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章 知音裊裊（下）
如果正規從古琴鑒賞角度話，除了看斷紋，還要從古琴造型、材質、胎質、漆色、音色、線條、弧度、款識等方面去綜合辨別，結合有關文獻，一一進行比對甄別。
吳晨無奈之下，只能選擇劍走偏鋒，從漆色跟包漿入手，這才是他擅長領域，卻是無關古琴與否。
「哦？」古若藍聽他這麼一說，忍不住輕輕伸手碰觸琴面上漆胎和斷紋，感覺上面紋理不像是偽造出來。
這把琴她自小便攜帶身上，可謂是知之甚熟，上面每一斑每一點，閉着眼睛都能知道是哪裏。雖然音色鏗鏘有力，顯清亮，比一般宋琴來，要顯得質地古樸，不過這也有可能是琴身料子好，因此她從來都沒有覺得有問題。
吳晨閉着眼睛，細想了一下，后只能指著古琴腹部銘文處說道，這裏紋漆看似一體，但是從脫漆處所呈現出來包漿，卻與整個琴身有細微區別。
「這個也算正常吧？」孔四覺得吳晨這是雞蛋裏挑骨頭，所謂包漿，又稱「黑漆古」，是悠悠歲月中因為灰塵、汗水，把玩者手澤，或者土埋水浸，經久摩挲，甚至空氣中射線穿越，層層積澱，逐漸形成表面皮殼。
包漿既然承托歲月，年代越久東西，包漿越厚。漆下部分長期沒有接觸到空氣，是不會形成包漿，因此由脫漆而露出來地方，上面形成包漿，肯定不如漆胎上那麼渾厚。
「說沒錯。就是這麼個道理，所以才有古怪。」吳晨點了點頭，示意古若藍將琴半翻了過來，露出底部，這才指著那塊區域，問道，「此處你們再沒重修正了吧？」
古若藍搖了搖頭，這把琴到了她手裏后就是這樣，銘文哪裏確有一塊月牙形脫漆，只是藍奶奶當年也從未重上漆，她也就習慣了。
「這就對了。如果我沒有看錯話，此處脫漆之後，後人再也沒有對它重修繕。但是你們看，這脫漆地方，也是見不到原木，也就是說這裏本來就有一層漆。」
古若藍跟孔四都點了點頭，特別是古若藍，早就知道這一點了，她想來，這也有可能是當年易安居士斫琴之時，先自過了一遍清漆，後來不知道因為什麼緣故，又加上了現這一層。
「古怪之處就是，這裏面一層漆包漿，遠比這外面一層包漿要渾厚些！」
吳晨也不再藏着掖着，直接把自己疑惑之處點了出來！
怎麼可能！孔四跟古若藍面面相覷，這完全違反了常識！就像考古一樣，都是通過土層來斷代，一般是越古老年代越底下，現倒好，有人跟他們說這古老土層反倒上面了！
兩人將信將疑再次仔細看了起來，卻是看不出有什麼區別來。要知道，古琴不似一般玉器或者瓷器那樣，時常把玩，就算擦拭，也大都用一些絲巾棉絨之類，相對而言，沒那麼容易起包漿，因此哪怕是幾百年了，上麵包漿也不是一般人能夠看得出來！
而吳晨居然能夠看得出兩者區別？！
饒是孔四對於吳晨有股子盲目信任，此刻也忍不住下意識問了一聲：「你確定？」
「嗯！」吳晨給了他一個大白眼，這種事情能亂說么！自從上次船上見過之後，他就一直思索著如何破解這道謎題，思來想去，也就只有這麼一個破綻了！
有時候，擁有秘密真是一件令人痛苦事啊！
「難道是說，這把古琴是另一把古琴上面重斫成？」
古若藍不虧是斫琴師，一點就透，雖然這個結論有些驚人，不過從剛才邏輯上來講，卻是很自然就能推斷出來。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吳晨實話實說，他所能看出來也就這一點了，裏面琴身遠非宋代這麼簡單。
李清照夫婦兩人作為收藏名家，如果得到一把古琴，也是完全有可能，只是古琴之珍貴，大家都清楚，一般只會修繕，而不會重斫成另外一把琴，這其中又有什麼典故呢？
三個人一時都陷入了深思，只可惜他們到后都無法給出一個具有說服力理由來，沒有確切證據面前，要讓古若藍把這把視同生命琴重拆開，卻是幾無可能！而且此琴珍貴，當年就足夠抵上半座小城，放到今天，是國寶！哪裏就敢隨意刮漆呢？
「管它是什麼呢！若藍用着順手便是！」孔四突然一拍大腿，說道，「反正也不是要買賣，以後真有機緣了，自然會有答案，何必自尋煩惱呢！」
此話有理！
孔四這麼一說，另外兩人心裏都是一松，歷來古玩中存疑物件不少，並非都能一一破解。
見古若藍將琴緩緩放下，吳晨心裏一動，便提議讓古若藍來一曲，讓他們也欣賞一下她琴技，當夜江州，聽得並不過癮啊！
「那我就獻醜了。」古若藍帶着幾分羞赧，收斂心神，將琴身放平，這是特製琴桌，用干透松質木料製作而成，桌面並太厚，有助於古琴發音，增加音量。
坐下來之後，古若藍也沒有急着彈奏，而是先擦了擦手，對着他們嫣然一笑，這才伸出十根纖白細潤手指，輕輕按琴弦上。
就他們兩人被古若藍一笑所惑，有些心神蕩漾之時，忽然，一陣流暢琴聲響了起來，音色滄桑古樸、醇厚凝重。
吳晨閉目聆聽，只覺得琴聲和緩平和，時又時無，有如泉水叮咚般透徹，不到片刻之後，突然音調一轉，聲音越來越急促，就好像是雨打芭蕉一樣密集，又像是大珠小珠落玉盤般清脆，提領人思緒，慢慢已是到了另一個時空，像是萬馬千軍雄壯來襲，金戈鐵馬之中，透發出絲絲縷縷蕭瑟之氣。
「嗚~~」突然一聲長嘯，衝天而起，沉穩雄厚之中，透一股曠盪浩然之豪氣，浩瀚廣博，猶如面朝一片汪洋大海，隨着琴聲而行，逐漸渾厚，恍如壓抑胸中良久，遲遲無法宣洩，，逐漸走高之後，聲勢凌厲，直刺人心！
嘯聲於重重琴聲之中左衝右突，所向披靡，卻始終無法終刺透四周如水般用來琴聲，到后逐漸沉鬱，微微有嘶吼之象，悲憤中帶着無比蒼涼，有如落日西去，碧藍餘暉。
吳晨聽得心裏蕩漾，雙手緊握，牙根緊咬，千百種滋味上心頭，竟然說不出是什麼感覺，既想縱聲高笑，又想仰脖狂哭，不知不覺淚水從眼縫之中垂流而下……
……
「瑤池俟畔飛天舞，仙音繞樑撫弦琴。」
也不知道琴聲停下來了多久，琴室內一片空寂，只有粗重鼻息跟砰然心跳聲。
……
吳晨終於緩緩睜開雙眼，趁着他們不經意之間，偷偷擦了一把眼淚！
丟老臉了！居然這樣被人弄哭了，吳晨有些赫然，轉首一看，卻見孔四跟古若藍四目相對，竟都有些痴了。
「咳咳咳！」
不帶這樣啊，讓哥們顯得是多麼多餘啊！吳晨好不客氣咳嗽了幾聲，驚醒了還沉浸別樣情緒中二人。
「這是我聽過，好十面埋伏！」吳晨見孔四斜過來眼神不善，大有見自己殺而焚之意味，感覺清了清喉嚨，大讚了一聲。
「讓吳大哥見笑了！」古若藍抿嘴一笑，一邊聲音有點虛弱說道。一邊拿出一條絲巾，輕輕擦了擦額頭，上面已經是汗水淋淋，可以看得出來，單這一曲，卻是耗費了她無數心力。
孔四加入，讓她琴聲不那麼孤單，而是有了具體物象，纏鬥不休，完全突破了自己平日練習預期。
「太完美了！」吳晨搖了搖頭，猶自讚嘆不已，此刻他腦海中還盤旋著剛才旋律，難怪古人都要說三日不知肉味！
「失禮了！」古若藍擦完額頭，才發現身上也是大汗淋漓，有些不好意思，便告了個罪，返身出去換洗一下。
等他出去之後，吳晨趕緊拿出手巾來，把不爭氣淚痕抹乾凈了，厚著臉皮對孔四說道：「對了，老四，你這手塤能不能教教我？」
孔四胸膛起伏，看來剛才也是耗力甚巨，卻是神情抖索，將手勢跟如何發氣都跟吳晨演示了一邊。
這是他們孔家獨門秘方，用來練氣所用。功夫么，外練筋骨皮，內練一口氣！特別是古八極這種霸道剛猛功夫，是全靠一口氣撐著，而這練氣之法，說白了，就是調動全身力量，逼出丹田之氣，順勢而上，噴涌而出，續而不斷！全然沒有影視劇中那麼神秘，動不動就打坐，吸收日月靈氣之類。
「剛開始悠着點，別太要強了，你中氣不夠，別把自己給憋傷了！」
孔四教完之後，不忘叮囑了一聲，像這種完全靠一口氣撐著，弄不好還真容易傷了內腑。外傷好治，內癆難療，卻不是鬧着玩。
被鄙視了一把吳晨，小小鬱悶了一下，不過想起剛才孔四那磅礴大氣，知道他所言非虛，自己就是憋大小便失禁了，只怕也難及百分之一，這種事萬萬不可勉強。
等到古若藍出來，兩人又閑坐了一會，便告辭回去了，找到大牙之後，詳細計劃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