記憶都沒有了,但是,這種令她覺著近乎於戰慄的感念,卻意外得不怎麼討厭。

然後莫名其妙的,阿弱狠狠皺了皺眉。她覺得自己的大腦似乎忽然被什麼東西擊中般,頭暈目眩得有些帶著噁心。

她張了張嘴巴,很長時間內卻什麼字眼都說不出來。心緒如此波盪不平,與之前她無論遭遇什麼事都慣來淡然的態度很是有反差,滄華離她這般近,很明顯感受到了:「怎麼?」

「前輩……先前你說,這趟過後……也要去赤城山?」

「有問題?」滄華疑惑,「當年練雲生許我一戰,單一句道歉就想拖十年?總得給個交代!」

阿弱搖搖頭,許久之後她才道:「到時候,把我……一道捎回去。」

這麼件小事需要用這麼痛苦的模樣說出來?滄華真有點搞不懂這娃兒總是在想些什麼。

劍修絕大程度就是修心的,心境越通透,對道之一字的意蘊便體會得越深。滄華自然敏銳得很。仔細思考先前說的話也沒發現什麼地方不對,卻總覺得有什麼是被自己忽略的。

阿弱看他一眼,慢慢平復下激蕩的心緒,倒是自己解釋了:「我有預感會遇上什麼麻煩……大概是無性命之憂,但不管那是什麼,也無論最後我會變成什麼樣子,請你將我送回爹爹身邊。」

滄華面上一動,臉色很不好看。當然他這臉就沒好看過,自己說是總是閉關太久,連怎麼笑都不記得了,臉部肌肉彷彿壞死般僵硬,於是只要他臉上有表情,就會變得十分猙獰詭異。

「有我護著,會有什麼危險!」滄華不爽道。

阿弱倒是笑笑:「我當然不擔心。只怕萬一,所以單單未雨綢繆個。前輩莫理便是。」

身側這個渾身戾氣的劍修冷哼一聲,聽著卻不是初遇時殘酷睥睨的意味。

他們就這樣一直往前。以滄華這般品質的飛劍全力施為之下,也只能徒看時間流逝,始終不見這地域有個頭。他們也沒遇到過任何一柄成氣候的劍——不,連劍都沒有。

於是阿弱終於覺察到不對勁處在哪了。

這個認知饒是她都不由得氣悶。有些東西,總是失去之後,才明白連後悔的機會都沒有。當初她逼著自己在輪迴中一世一世短暫的輪迴,磨去神魂中攜帶的力量,可同樣的,她的記憶與天賦也在輪迴中慢慢逝去。當年初初下界且源自上神的一縷神識,足以明曉萬物通徹世事,可如今磕磕碰碰跟隨著仙人殘魂的她,也如真正的凡人無甚兩樣了。

阿弱伸手拍拍滄華的肩,示意他停下來:「這裡不是劍境!」

此話一出,滄華眼睛倏然睜大,也有些驚疑不定。

阿弱苦笑:「最先開始進來的確實是羅浮劍境,但你我相遇再走的,便不是劍境了。無怪乎那神通你我感覺不到,你我所處地界,是遠古大神所留法寶……它該是無惡意,拿你的劍吧,只要能辟出一個裂縫,我們就能出去了。」

滄華毫不猶豫握住劍,一邊蓄力一邊停頓了下:「這玩意兒你這娃娃如何知曉?」

阿弱想自己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若你有緣遇見爹爹,可以問他。」

她還是小看滄華了。滄華的劍帶著霸力,明明毫無花招,還是耀眼得讓人不能直視。劍攪風雲,此間有源源不斷的黃泉之氣洶湧而來,只一劍——阿弱眼一閉,再睜開,環境便換了。

還未得看清那是什麼,一股巨力迎面罩來,將兩人直接打飛。不只是滄華,連他護著的阿弱,都是一口腥血噴出。

胸腔內彷彿被攪了個透徹般難受,費力爬起來,才看到周圍的情狀。

那是一株樹。

南有青木,生於幽水。火鳥其留,既昭且華。

阿弱一步一步往前走,方才那幕強光不分青紅皂白就將她倆打出去,這回卻沒有被任何東西阻攔。高大的樹茂密蔥鬱,葉子青綠到極致竟泛著微微的熒藍,在灰濛濛的劍域之中仍然在發光。而粗壯枝幹間竟有一個地方是鏤空的,裡面有一面紅色的扇子。

圓圓的扇面大部分擱在鏤空的木台里,小半截扇沿與扇柄卻落在外面,彷彿它的主人只是路經此地,隨意將手中之物放在這裡,還待回來將它取走。可是就算再用力也是看也看不清扇面上畫的究竟是什麼。扇柄頭上,墜著一串珠穗。三粒大珠,九粒小珠。那大珠從上而下,分別是青色、藍色、黑色。正是那粒黑色的珠子,微微閃爍著光彩。

「這是畢方……大神的扇子。」

當年那個長了幾萬年都還是小孩子模樣的女神,哭著跑來北方尋她,說我就想給我的扇子加顆好看的珠子,可我都能煉化了天外的弱水北海的沉淵為什麼偏偏拿黃泉沒辦法?

當時天地兩界離成形還早得很,法則非常混亂,地府那黃泉是連神明都不願踏足的地方,就怕惹了污穢與業力。可就有一個女神,覬覦著世間最奇的水源,要拿來煉化她的扇子——明明是萬火之祖,開天火靈在天地開闢之後孕育的神明,卻偏喜歡玩水。

後來她教了她一種新的煉化法子,以珠子為源開闢一個小界,其中貯存想要什麼便放什麼。畢方興沖衝去了,她確實得到了她想要的珠子,自地界回返時,走的是北流,也就是後世的羅浮桂門關,然後路經不死火山,被那股暴戾又熾熱的岩火所吸引,就這麼一停留,逢到一隻正浴火重生的鳳凰。

此後種種,非是動情,也著了天命。

「畢方?」滄華好奇走上前。

阿弱只是靜靜望著那扇,卻不敢伸手去碰上一碰。

莫看它只是這樣沉謐躺著,萬千年前神明留下的遺物豈是能被凡人觸碰的?縱然明了這是故交遺留的最後之物,她也只能眼睜睜看著。

畢方是最早的神祇之一,與青華上神一般,身上不具神職,便就是存在已經是天地的奇迹。可她消失得也最早。早在洪涯境立未多久之時,這位女神便已失去蹤影。

開天火靈已經徹底隱匿,世間諸火衍生了新的神明……可原來,她是隕落在此地。

這世上最後一隻鳳凰是她的雪皇,當年祖鳳鎮守不死火山,鳳凰一族的聚居地便是在此,但在那洪荒中,連鳳凰也逃脫不了終結的命運。當年她心有所動,前往天南不死火山,將雪皇帶回,未嘗不是看在畢方的顏面上。

「怪不得這般熟悉……」阿弱低低得近乎不聞得道了一句,然後嘆氣,「我大概知道這劍境是怎麼成就的了。」

芙蓉扇,鳳凰骨……天下至陽的火屬埋骨之地,慢慢衍化出這般的地界。萬劍朝宗,蓋因火生金,才令萬劍不敢背意。

等等!阿弱忽然想起什麼,臉色大變,猛得就拽住滄華的衣袖:「快走,莫看了!哥哥被鳳骨喚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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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神[古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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