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先生何以教我 下

第四十五章 先生何以教我 下

劉重聽他們說地越來越不像話,捂著嘴乾咳幾聲以作提醒,衛央奇道:「老劉大哥,你要打我們臉也不必這麼及時罷?我瞧著你也是個當官的,這剛說當官的怎麼著你便這樣,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在針對你呢。」

周嘉敏撇撇嘴,對劉重等人方才沒有及時跳出來解決那一夥惡棍依舊耿耿於懷,她是個爛漫的少女,不慣有甚麼藏在心裡,嗆聲哼道:「劉大叔自然是當官的,怎地也是四平八穩的校尉,將將再上一步那便是都尉偏將,將來要作將軍的,衛央哥哥,你又沒學問了,這怎能只算是個當官的?」

劉重心內叫苦連天,皺著臉苦巴巴沖衛央拱手作揖,意思請他在這小姑娘面前美言幾句,衛央奇道:「我說老劉大哥,你這是怎麼的?敏兒一個小姑娘家,你莫非很怕她么?那什麼,敏兒你告訴我,你當的什麼官兒?大不大?俸祿多不多?有沒有外快每個月?」

周嘉敏笑地前仰後合,將對劉重等人的不快丟在了腦後,掐著衛央胳膊一抱道:「衛央哥哥,看你這財迷的模樣,真不愧是杜姊姊的朋友,你是不知道的,杜姊姊待錢財也瞧地很重,年月里朝廷發放的俸祿,天子賞賜的物價兒,但凡是錢財,她定會細細地折存起來,你要學她么?」

衛央撓撓頭,原來跟咱是一類人啊,不由道:「敏兒,你這麼想可就錯了,你看啊,這俸祿賞賜,那都是人家小杜將軍以辛苦的工作付出換來的,是?你要學小杜將軍,一分一文的錢都要攢,積少成多,將來才不會擔心餓肚子——你想想啊,萬一有甚麼天災**,比如說什麼諸侯王造反啊,諸侯王的爪牙在長安作亂啊,國庫之類被這些人佔據之後,俸祿哪裡來?上次哪裡來?要吃飽肚子,那還不得去市上買啊?家裡有糧,人心不慌,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周嘉敏抽抽小嘴,有點不知該怎樣反駁衛央。

一眾內衛聽地直咧嘴,這衛兄弟啊,果然不張嘴說話還好,那模樣還算個周正的正經人,這一說話,嚇死別人不說,到處招惹仇恨的很哪!

不信,你看吳亢立著鬥雞眼似地瞪著他瞧么,若不是這人勉強只能算壯實,而衛央又是個傳說里兇狠狡詐逮著時機就揍人的惹事jing,恐怕這吳大縣令早搶一把刀撲過來找他理論了。

吳亢厲聲道:「衛百將,如今你也是有正經出身的人了,講話怎能這般目無王法?像你這樣的人,能得國家寬宥發付在輕兵營里為國效力本便該感恩戴德稱頌不止,怎可肆意詆毀國家勛略意圖在戰事要緊之時造成內訌?你若是軍中大將,我當參你一本,少說也要請大都護整飭軍心,將你這樣的人物剔除出去才是。」

衛央手指吳亢對周嘉敏笑道:「敏兒你瞧見沒,說中這些人的疼處了,這火冒三丈的。我有一事不解啊,你說這國家勛略是怎麼來的?阿貓阿狗只要生的好,一生下來就是諸侯王,那就定是國家勛略了,這是不是太便宜了些?」

周嘉敏嗔道:「那豈非都是你招惹的,衛央哥哥,你這人甚麼都好,就是愛胡說八道了些。我看哪,倘若你能有一晌半會不說這些個怪話,人家定能對你感恩戴德的很哩。」

這小姑娘正經說話還好,這樣小手亂搗眉目里都是歡快的模樣,實在不是衛央這種自詡正經的人能受得了的,一時口中乾燥,連忙乾咳一聲偏過頭不看面對小姑娘俏臉,悻悻道:「人生來一張嘴,除了吃飯便是講話。如果連話都不能正經地說,要這一張嘴做什麼使?光吃飯么?那豈非與那些個枉為國家勛略的諸侯王沒有區別?」

這三句話不離諸侯王,了解他的劉重幾個還好,小姑娘脆聲失笑,又嗔道:「衛央哥哥,你口口聲聲與人家諸侯王過不去,莫非你自己倘若生在王室中是為貴胄,你能如佛祖那樣舍卻富貴榮華么?這我倒沒瞧出來,要我看啊,你定會一轉頭便在你的立場上說人家別的人了。」

這小姑娘,才認識這麼一半天,咱們對咱就了解地這麼透徹呢。

不待衛央再胡說八道,周嘉敏道:「鬧劇也鬧罷了,該做正經事啦。衛央哥哥,這人……這死屍真是你守備營里的么?那可怎麼辦?要找人將他抬回你那裡去才好區處么?」

吳亢與那幕僚一霎時將頭臉轉向了衛央,衛央收斂笑臉沉吟著道:「軍律上說的很明白,無論我願不願意,既然這人是馬家坡子鎮的土兵,如今橫屍外頭,我這個守備百將理當問詢緣由,我若不問,恐怕又生事端。」

說到這裡,衛央沖吳亢歉意道:「實在不好意思啊吳大縣令,說實話,這種事情我實在不願意管,可職責所在,不得不從你嘴裡搶活幹了。」

吳亢冷哼一聲,拂袖道:「既然這人是你守備營轄下的,這自是你權責所在,何必假惺惺地說這些話。」

周嘉敏輕笑道:「衛央哥哥,說好做正經事哩,你又招惹別人去啦。」

我不招惹人,人家就不來招惹我么?再說,這哪裡是咱招惹人,明明人家打上門來,活脫脫要欺負咱這沒靠山沒背景的草根,小姑娘,你立場有問題哪!

腹誹之後,衛央又道:「何況,身為馬家坡子鎮土兵,如今胡虜賊寇尚未打上門來,這土兵冒雨夤夜出鎮,定是為將每ri快報報送孫軍頭處,如果是這樣,為何他的屍體出現在距輕兵營以東數十裡外的山野之中?如今邊事已起,大都護府與刺史府均都令諭傳下,身為土兵無事不得私自離開防地,看他這樣子,必定不是離開輕兵營之後又回鎮里去令了鄉將及鎮署舍公文再折頭回來的,更沒有理由自孫軍頭那裡得到公文往州城跑來,這其中恐怕少不了許多干係。」

周嘉敏雙手一拍,瑩瑩如玉的小手放在嘴唇外輕輕搓著,想了想贊道:「衛央哥哥,還是你想的長遠,不錯,咱們大唐的土兵,臨戰時行事規定甚為嚴格,尤是將為戰地的馬家坡子鎮里的土兵,沒有你這個守備百將的簽署公文,他怎能輕易跑到這裡來?」

衛央不再多說,問劉重道:「老劉大哥,說不得,這一干人等都要拿回守備營里去,敏兒也是發覺死屍的當先幾人之一,雖已脫離干係,按律卻不得不隨從脅著破案,你們是回你們小杜將軍那裡去幫忙,還是跟著小弟一塊去守備營里見識見識咱們這群配軍的新生活?」

配軍有個鳥的新生活!

劉重撇撇嘴,瞧瞧站了一圈的捕快們笑道:「按說小周小娘子在衛兄弟處自然不會少了好招待,以衛兄弟的本領,那也不會出甚麼岔子,咱們縱然眼下便告辭,那也說得過去。只是咱們眼下若走了,衛兄弟一人能押解這麼多嫌犯么?這屍體難不成要衛兄弟親自背著?當然,如果衛兄弟執意要咱們請便,拼著回去受杜將軍規矩一頓好打,那咱們也不敢打擾兄弟你的好事。」

衛央跳腳罵道:「老劉大哥,你這個人出了名的正經,怎地這會兒露出了真面目?小弟有個鳥的好事,既然各位大哥這麼坐不住,那看來小弟再假惺惺就不好了。各位大哥,咱們抬上屍體,兵發馬家坡子鎮啊!」

一種內衛相顧失笑,倒是他摩拳擦掌的姿態,很受小姑娘周嘉敏的擁戴,一聲歡呼搶下坡去便要取牽在隨吳亢到來的捕快手中的那匹青驄馬,咕咕噥噥地嘟著小嘴繞著駿馬轉了一圈,這才扯著韁繩仰著小臉沖衛央招手:「衛央哥哥,你這人辦事好不利索,快些動身罷,再晚些只好在路上過夜啦。」

「吳縣令,咱們誰也不瞧得上誰,想必你我彼此都心知肚明。」內衛們不必動手,只要一個眼sè瞧過去,先一撥攔住周嘉敏和衛央的捕快們便乖乖地主動分出兩人來將死屍挪到破下,又有幾人在上頭折了些樹枝紮成架子,衛央翻身上馬俯視著吳亢肅然說道,「但無論這土兵犯了什麼律令法條,如今已死了,那便是一條命,我這人將xing命瞧地十分沉重,任何人都一視同仁。因此,這土兵因什麼而死,真正的身死之地又在哪裡,還要貴縣全力偵查,咱們分頭辦案,如何?」

吳亢猶豫了一下,與那幕僚彼此使個眼sè,而後也一振衣衫道:「如此甚好,衛百將偵查這人為何私離軍鎮,某親引剩餘衙役捕快們追查死因,既有衛百將推理在前,又有內衛各位校尉們人證在後,想必很快便能得知此人死於何處,為甚麼人以甚麼手段殘殺,待事明之後,某自會向刺史府說明緣由,彼時使人代理南縣民事,某親上馬家坡子鎮與衛百將說話。」

要親自上馬家坡子鎮么?衛央想不出居心叵測之外的別的原因。

事已至此,他倒不怕這些人找上門來,便點頭應允:「看來吳縣令倒是個頗識得大理的官員,咱們就此別過,我在守備營恭候貴縣一眾jing英人才的大駕,山高水長,咱後會有期。」

吳亢哈哈一笑:「衛百將好走,後會有期!」

前頭幾個內衛押著路,衛央與劉重走在後頭,周嘉敏與那胡大叔嘀嘀咕咕說了一會子話,兩人又從前頭鑽了回來。

劉重不再復方才的旁觀冷靜,一路瞄了衛央好幾番,終於沒忍住湊過來低聲道:「衛兄弟,這事情不對勁啊,你發覺沒有?」

衛央盯著前頭步伐輕快的捕快們看,聞聲頭也不回道:「願聞其詳。」

劉重哼道:「你瞧這些個捕快,哪個是縣衙里橫行霸道慣了的老爺?這樣輕快的腳步,方才他還假裝,如今忍不住顯出來了。衛兄弟,我本當你騎馬趕著這些人快走是整飭他們,眼下瞧來,你心裡恐怕早有了主張,是不是?」

衛央點點頭:「不錯,我雖不知別處的捕快是怎樣個不好,但在原州,大都護與刺史都是治下甚嚴的人物,南縣是為州城拱衛,這吳亢再有心不為咱們出力,那也不敢將屬下中放進這樣的人來辦差。當初這隻不過是猜測,如今看來,恐怕差不離是最壞的打算了。」

劉重低聲問他:「那麼,以你之見,這些人他想作甚麼?要不要咱們將這些人的底細……」

衛央擺擺手:「暫且不要打草驚蛇,就算要查,也不該是我們去忙活。」

劉重奇道:「這是為何?」

衛央皺著眉糾結了一會兒,攤攤手道:「我也說不出來的古怪,只是覺著,到了鎮里之後恐怕還會有讓咱們吃驚的事情在發生,或者等著咱們到了才發生呢。」

這話說來,別說劉重不信,誰也都不信。

周嘉敏撇著嘴道:「哪來這麼多古怪的想法,要我看,很多事情反而沒有預想的那麼艱難,只不過咱們自家將事情想的難了,反倒給人家添了許多助力。好比是兩軍對壘,原本兩方勢均力敵,可有一方先自家亂了陣腳,那豈不是幫了人家天大的忙么。衛央哥哥,這兇案至此已差不離破了,我看哪,你這樣多想多算,不定反而墜入了人家的彀中。」

一時眾人都沉默了一下,衛央的情況他自己知道,劉重這些風雨里闖了半生的人物也清楚。人家若真是找上門來尋釁,以如今的局勢看,少說也是一大撥的人馬,衛央看似後頭也有不小的助力,可呼延贊與柴榮滿心思都在已起的大戰之中,劉重幾人知曉的杜丹鸞,那也有更要緊的事情在手頭裡,也便是說,在馬家坡子鎮那一塊乃至方圓百十里內外,衛央只好由他一個人與那群人周旋,這樣的境況,不想多些怎生得了?

不過,劉重倒覺著小姑娘的話說的頗有些見地,也勸衛央:「衛兄弟,小周娘子說的也是,眼下瞧來,除卻這古怪的南縣捕快一群,別的你甚麼也不得知,想恁多的,確為自己煩惱。」

衛央笑道:「我倒不是煩惱,只是覺著奇怪,這樣大動干戈的,定不是只為了收拾我這樣一個小人物而來,那些人定有長遠的打算,我倒是在想,倘若我將他們的圖謀掐死在小小的馬家坡子鎮,你們說往後後人史書里寫起來,是不是該為我濃墨重筆地寫上那麼幾十頁大紙才好?」

劉重辨別不出這人是在說笑還是壓著心思故作輕快,周嘉敏拍手笑道:「這就是了,衛央哥哥,你這樣想那可好得很,若是挫敗了那些個心懷叵測的圖謀,史書上那是定要重重地記一筆的。」

罷了又在馬鐙上站直了身子,偏過去伸手拍拍衛央的肩膀,很有義氣地道:「天大的事情,你也不要擔憂,有甚麼要辦的事情,我來幫你!」

想想覺著要辦兩個字頗不能顯出義氣,小姑娘拍拍胸口又忙添著說了句:「但凡難辦的事情,我也幫你出主意,咱們一人計短,三計成謀,不怕他甚麼居心叵測的意圖。」

衛央也拍拍小姑娘的肩膀:「好,我承認你是個講義氣的,那咱們可說好了啊,但凡有難辦的事情,我來找你想法子你可不許推託。」

周嘉敏大是歡喜,滿口不迭道:「衛央哥哥,我這人你往後便會熟悉了,待朋友那是出了名的熱情,定不會想法子推託。」說完眼眸滴溜溜地一轉,扮鬼臉嬉笑道,「衛央哥哥,你看我這講話的模樣眼熟么?」

衛央大吃一驚,這不好啊,這麼漂亮一小姑娘,怎麼能跟著柴熙和那廝學呢。

劉重哈哈大笑,越眾催馬快走,大聲呵斥道:「為害鄉里的時候,怎不這般慢吞吞的?都快些趕路,慢走了耽誤時辰教咱們夜宿空地里,看你教你這幫潑才吃一頓好打,那也是輕的。」

捕快打扮的十數個人,與那作偽證的老叟怒不敢言,只好加快腳步匆匆循著前頭的內衛們往前奔去。

衛央所料沒錯,馬家坡子鎮里,果然有不小的麻煩在等著他。

天sè微微顯出黃昏的樣子,有輕裝兩人,一個車夫,另一個甚為悠閑地依著車廂立在鎮口內槐樹林外,輕鬆寫意地打量著鎮內的守備軍事。

那車夫幾番yu言又止,教那依著車廂的讀書人打扮者瞧在眼裡,遠遠瞧見外頭逶迤而來衛央一行時,回過頭淡淡笑著道:「你這廝,有甚麼話要說么?」

車夫縮了下脖子,不滿地道:「咱們本便有為虎作倀的嫌疑,我聽說這衛央睚眥必報膽大妄為,你卻不怕他將咱們害在這荒郊野外里去么?以你的名聲,便是這衛央將咱們殺了,恐怕大都護府那邊也只會敷衍搪塞,決計不肯仔細查問,反而背地裡要拍手稱快,歡天喜地地不成樣子。」

那先生呵呵一笑,將雙手攏進袖內又靠在了車廂上,半晌才道:「不然咱們來小賭一番,我偏信這衛央將咱們待如上賓,你將甚麼來壓注?」

車夫猶豫半晌一咬牙:「罷了,這次又信你一番,不過咱們可要說好,如若這衛央翻臉要殺人,我是抽空子定先逃走,卻不必管你。」

先生笑吟吟的:「你自走你的,倘若你能走脫,我也不怪你,那些人也不會怪你,放心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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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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