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第090章:

90第090章:

見豐年如斯,衛若蘭一顆心直往下沉。

衛家的太太其實並非衛若蘭親母,而是繼母,衛若蘭的親母早在衛若蘭出生后不久就去世了。如今這位嫡母在他母喪后一年進門,膝下已有一子一女,皆生得冰雪聰明,伶俐異常,深得衛將軍喜愛,昔年常與黛玉等人相會的衛若梅便是衛若蘭繼母所生的妹子。

雖是同父異母所生,但是衛若蘭才貌雙全,衛若梅溫柔嫻靜,兄妹二人自小的情分倒不錯。然而,既非親母,繼母的行事多為隔靴搔癢,兼衛若蘭之父不僅是史鼐之下屬,還是握有實權的將軍,身上又有祖上世襲的爵位,在朝中算得上是名正言順的王孫之家,縱無祖上風光,亦不容小覷。衛若蘭和弟弟衛若菊同為嫡子,繼母心下自有自己的思慮。

衛家的爵位說高不高,說低不低,雖不如位高權重之重臣,可對於尚未入仕且不知何時方能功成名就的衛家子孫而言卻是極貴極要緊的出頭之法,畢竟似林睿、曾冼這般早有官職在身的少年英才是極少的。

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

此言,非虛。

若出仕,有文武二道,從軍須得受沙場風侵刀斬之痛,科舉也要經歷十年寒窗之苦,前者有馬革裹屍之憂,後者有多年不第之慮,哪裡比得上祖宗傳下來的爵位?不用費盡心機便能披紫蟒、圍玉帶,呼奴喚婢,為一家之主。

這也是很多襲爵之人的得意之處。

所以,衛太太一心想讓自己的兒子繼承衛將軍的爵位。

她的打算固然極好,然這件事牽扯極大,衛太太不願自己的賢名蒙塵,當然不會把心思表白出來,可是衛若蘭何等聰穎,頗知世事,哪能不知衛太太的盤算。

關於和史家的親事,衛若蘭明白衛將軍的用心,因為史鼐是他的上峰,多有照應,日後也會照應自己的前程,但他卻不信任衛太太。這件婚事是衛太太先提起,然後在衛將軍跟前百般稱讚,說了無數的好處,衛將軍思及史鼐夫婦的門第權勢,方應承了。

長安城中手握重權能和史家相提並論的人家不少,能照應自己的人家也不是沒有,和衛家比史家更親厚的也大有人在,甚至更在史家之上,衛太太為什麼獨獨挑選史家喪父喪母的大姑娘史湘雲?當真沒有原因?

心中存了這麼一份疑慮,衛若蘭等不及成親后了解史湘雲,急急忙忙打發人去打探。

他如今命人打探,並無反悔之意,只是想多多了解史湘雲的人品性格,作日後打算。

他不在意史湘雲父母早喪,有命硬之名,也不在意她不是侯爺之女,更不在意她有沒有十里紅妝的風光,他唯一在意的就是人品德行,妻賢夫禍少,唯有如此,他才能在外放心打拚自己的前程,所以他叫豐年打探的時候,著重於此。

不過,衛若蘭年紀輕輕,人脈不廣,又沒有人為他操持,雖有幾個至交好友,卻多為紈絝,兼打聽千金小姐的消息終究不雅,他不好向賈寶玉馮紫英等人開口細問,也不好細問林智,故此自定親後到今日,豐年方來回稟,想來是打聽得差不多了。

今見豐年神色不好,想來消息不如人意,衛若蘭怎能不為之擔憂?

聽他問話,豐年很有些心疼自己的主子。

他是衛若蘭的奶兄,比衛若蘭大了三個月,其母又是衛若蘭生母陪嫁的心腹丫鬟,後來做了管事媳婦,而他則從小做衛若蘭的小廝,所以豐年較之旁人更為關心衛若蘭。

到底是沒有親娘為他打算,竟選那樣的姑娘,要是衛若蘭被史湘雲克著了怎麼辦?長安城中的達官顯貴之家雖不至於閑言碎語,可是誰家說親都會避開沒有父母的男女,史湘雲便是其中之一,因為父母雙全的男女命好,才算是好親。

據他所知,許多達官顯貴之家給兒子說親的名單上都沒有史湘雲。

就像俞恆俞公爺,何等尊貴的國舅爺,人又生得文武雙全,深得聖寵,但因有了天煞孤星的命格,父母俱亡,好人家不願背負賣女求榮的名聲,怕克著女兒,勢利人家過於追名逐利,俞家又看不中,所以他蹉跎到了十七八歲尚未定親,若不是林家心善,林大人不計較那些命格之事,他根本娶不到林姑娘那樣四角俱全的千金小姐。

史湘雲的命格和俞恆的命格不相上下,事實上她還不如俞恆有靈台師父的批語和國舅爺的身份呢,娶這樣的媳婦,又是那樣的秉性,顯然是太太不安好心!

衛若蘭聽他翻來覆去念叨著史湘雲的命格,言語之間充滿擔憂,不禁啐了他一口,笑道:「你這小廝,竟不曾聽清我說的話?命格之事本就是虛無縹緲,所謂命硬,都是天災**所致,世人不說主持公道,反倒信以為真,推波助瀾,可見此心不正。你細瞧瞧,俞公爺乃由老太太撫育長大,何曾克著老太太了?史大姑娘又何曾克著保齡候爺了?」

豐年嘆了一口氣,能得衛若蘭這番言語,史湘雲當真有幸。

他說道:「大爺這般想,可見大爺的性情為人如光風霽月,可是小人的擔心並非空穴來風,大爺竟是細想想罷。」

衛若蘭擺擺手,道:「不必多說,你只管說我叫你打聽的事情。」

豐年立刻挺直腰桿,正色道:「大爺既然這麼說,小的也就不多說史大姑娘的命格了,只這打聽史大姑娘的人品性情,小的覺得不大妥當呢!」

衛若蘭聽了,忙問何故。

豐年理了理思緒,娓娓道來:「保齡候夫人出身名門,對子女的教養極好,世人皆知,史大姑娘雖是侄女,可也和嫡親的女兒一般教導,據小的打聽說,史大姑娘不僅打小兒就讀書識字,寫得好詩詞,且做得一手好針線,年紀大了些,保齡候夫人又常帶她出門走動,與人結交,和南安太妃是極熟的,可見保齡候夫人的用心。」

聽到這裡,衛若蘭疑惑道:「這不是極好么?你如何說不妥當呢?讀書識字,當明理懂事,針黹女工又符合德容言功之功,與人結交更是人脈廣闊。這是世間女兒該學的,但凡有點見識的人家皆是如此,哪裡不妥當?」

豐年連忙道:「大爺且聽我說完。」

衛若蘭知道自己心急了,不覺臉上微熱,好容易方平息,然後示意他繼續,自己則故作冷靜地站起身,負手而行,立在窗下,望著窗外景色。

只聽背後豐年緩緩地道:「小的覺得不妥之處在於史大姑娘自小在榮國府里長大,若不是訂了親,一年裡倒有二百天住在榮國府。榮國府的風氣如何,不必小的說,想來大爺也知道。史大姑娘小時候與寶二爺坐卧不忌倒也罷了,誰家的親戚姊妹兄弟之間沒有小時候的情分?年紀小,也不忌諱。偏這史大姑娘長到如今十來歲的年紀,仍舊常與寶二爺屋裡的花姑娘來往,言語極親密,寶二爺的荷包扇套鞋襪絛子等活計多出自史大姑娘的手,為了做得出奇別緻,史大姑娘常常忙活到三更半夜呢!」

衛若蘭頓時臉色大變,背對著豐年的臉上露出一絲怔忡不定的神色。

男女七歲不同席,幼時無礙,過了十歲和表兄的屋裡人來往是什麼意思?嫡親的兄妹之間妹妹給哥哥做針線也不妨事,似史湘雲這般遠的表妹做針線像什麼?難道賈寶玉房裡一二十個丫頭找不到一個能做針線的?誰不知賈寶玉平素佩戴的針線皆精巧絕倫。衛若蘭和賈寶玉馮紫英等人熟,自然知道寶玉屋裡有個花氣襲人的寶貝,已非丫鬟,而是屋裡人。

外面薛蟠馮紫英之流都知道了花襲人的身份,裡頭如何一絲不知?據跟著寶玉的小廝說,他們府里的人除了老太太、太太不知,其餘人等都知道,只是沒過明路罷了。

許是其中有什麼緣故?

衛若蘭心性曠達,雖然聰穎卻不願惡意揣測他人,尤其是自己的未婚妻子,故驚異過後,便開口仔細詢問此事。

待聽說史湘雲住在榮國府的時候,襲人原是她的貼身丫頭,行事妥帖,恪守職責,後來由賈母給了寶玉,衛若蘭不禁有些好笑,笑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史湘雲自幼沒有父母,史鼐夫婦教養雖好,終究不如嫡親的,襲人既對她用心,她心中感動,自然以極大的善意回應,想必因此才和襲人的情分深厚於眾人,並不在意襲人的身份。

衛若蘭自己沒有生母照應,父親又管不得內宅,當然明白史湘雲心中的這份渴求。

豐年恐衛若蘭生惱,壞了身子,自悔說得過於急躁,忙上前兩步走到他旁邊,見他神色和緩,方放下心來,道:「大爺莫急,聽說自從定親后,保齡候夫人拘著史大姑娘在家綉嫁妝,便不曾再給寶二爺做針線了,人也不曾再去榮國府和寶二爺頑耍言笑。」

衛若蘭鬆了一口氣,史湘雲畢竟還年輕,若已改過,往日便可揭過不提了。他最怕的就是史湘雲沒有定親的覺悟,仍然混鬧於榮國府之中。

寧國府腌臢無比,榮國府雖好些,也出了賈璉這麼個人才,然風氣卻也不佳。

想了想,他問道:「史大姑娘的性子如何?」

大家閨秀該學的她都會,此時獨缺人品性格,他可不想娶一個出身教養良好卻性格驕縱妄為的妻子,有些人的性子就是如此,縱有一等一的教養,仍改不了驕縱的性子。不過,連一舊婢史湘雲尚且十分善待,可見心地非惡。

豐年猶豫了片刻,據他打聽來看,都說史大姑娘心胸寬廣,氣度英豪,從不為一點小事生氣,常常善待奴婢,最好抱打不平,光風霽月可耀玉堂。可是,他也打聽到了,史大姑娘舉止豪放,言語之間肆意妄為,十分心直口快。他不知道這樣的性子是好是壞,是真是假,所謂心直口快,便是有口無心,生長於侯門之家,出入達官顯貴之家,日後當家主事,這般性格並不妥當,可若不是真的有口無心,這份心計就更叫人心驚了。

這些話豐年不知如何跟衛若蘭說,若隱瞞固然不好,若實話說又叫衛若蘭徒生煩悶,忖度再三,他還是相信衛若蘭的能為,細細地告知了他。

他沒說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史湘雲長相併非絕色。

榮國府那一干下人嘴上都沒有把門的,什麼事情都往外說,誰家小姐長得標緻他們都知道,榮國府里現今住著的幾個姑娘,都是世所罕見的絕色,唯獨史湘雲相貌上大不如人。不過,賢妻美妾,此非其短。史湘雲外貌雖非絕色,仍是鍾靈毓秀一般的女子。

衛若蘭心裡有了大概的印象,他雖十分好武,卻不是無才,讀書之人難免有些浪漫心思,得知史湘雲這般消息,心底勾畫的輪廓遠不如自己所想那般完美無瑕,不覺有些失落,但他終究非常坦蕩,又經林如海熏陶,常省己身,自覺並非十分完美的人物,何必對史湘雲過於苛責,何況史湘雲年紀小小的,沒做過什麼十惡不赦的事兒。

於是,他轉過身來,淡淡地道:「咱們這樣人家裡,尤其是沒有父母庇護的人,哪有天真爛漫的人?若她當真如此,我反倒有些失望,覺得她不能勝任主母之職了。只要人心品德不壞,外憨內精倒也不錯,至少懂得防他人之惡,守己心之善,不會被欺負了去。我已知道了這些事,你且繼續打聽著,橫豎我不會叫自己吃虧便是。」

如果史湘雲沒有心計手段的話,那麼她將很難在複雜的衛家生存。以衛家這樣的情況以及繼母的虎視眈眈,他絕不需要一個天真爛漫容易被人蠱惑的當家主母。所以衛若蘭樂於史湘雲有心計,他很確定,史湘雲不會叫自己失望。

豐年聽衛若蘭這般說明,想了想,不錯,有心計也不是一件壞事兒,免得自己被人算計,只要不去害人,即使狡猾如狐,也仍有如玉之德。依他打聽到的消息看來,史湘雲於人情世故上有些本事,並非真的不懂。

平心而論,撇開些微瑕疵不說,衛若蘭對史湘雲感到頗為滿意,出身教養俱全,人脈心計也有,色、色齊全,只盼著她能一如既往地保持這份本心。

豐年很明白衛若蘭的心思,然而他卻不太滿意,心裡很忌憚史湘雲的命硬之名,若是衛若蘭成婚後出了什麼事故,衛太太明顯會把一切罪名推到史湘雲頭上,用她的命硬來說衛若蘭的命運,很有可能利用命硬這件事來害衛若蘭。

衛若蘭和豐年主僕兩個暗地裡打探史湘雲的事情,心裡各有想法,保齡候府中史湘雲也暗暗吩咐翠縷攛掇周奶娘打發奶兄查訪衛若蘭的底細。

史湘雲並非不懂世故,她知道自己畢竟不是保齡候夫人嫡親的女兒,沒有父母兄弟依靠,父親的梯己和母親的嫁妝都不如何豐厚,過了多年亦毀損大半,如何不擔心自己的親事?她也怕史鼐夫婦給自己說的人家不好,這可是一輩子的事兒,絕不能敷衍了之。

初定親時她知道衛若蘭的根基門第富貴和人品相貌,可是那些都是從史鼐夫人口中聽說的,不能作準,所以她才暗派奶娘打探。待聽到衛若蘭現今在國子監讀書,且生得才貌雙全,如仙似玉,十分出色,比寶玉都勝一籌,性格亦是極好,將來又能襲爵,是許多人眼裡的金龜婿,史湘雲登時放下心來,眉眼之間染上三分喜色。

雖然她在榮國府時,暗地裡抱怨自己在保齡侯府做不得主,也常常以沒有父母的平民丫頭自詡,實際上她對這件婚事是非常滿意而且為之驕傲的。

翠縷素知史湘雲的心思,笑道:「姑娘放心了罷?外頭都說姑爺的好呢!姑爺和林家的二爺情分非常,林大人也曾教導過姑爺,俗話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林家那樣清正人家都交好的能不好么?將來姑爺襲了官兒,姑娘過去就是誥命夫人。」

史湘雲不覺紅了臉,啐道:「你這小蹄子說什麼話?仔細我打你,莫不是你想女婿了?」

翠縷捂著臉,笑嘻嘻地道:「我在說姑娘呢,姑娘說我做什麼?叫人聽了,說我輕狂。我跟了姑娘那麼些年,一心為姑娘,日後還要服侍姑娘呢!」

史湘雲聞言,越發覺得臉熱了。

翠縷生來天真爛漫,常和史湘雲言語不忌,見史湘雲如斯,不禁暗暗笑了一會,又說道:「細想近日諸位姑娘們的親事,除了林姑娘和大姑奶奶外,旁人都不如姑娘呢。三姑娘和四姑娘不必說了,還沒影兒,寶姑娘亦如此,二姑娘雖定了親,卻還不知何時何日才能給姑娘掙誥命,哪裡比得上姑娘,姑爺天生就有祖上的爵位等著。」

史湘雲聽了,心中得意漸消,反生了幾分煩悶。

青年姊妹之間常起爭強好勝之心,史湘雲自小長於榮國府中,知道自己的身份最高,是正經的侯府嫡長女,也因此,她在姊妹間十分自在,也不怕得罪人,畢竟沒有人能比得上自己的身份,何況自己的兩個叔叔都封了侯,在勛貴之家中也算是二等的,遠比榮國府里賈赦的爵位高,賈珍賈政等人更無法與之相提並論。

她最得意的就是自己的親事已經定下來了,且勝過迎春等姐妹十倍,這也是她平素給諸位姊妹送禮說話時得意的根由,偏生有一個林黛玉,不論出身根基門第富貴人物都勝過自己,不僅有父母兄弟俱全,而且定了親事,過去就是一等公夫人,自己竟被比下去了。

史鼐夫婦和史鼎夫婦和林家極好,來往十分頻繁,兩位嬸娘也經常帶自己和妹妹們去林家走動,所以她很關注林家。林睿成親的時候她也去了,看到成親前一日的十里紅妝,固不如妙玉之多,卻比元春勝上三分,乃因林家的聘禮皆已陪嫁回來了,其中頭幾抬更是皇太后併當今皇后所賜,接著是北靜王府添妝,體面大方非常,史湘雲不免又添了些抑鬱不樂。她知道,沒有父母照顧的自己頂多有一萬兩的陪嫁就算不錯了。

翠縷情知湘雲所憂,對此卻無能為力,只能暗暗安慰,岔開道:「眼瞅著入冬了,姑爺送了幾張好皮子來,太太叫人送來了,我瞧足夠做兩身衣裳,給姑娘做件皮襖可好?」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真不是瞎說的,林姑娘每年都能收到俞公爺送的東西,今年也不例外,許是受此熏陶,衛若蘭竟也把秋狩時打的幾張好皮子打發人送了過來,以孝敬史鼐夫人的名號,實際上都知道是送史湘雲的。

湘雲面頰飛上霞彩,極輕極微地點了點頭,隨後道:「留些皮子給我,我親自給老祖宗做件觀音兜,打發人送去。」

翠縷點頭稱是,自去料理。她本是賈母之婢,自然願意湘雲孝敬賈母。

京城中眼明心亮的人極多,早有幾家發現了衛若蘭的舉動,在長安城中,許多王孫公子的動靜都在人眼裡,壓根瞞不過人。得知這件事後,除衛太太冷笑一聲,不置可否之外,余者俱是會心一笑,並不予以苛責。

大戶人家的主母們平時總是千方百計地打聽京城各家各戶的各種消息,不管是正經消息,還是各家下人的閑言碎語,好從中截取自己所需要的,莫小看這些手段,她們得到的消息往往十分要緊,朝中內外很多官員都因此而得許多利。

同樣身為女子,皆生存於一方后宅,極多的當家主母聞得衛若蘭此舉,再想衛家的情況,心念一轉,很快就明白了衛太太的心思。

她們嘴裡不對外說,對內,大多數卻會仔仔細細地說給自己的女媳等人。

譬如此時,賈敏正教導黛玉,曾凈亦在一旁傾聽。

因林智之故,黛玉自然知道衛若蘭其人。林智和她情分最好,那真是天底下找不出第二對來,林智有許多話不說給父母長兄聽,卻會告知姐姐,一是黛玉嘴嚴,從不泄露一絲半分,二則黛玉極為聰慧,常常幫他出謀劃策,解決了許多自己束手無策的事情。

黛玉低頭想了想,道:「如此看來,許多人家對衛太太的心思都心知肚明?」

賈敏微微頷首,道:「這件事瞞不過京城那些聰明人,而聰明的人雖然不多,沒有多到滿城皆是,但也不少,據我所知的就有十來個人。」

曾凈笑道:「太太說得極是呢,早先兩家剛定親的時候,就有不少人瞧出門道了。我媽說,虧得史大姑娘模樣兒品格好,雖然衛太太有心思,也叫人暗地裡詬病,倒沒做出讓人戳脊梁骨的事兒,若蘭哥兒和史大姑娘自個兒長進,未必不能博一個富貴長久。」

黛玉聞言一怔,怎麼文德郡主也十分關注?曾凈也叫衛若蘭為蘭哥兒?正尋思間,只見賈敏撫掌一笑,點頭道:「郡主是該留心,也該費心些,到底是親戚的情分。」

黛玉蹙著兩彎罥煙眉,睜著一雙含露目,頗為不解地道:「怎麼,是嫂嫂的親戚?」

曾凈點了點頭,回答道:「已仙逝的先衛太太是我媽嫡親的兩姨妹子。算來,蘭哥兒亦是我的表弟,只是先衛太太沒了,娘家又已家道中落,衛家罕提此事,外面知道的人漸漸少了,便是知道的也覺得這親戚遠了些,故不多說。」

賈敏面露讚許之色,忙將京城各家之間的瓜葛細細說與姑嫂二人明白。

賈敏自小長於京城,爾後居於江南,當家做主二十來年,心腹眾多,消息之靈通,罕有人比,她說的,有曾凈和黛玉知道的,也有她們不知道的。

曾凈已進門,黛玉已定親,這些都需要她們用心學習。

饒是姑嫂二人十分聰穎伶俐,仍舊花費了數月之久,直至年底方明白朝中內外各家各戶之間的各種瓜葛,親戚、同科、同窗、同鄉等等,都是情分,目前有所來往的不必說了,就是哪怕相隔十萬八千里,但凡有點子關係的賈敏都如數家珍,足足讓二人記錄了好幾冊子,然後隨著賈敏料理自家年事年禮,忙得不可開交。

轉眼到了新春,今年因林如海不在家,外面一應事務皆由林睿做主,縱有新婦進門,賈敏仍有幾分失落,難免不如往日那般熱鬧。

這日因賈敏出門吃年酒去了,黛玉忽然拿著冊子過來,對曾凈道:「給史衛兩家做媒的竟不是別人,而是衛太太嫡親的妹子。嫂嫂,我發現了一件奇事,你可察覺了?」

曾凈自進門以來,夫妻恩愛,婆媳和睦,姑嫂親密,日子那叫一個順心如意,平時除了和丈夫吟詩作畫以外,便是同小姑烹茶賞花,情分愈加深厚,頗有一日千里之勢,聞得黛玉之言,放下手裡的賬本,笑道:「什麼奇事,說來我聽聽。」

因林如海陶冶的緣故,賈敏越發不愛弄權了,家中大小瑣事多已在這數月內交給了曾凈,自己只掌管庫房的總鑰匙,然後唯知養生調理,這也是因為愛女尚未出閣,幼子尚未娶親,兩件大事都得自己做主才能放心,否則早就把總鑰匙交給長媳了。幸而林家裡裡外外有條不紊,下人們各司其職,賬面上十分清明,曾凈倒不如何忙碌。

黛玉將冊子遞給她看,道:「嫂嫂你看,衛太太姊妹四個,倒有三個嫁到公侯之家做填房,那一個不算填房還是因為其夫原先定親的小姐未進門而早亡,故算原配。」

曾凈一愣,臉上浮現一抹詫異,道:「竟有這事?我倒沒留心。」她仔細一看黛玉所列的人家,果然如黛玉所說,衛太太是衛將軍的填房,其二姐是襄陽侯之孫世襲二等男戚建輝的填房,其妹是治國公馬魁之孫襲三品威遠將軍馬尚的填房,其長姐是錦鄉侯的夫人,生有一子名曰韓奇,和寧榮二府頗有來往,先前秦可卿出殯時,幾家都去送殯了。

看畢,並想通其中的瓜葛,曾凈道:「到底是妹妹聰明,我竟未曾察覺。」

黛玉笑道:「我也是理明白了這些人名兒與各家的瓜葛才發現此事,嫂嫂忙碌家事,如何得空來看這些?不過我覺得甚是奇怪,如何他們家的女兒都定這樣的人家呢?我發現如今衛太太的娘家侄女嫁的也是鰥夫。」

曾凈微一凝思,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原因,她冷笑一聲,面露鄙棄之色,道:「妹妹可曾看出了什麼?」她倒是看出了幾分門道,可是她和賈敏有志一同地把自己所知盡數教給黛玉,故不先說自己的看法,反而向黛玉詢問。

黛玉伸出纖指點了點冊子上衛太太姊妹幾個的夫家爵位,又指了指衛太太娘家人的門第官職,道:「想必是因此罷?」

這一句話言簡意賅到了極致,曾凈卻一下子就明白了,不由得讚賞一聲,點頭微笑道:「妹妹說得不錯,自古以來,兩族聯姻皆是結兩姓之好,亦可說是各取所需,故曰門當戶對,雖有不講究的,也是極少。以衛太太娘家人的地位而言,在朝中最高只四五品官兒,壓根兒無法和公侯之家締結良緣,可他們又都有攀龍附鳳之心,便另闢奇徑,以填房之身而進門。公侯之家的填房身份大多比原配夫人低好些,他們家的門第足夠了,這麼一來,他們家就有許多公侯之家的姻親了,著實是有大大的好處。」

黛玉嘆道:「這是何苦來哉?一輩子的事兒竟稱斤論兩。」

曾凈輕輕一笑,道:「偏生許多人看不透,非要去做什麼勞什子填房繼母。依我看,這世間最做不得的便是繼母,待前妻之子女嚴厲,時時教育,人曰其刻薄,若待之溫柔,事事寬和,卻又有人云是捧殺,不管如何作為,旁人都會說是別有用心。這其中的分寸極難拿捏得當,偏人生在世,往往都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哪能沒有私心呢?所以,這世間不管是續弦還是後娘,不好的也罷了,便是有心地良善的,名聲也不好。」

對此,黛玉深以為然。

姑嫂二人不知道的是,今生因為林如海重生,許多事情都有所改變,不僅是蘇黎和甄士隱、賈赦父子等人,還有史鼐的夫人,命運業已有所更改。

在前世,史鼐的夫人在黛玉進榮國府之前便去世了,身為嫡親侄女的史湘雲回家送喪守孝,以至於賈母在這段時間裡把珍珠給了寶玉,更名為襲人,然後黛玉進了榮國府,與寶玉同息同止,取代了湘雲在賈母和寶玉心中的地位。

這也是湘雲處處針對黛玉的原因。

而史鼐續娶的妻子不是別人,正是衛太太嫡親的妹子,嫁給馬魁做填房的那位,衛若蘭和史湘雲的親事就是她和衛太太決定的。

事後劉清然聽說這件事以後,大喊僥倖。

黛玉心中不覺十分納罕,忙詢問根底。

劉清然行事素來肆無忌憚,況和黛玉極好,遂滿不在乎地道:「我的事也不必瞞你,便是我不說,以你們的本事,也能知道些蛛絲馬跡。」

說完,她便說給黛玉知道。

原來年底的時候,有人給她說了一門親事,對方是世襲的一等侯,今年二十三歲,生得文武全才,原已成了親,膝下有一雙兒女,偏生妻子沒了,故欲尋妻室,早已說明過門就給請封誥命,一等侯的夫人乃是超品。

黛玉忙道:「你雲僥倖,想來是拒絕了?」

清然笑嘻嘻地將手搭在她肩上,道:「所以說咱們才是親姊妹呢,許多想法都是不謀而合。你也知道我年紀大了些,年紀相仿的多已成親或者定親了,因而我媽心內焦慮得很,對這門親事倒是有一些兒動心,我便跟她說,待前妻生的兒女過嚴,必定有人說我狠毒,不是自己的兒女不疼,若是待他們太好,事事任由他們自己肆意妄為,不加以教導,必定有人說我故意捧殺,我便是一心一意為他們著想,剛柔並濟,別人也不信我有這份好心,還會說我不懷好意,所以這後娘難做得很。」

黛玉連忙念了一聲佛,道:「姐姐說得是。」

所以,劉清然當時就拒絕了,因此這個年都不曾好過,無他,劉夫人為清然婚事所困,難免有些抑鬱,請人吃年酒並去別人家吃年酒的時候,劉夫人暗地裡託了好些交好的人家替清然說親,其中又以賈敏為最。

今日林家請吃年酒,賈敏請了許多相好的人家,十分熱鬧,清然隨著劉夫人來得最早,劉夫人和賈敏在廳內說話,清然則和黛玉在偏廳里嬉笑。

得知清然的困窘之境,黛玉登時莞爾一笑,非常沒有同情心,惱得清然伸手捶她。

正嬉鬧間,外面通報說各家小姐都隨著夫人太太們到大門外了,清然方一本正經地坐回原處,黛玉忙整了整衣衫,出去陪母嫂相迎。

她們姊妹之間以此為笑談,本未放在心上,不過黛玉倒是為清然著急,她心機既細,眼光又高,見識高人一等,行事往往出人意料,天底下誰人可配?豈料不過幾日便聽說劉夫人給劉清然定了一門親事,乃是東平王府的世子穆朴。

穆朴原本定了親,不料還未成親,其岳父家就因貪污受賄高達百萬兩白銀,致使龍顏大怒,岳父父子判了斬立決,其他妻女皆判流放,他和未婚妻尚未成親,亦不能免罪。

這門親事本是太上皇所賜,可沒有因此就免了其罪,因為她未出閣,就是在室女。

東平王妃和賈敏那都是極好的手帕交,穆朴和林睿交情甚好,母子二人人品相當剛正,並沒有因為對方壞事就悔親,可是那位小姐是罪籍,無論如何都不能成親,哪怕有聖旨在手,無奈之下,此事便耽擱下來了。只東平王爺有幾分不樂意,但拗不過妻兒,唯有費了些心思打點,意圖平安送至流放之地,又派了幾個人打算沿途保護,定居流放處,免受□欺侮。

東平王府的所作所為很得人稱讚,他們並不是沽名釣譽,而是出自本心,即使如此一來,穆朴的親事將令他們十分為難。

一切都已打點好了,誰承想那位小姐在流放前一日忽然悄悄自縊了,留下一幅血書,曰感激東平王府如此相待,未以其罪而退親,然而自己不願以罪人之身蹉跎穆朴之良緣,又雲蒲柳弱質難敵流放之風雨,於是追隨父母兄長於九泉之下。

她母親雖判了流放,但在其父兄處決之後便猝死獄中了。

東平王府這一番行事,不僅沒讓穆朴受人詬病,反倒令他成了各家主母千金眼裡的香餑餑,畢竟他在未婚妻落難之際沒有將之拋棄,而是為其打點,比那些在妻族出事就要休妻的男人強了不止十倍百倍。

穆朴足足為未婚妻守了一年,直至舊年秋季東平王妃方為他物色妻室。

這件親事乃是北靜太妃做的保山,兩家彼此都熟識,原本不曾想到這兩位小兒女,今聽她提起,暗地裡考校之後,各覺妥當,立時一拍即合,元宵剛過,東平王妃便進宮請旨於皇太后、皇后,然後由長慶帝賜婚。

黛玉暗暗為清然歡喜,她和清然親如姊妹,而穆朴待她如同親妹,自己從小到大不知得了穆朴多少好吃的好玩的物事,人品亦是十分之好,他們定了親,那可真是一件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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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之林如海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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