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三月早春的暖風卻仍不免叫人感到絲絲的涼意。漫步在南山的櫻花大道間，雖然今夜沒有星，但那些路邊橘黃的樹燈卻映照得道路足以通明，綠叢中含苞待放的杜鵑，紅杏清晰可辨。那些剛剛抽出新芽的櫻花嫩瓣經不住殘風的肆虐，三三兩兩的打著旋兒隨處的散落下來。地上更像是鋪上了薄薄的一層櫻花毯，踏在那些花毯上不禁讓人覺得步履輕盈，如臨仙境的幻覺。

金民宇興緻盎然地一路走來，走馬觀花似的欣賞著路邊略顯零落的櫻花樹。雖然很久也沒有和金秀娜說上一句話，但那種與愛人結伴遊街的意境卻愈加濃烈的使他不敢輕舉妄動，惟恐稍不小心便會打破這浪漫愜意的氣氛似的。

金秀娜輕挽著金民宇的胳膊，心境卻是與之完全相反的感受。那些盡收眼底的良辰美景，此時卻彷彿是為分手營造著另一種凄美的幻像。她心內不斷思慮著該如何說道別的話語，卻又因為擔心會被識破而一一放棄。那些矛盾的心情，彷徨與無助一齊使得腦海里越來越疲憊不堪，最後只有把頭斜靠在金民宇寬厚的肩頭才覺得漸輕鬆了許多。

金民宇輕輕哦了聲，覺得有些奇怪的感覺卻又說不上來。聽見金秀娜覺察道：「怎麼了？」

「沒什麼，」金民宇裝著不經意的樣子看了看金秀娜，卻見她魂不守舍地凝神著別處。因好奇道：「秀娜你在想什麼呢？」

「我嗎？」金秀娜依然失魂般地喃喃道：「我在想……哥哥的肩膀原來可以這樣舒服呢，我原來怎麼一直不知道？真想就這樣一直靠下去。」

「是嗎？」金民宇頗有些欣喜道：「秀娜你不知道的我的優點還有很多很多，等結婚以後會一一都讓你知道的。」

「結婚？」金秀娜有點意外的。

「是，結婚。」金民宇語氣十分肯定的：「雖然這次也只是要離開幾天而已，可是才知道原來會那麼的捨不得金秀娜小姐。一小時也好，一分鐘見不到秀娜也會難受。所以要儘快抓牢才行。等我回來後會正式的向秀娜你求婚，到時候秀娜你會答應我吧？」

金秀娜凄涼的一笑。那些充滿柔情蜜意再誠摯不過的的直白此時在金秀娜聽來卻是覺得那麼的滑稽。一想到即將與心愛的人分手，她的鼻根一酸，眼淚又控制不住的滑落下來。若不是那樣的心情，她真的很想好奇人的眼淚為什麼會是那麼奇怪的東西。明明已經流盡過，為什麼又可以那樣無窮無盡再流出來？她把頭再往民宇懷內側一些，藏起淌滿淚水的臉輕聲壓抑難過道：「好啊，等哥哥回來……我們就結婚。」

金民宇果然沒有現，還是抓住秀娜挽住自己胳膊的手高興不已的：「就那麼說定了，秀娜你不能再反悔哦。」

二人就這樣的再靜靜走了段路，快到南山公園附近的時候就遠遠看見前面黑壓壓聚集了一大群人。金民宇夠著脖子奇怪地觀望道：「那是在做什麼呢？我們過」金秀娜還來不及阻止，已經被興奮的金民宇拖著手過去。

走近才知道，原來是韓國kBs電視台為了拍攝某個外景搭建的臨時攝影蓬，那些許許多多的人群也都是來參加拍攝的臨時演員。劇組內，導演正在對助理大雷霆道：「我說，你究竟有沒有出過通告？這都什麼時間了，人還沒有來嗎？」

「對不起導演，」助理連連賠不是道：「已經派人去催過了，估計不久就會出現了。」

「阿唷……真是氣死人了，」導演不耐煩地大聲道：「真的是搞不清自己的狀況，只不過是演了那麼幾場戲的三流演員，還真的以為自己是大明星了嗎？就算是惠喬和智友小姐，也不敢那樣對我呢，阿唷……真是的，沒法拍了！」

「對不起，實在很抱歉……」助理連聲道：「要麼我現在就親自過去一趟。」

「你還要過去幹什麼？要讓這麼多人都等她一個嗎？」導演很不滿意的：「崔助理你，現在就照我的話去做。在臨時演員中挑選優秀的人來代替，我就不相信沒有她會拍不了這場戲。」

「挑選……優秀的臨時演員代替嗎？」助理有些遲疑的：「那樣做會不會……」

「會不會什麼？」導演立刻喝斥道：「我是導演，這裡我說了算。不管我說什麼，崔助理你只要馬上去執行就可以了。」

「是，我知道了。」助理不敢再多言，立刻點頭行禮下去。

望著眼花繚亂的人群，崔助理搖頭又嘆氣的：「阿唷……我真是夠倒霉的，這麼多人，到底要找誰來演呢？」正垂頭喪氣地走著，路過金民宇和金秀娜面前的時候突然感覺眼前一亮，不由自主的就過去招呼道：「你們好！請問……兩位也是來參加拍攝的臨時演員嗎？」

金秀娜正要否認就立刻被金民宇搶過話去道：「對，我們就是來參加演出的。」說完一邊望秀娜使個眼色。

「阿唷，那可太好了！」崔助理喜不自勝的：「可是兩位，以前也有過拍戲的經歷嗎？」

「哦，那個啊……」金民宇隨即敷衍道：「雖然沒有正式演出的經歷，但是那個應該不是什麼問題。」話鋒立刻一轉道：「可是導演，我們要演些什麼呢，會有對白嗎？」

「哦，是非常容易的鏡頭，只需要照著劇本要求的那樣做就可以了。」崔助理遠遠見到導演已經按耐不及的樣子，忙叫來幾個工作人員道：「你們快帶這兩位去化妝換衣服，簡單說明一下要演的內容就可以了。」

「哥哥你這是在做什麼呢？」金秀娜皺眉有些生氣他自作主張的行為，想想自己一團糟複雜的心情，哪裡還有閑情去陪他胡鬧。

金民宇把頭俯到秀娜耳邊低聲道：「我們今天真是運氣不錯呢。其實以前也有過要做演員的想法，想著可以扮演不同的角色演繹著各種人生的經歷，現在終於也可以實現一次了，更何況還是和秀娜你一起演出，真是太棒了！」他興高采烈的，完全忽視了金秀娜焦慮的神情。

「可是哥哥……」金秀娜急道：「我還有很多話要和哥哥說呢。」

「有什麼話演完再說也不遲。」金民宇見到過來打招呼的劇務，迫不及待的就和他們過去。

「哥哥……」金秀娜在後面心急如焚的呼喊著，見幾個劇務已來到身邊，又忙解釋道：「我們不是什麼臨時演員，我們只是……」幾個劇務也不管她說些什麼，在助理的催促下不由分說的將金秀娜也拉扯過去……

這是一部1594年，日本軍閥豐臣秀吉入侵朝鮮王國時期，在6地上自組織的農民軍隊與之誓死戰鬥的古裝歷史影片。今天要拍攝的是其中的一個場景，講述了一個村落里，男人們因為要去前線作戰而不得不和自己的親友家人們揮淚道別的情景。那些看似雜亂的演員們在導演和工作人員的調度下一一有條不紊的進入實拍場地。當一切準備就緒后，大導演一聲喊開拍，所有的演員便按照即定的劇情一起行動起來。

臨時搭建的村舍內，三五成群整裝待的軍隊吆喝，戰馬的嘶鳴，或與父母兄弟竊竊私語，道不完的離別之情；或與妻兒黯自垂淚，難分難捨的感人時刻。上百號人凄凄慘慘，哭哭啼啼一起演繹著一出生死離別的悲壯場面出來。

金民宇身著古裝的軍服從一間茅舍里出來，按照劇本要求的，依依不捨的向房屋內回望一眼。金秀娜也換上了古老的韓服從茅舍里追出來：「相公，請不要走……」

「咔！」導演一聲叫停令到全場的演員頓時一片寂啞無聲，各自猜測著是哪裡出了狀況。只見導演抓狂的跑過來金秀娜這邊，剛要作想了想又壓住火頭耐著性子對她道：「我要的情緒不是這樣的，再重來一遍吧。」

各單位於是從新調整就緒一次，再次叫開拍后，金民宇仍是從茅舍走出來，向身後回望一眼，見金秀娜從屋內追出來：「相公……」

「咔！咔咔咔咔……」這次還只剛喊了一聲「相公」導演便一連叫了好幾聲咔。面色鐵青的從攝象機那邊又跑過來，有些氣不打一處來地埋怨金秀娜道：「你到底是怎麼搞的？就算再沒有演戲的經驗，也該從電視里看到過吧。你的丈夫，馬上就要離開你的身邊了，這一走後，可能再也見不著的狀況……心裡只要想著這些，還能是那種沒精打採的樣子嗎？」

金秀娜微微一怔，心內暗忖導演剛才說的這些像極了就生在自己身上的不幸遭遇一般。還正在感悟了些什麼，卻聽見金民宇一邊看不過去道：「喂，我不管你是什麼導演還是有多了不起，我們可不是你的演員，沒必要在這裡聽你的教訓。我們，只是來玩一下而已，再聽見你對我的妹妹不客氣你就死定了知道嗎？」說完拉了金秀娜的手就要離開道：「秀娜我們走吧，這裡一點也不好玩。」

「等一等哥哥，」金秀娜叫住金民宇，一面先向其他人賠禮道：「對不起，因為我的失誤耽誤了大家的時間。」又再嚮導演賠禮道：「對不起導演，讓我再來一次吧。這次一定不會再失誤了，拜託您了！」

「呀，秀娜啊……」金民宇有點生氣的：「你真的還要再繼續演下去嗎？」

「哥哥，」金秀娜拖住民宇的手柔聲道：「讓這麼多人因為我們兩個等，覺得十分過意不去。請哥哥也相信我一次吧，我好象已經知道該怎麼演了。」

金民宇見到四周人們投來異樣的眼光和她懇切的樣子，只得吹口悶氣道：「那麼好吧，就再來一次。」

所有配景，燈光，攝影……一切再次準備就緒后，導演第三次叫開拍。全部的臨時演員又開始各自表演著屬於自己的那個角色來。金民宇從茅舍里出來戀戀不捨的回望一眼，剛自轉身要走。金秀娜便從屋內追趕出來，時間拿捏的恰到好處……

「相公，請不要走……」金秀娜跌跌撞撞地追出來，彷彿真的遲些就會錯過似的。雙臂從背後一把抱緊金民宇：「不要走，不能走……就這樣走掉的話，以後就再也見不到了。」她心裡想著即將生的事實，眼淚便情不自禁的流出來。

金民宇心下為之深深一震，雖然知道只是在拍戲卻也被金秀娜那種聲淚俱下的表演給打動。「花兒啊……」他轉過身來扶住金秀娜，嘴裡差點叫成了秀娜的名字：「絕對不會有那種事情生。我們是正義的軍隊，為守護自己的國土而戰，連上天也會站在我們這邊。只要大軍一到，敵人就會立刻被趕跑了。那個時候，會立刻出現在花兒的面前，不會太久的……」他彷彿就是個天生的演員，台詞背誦的一字不差。

像卸了閘的洪水一般，金秀娜不住的搖頭流淚道：「不是那樣，不會是那樣……哥哥你不明白的，真的再也見不到了……」她又再次從正面抱緊金民宇，頭也擱在他肩頭啜泣道：「絕對不能放開哥哥……我就要，真的失去哥哥了，怎麼辦？我該怎麼辦……沒有了哥哥我該怎麼活下去？」

「哥哥？」崔助理有點驚訝的提醒導演道：「導演，那個台詞好象有些不大對勁……」

導演卻似乎完全沉浸在劇情和金秀娜的表演中，伸手示意助理不要打斷。

這時候，幾個義軍士兵按照劇情的安排走過來叫道：「搞什麼啊，為什麼還沒有出？」不由分說的就把金民宇和秀娜分開，幾個人攔住金秀娜，其他人架著金民宇硬把他拖走。任憑他叫著「花兒」的名字，努力伸出手還想要最後再抓住秀娜的手。

「哥哥……哥哥！」金秀娜也用盡全力的哭喊著，無論怎樣再也觸碰不到金民宇的手，只能眼見著金民宇從面前越來越遠的消失去，渾身的武藝在這種時候卻也沒有半點用武之地。直到幾個士兵放開手，她便完全無力的癱倒在地上，徹底傷心絕望的痛哭起來。人造的暴雨不失時機從半空中傾瀉而下，分不清淚水還是雨水的金秀娜就那樣的伏在泥地上劇烈的抽噎著，像是周圍再沒有了其他人，自己一個人去到另一個世界似的。她忽然仰起面來迎著雨簾歇斯底里的出「啊」的一聲慘呼，那種傷心到極限的程度，那一聲凄厲的嚎哭都令到在場的所有人一瞬間忘記了自己的工作和角色，紛紛為之動容。一些年紀稍大的阿姨和大媽也都各自抹著眼淚陪著一起傷心著：「演得真好，太感動人了……真不愧是專業級的演員啊！」

直到助理輕輕的提醒，導演才從情景里反應過來。「咔！」的一聲，拍攝正式的結束了。所有工作人員一齊相互拍手慶祝著拍攝的完美成功。連從不輕易讚美的導演都忍不住的和助理激動地握手道：「太棒了，演的太好！」整個歡慶過程大約維持了近半個鐘頭才結束。導演這才想起來問助理道：「可是，崔助理到底是在哪裡找到的演員，那麼接近完美的表演，就連專業的一流明星也做不到呢？是哪家經紀公司的新人嗎？」

「那個……我也不太清楚，」助理回過頭在人潮中搜尋著金秀娜，卻無論怎樣也再見不到那兩人的身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