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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湮攤開手,那紙鶴便靈活得蹦到她的掌心,微微笑了笑,見得那紙鶴原地一旋身,變作一張紙箋。輕輕抖了抖,就著陽光辨認淺淡的字跡。幾眼過後便放下手,又是一振,紙箋冒出幾縷火焰來,只瞬間便燃成灰燼消散在風裡。

收了畫眉在袖中,她穿過茂密的山林往更深處走。

茂密的枝葉在頭頂連綿延展,連陽光都稀薄了,空氣卻變得極為厚重,彷彿有阻隔般,迤邐穿行時甚至會留下些微痕迹。即使沒有風還是有草木梭梭作響,可所有的蟲嘶鳥鳴聲音已像被什麼事物盡數吞沒般再不得耳聞。

待得光線再度明朗起來時,高大的喬木已經變得稀疏,遮蔽穹宇的冠蓋錯落著漏下斑駁連片的陽光,底下的灌木與草叢裡隱約有花卉綻放。她的視線微微停頓一下,凝望著陽光中漂浮的透明粒子。雨後明明該是更為爽意,怎的今日的濁氣更重一些?

再往裡,便連灌木也少了。可是靈子卻濃郁得彷彿能結成霧氣,似乎此間植栽所有的生命力都為其散發,潭水幽暗,即使陽光落在水面上依然深邃望不見底,仿若白玉般的亂岩倒是被照耀得如同寶石般發光——在靜水潺潺起波瀾之處,有一株蘭花能在第一時間便奪走人所有的注目。

翠綠柔軟的葉片,環繞著藍紫色的清奇花盤,枝桿優柔,肌理明晰,通體發散著熒熒光芒,想來在月色下該是何等的靜美清幽,此刻被陽光映照著,一應的美絕,卻不合此般明媚的意,反而更像是被光色灼傷了般吐露出極淡的白煙。

辰湮在幽潭邊立定,隨意撿了塊白岩坐下,引了潭水上來信手畫了個簡單法陣,此間靈氣被震散大半,倒是頂上灼眼的日光已被符文搭建的屏障隔在外頭,慢慢隱蔽下來。

「便從不曾見過有精魅喜歡曬太陽的。」她無奈嘆息。

老遠的一道流光自那還是樹木的林子里掠來,彷彿影子一般,觸地便凝就了實體,藍紗裹身的少年烏髮及地,和著一身清膩的暗香,款款行來,神色冷淡:「所以我是妖,不是精魅。」

辰湮盯著那株蘭花:「將本體這般擱著,無事?」

這山千萬年才養出這一方靈泉,為這泉眼,徒離將這山脈所有妖精窩都給挑了才將其霸佔,至此年月還短,雖說礙於他之淫威,附近山林再無妖怪精魅敢立足,誰能想到不會出什麼變故呢?陽光本就對妖氣有損,若非修成大妖,想要自在於白晝行走也該付出點代價。即便徒離是草木妖,凝了妖身之際也意味著該與陽光絕緣……

「你看我是像有事的樣子嗎?」徒離蹲在自己本體旁邊,看了看,一把拔起蘭花,丟進潭水中。明明該是輕飄飄浮於水面的物什,卻不知怎地毫無停頓便直直沉沒於水下。

他眯著眼睛愜意喟嘆一聲,似乎也能直接感覺到冰涼的潭水融於自己身體的知覺。

她又望了他一眼,揮了揮袖,再將結界加厚一層。從袖中掏出沉睡的畫眉鳥,另一隻手置於深潭上,只是微微一探,潭水之下被泉眼鎮著的靈氣便失了桎梏,飛快逃逸開去大半,可那纖長的五指一攏,靈氣便安分得漂浮於虛空,然後慢慢旋轉起來,不斷分解又凝合,凝就了一個詭異的漩渦。

畫眉在漩渦中浮浮沉沉,通身為靈子環繞。

「我道你這回怎來得這般及時,原來就是覬覦我這些靈氣!」徒離不爽得斜睨她,轉而又驚訝起來,「這隻鳥有什麼能耐值得你這般惦念?它之靈脈已斷,就算你將其重塑,也不過多活些時日罷了,化妖是絕對不可能的……喂喂!再灌下去小心它爆體而亡——別來浪費我的靈氣了!」

「無有浪費。」辰湮一動不動得望著那畫眉,慢條斯理道,「我盼著他這般安安然然遠離人世再久一些……禽獸草木更好,我也不需要它開口……就算它之靈脈不曾斷,我也會將它打斷的。」

明明是溫溫軟軟的聲音,卻有些令人毛骨悚然之感。徒離盯著她的眼神有些詭異起來。可是無論怎麼看,那還是普普通通一隻畫眉鳥,沒有任何特別!

「那你現在在做什麼?難道你不是用靈氣為它塑脈?」

她輕輕搖了搖頭:「一隻曾被折斷翅膀的畫眉,能活多久呢?總該換個宿體,可他的魂魄……沾了太多髒東西了。」

聽了這話哪還不明白原委!徒離臉色青青白白,瞪著畫眉鳥的眼神不免有些嫌惡:「這是個……什麼東西?」

辰湮回過頭,靜靜看了徒離一眼,不怒,不怨,只是瞳眸中帶上淡淡的哀傷。她茫然得用一種從未有過的凄婉直面這世界。怪物……嗎?是啦,自古以來,魂魄便是禁忌。莫說仙神,哪怕是本就食人噬魄的妖精,也覺得奪他人魂魄而生是一種污穢?

可魂魄一詞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天地間有人,才有了魂魄。天地間有人,才有了人所有的觀念——那三十二重天頂的仙神,何嘗也沾了凡人的意志?

因為天道所向,所以不得不從?

人之一物究竟為何被天道所眷?為了立人道,那天道甚至讓地皇女媧為人母,讓神農黃帝兩大神為其作伐,讓土神後土化身輪迴全人界規則……甚至,為了不擾亂人間秩序,讓伏羲將所有仙神遷入天界,以屏障將三界分立。

人能食禽吞獸,禽獸反過來噬人便是禍害?凡人能強奪仙人魂魄鑄劍,仙人殘魂就不得籍凡人魂魄而生?他在人世間待得太久,難道……連他都這樣厭棄著自己?

辰湮緩緩閉上眼睛,掩去眸中哀色。

可見過連仙神都不曾出世的大荒?那是片用「古」這個字眼都無法涉足的天地。天地演化,以萬物為試驗,生靈在大道之下苦苦掙扎到,連一絲生機都不會漏過。後世以為的殘酷,比起彼時何足道。渡魂之術從何流傳?比之更為慘烈的禁法亦是比比皆是……

那太易宮中的上神又何嘗不是活生生的印證?

「阿青……」徒離自知說錯了話,聲音不免軟和下來,「是我過錯,你莫惱。你歡喜的,我怎會著厭?」他有些委屈,「你我這般久的交情,就算把這口泉眼都讓給你也沒什麼……它需要怎樣的宿體,我幫它尋還不好嘛……」

「我沒生氣。」辰湮有些失笑,「你不必這樣……他,自有命數。」擋不了的命數。

——「你要的法陣已經布好,入夜時開啟便好,我過幾日再來看你。」

※※※※※※

辰湮還是如往常那般安然。

采采草藥,治治病,偶有空閑便遊覽遊覽風水。她也不是走到哪都帶上畫眉的,但她回來時總會向它言道去了何處做了何事,就像是將它視為與自己同等的人一般,給它講自己的一切體悟。

然而畫眉傷好的那一日,某會兒,辰湮只往村下去了一趟,回來時,已不見它的影子。

她在門口怔了怔,然後輕輕一笑。

就像當年江南閨閣的那隻雀鳥般,她早就知道,無論表現得多麼溫馴依戀,一有機會,它還是會頭也不回得飛離。

幾日之後,辰湮在山道深處撿著一隻松鼠。

徒離坐在不遠處高大的杉木上,烏髮如瀑,對著她饒有意味得笑了笑。

她指尖微點,解開圍困住它的法術,下一個瞬時已然捏住試圖逃竄的松鼠脖頸,感受到掌下纖細脆弱但充滿生命脈動的知覺,似乎怔忪了那麼片刻,眼瞳幽深卻溫柔,輕輕道了個字:「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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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神[古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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