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第077章:

77第077章:

眾人見林智下手毫不留情,又不知何以如此突然,慌裡慌張地上前勸架。

竇夫人和陳嬌嬌婆媳二人雖不喜二房,但是寶玉卻不曾做過傷天害理的事兒,看到其他人一窩蜂地上前,略略一頓,也跟了上去,免得落後於人,反被賈母所怨。

乍然聞得寶玉問黛玉表字,又理所當然地替黛玉取字,賈敏胸臆之間儘是怒火,正欲動氣,見林智如此,又見賈母、王夫人等人臉上變色,賈敏心念急轉,先壓下因寶玉而生的怒火,大聲喝道:「智兒,你這是做什麼?還不快快放開你表兄!」

林智按著賈寶玉不放,他雖在家常和黛玉相伴,但在揚州與人來往時,不是沒和人動過手打過架,對此已經是駕輕就熟。他自幼習武,深知骨骼關節,知道如何避開要害,不露痕迹,卻能讓人痛入骨髓,聞聽賈敏此語,不僅不罷手,反而變本加厲。屋裡屋外只能聽到寶玉凄厲的哭聲,廊下的畫眉八哥鸚鵡等鳥雀在籠中振翅,撲稜稜地橫衝直撞。

竇夫人和陳嬌嬌暗暗點頭,她們婆媳二人都是知書達理的人,早在寶玉口吐顰顰二字時覺得不妥,林智動手他們心裡都明白得很。

見林智對自己的話置若罔聞,賈敏不由得嘆了一口氣,走上前去。

自從寶玉降世至今,何曾有人碰過他一根手指頭?賈母當寶貝都來不及,見此,頓時老淚縱橫,顫巍巍地道:「我這是做了什麼孽!智哥兒,快饒了你哥哥罷!」

王夫人已經沒有了賈珠,哪裡容得寶玉有什麼差池,看到林智下手愈來愈重,她連忙轉向賈敏,哭道:「姑太太,快叫智哥兒停手,別打壞了我的寶玉!若是珠兒在,打死一百個一萬個寶玉,我也不說什麼,偏生我們只有這麼一個孽根禍胎,只求留他一條小命!」

元春探春等人沒想到林智一言不合便即大打出手,忙上前攙扶著賈母和王夫人,面上俱是憂慮焦急之色,看向賈敏的目光充滿了懇求之意。

一時之間,滿屋眾人都是如此,獨惜春冷冷淡淡地坐回原處,對此十分漠視。

賈敏素知寶玉生得嬌嫩,又是賈母的心頭肉,見林智依然如故,賈母心疼得不得了,連忙加快腳步,上前拉開,呵斥道:「人常說,君子動口不動手,你這是做什麼?」賈敏心裡半點都沒有責怪兒子,任是誰被賈寶玉咒死,心裡都不會痛快。

林智覺得寶玉挨自己這麼一頓拳頭已經夠了,順勢被賈敏拉開,梗著脖子道:「人家都咒到我爹娘身上來了,身為人子,豈能無動於衷?我父親母親都還好好地活在世上呢,哪有表兄這般放肆,給我姐姐取字的道理?我倒要問一句,表兄是我的爹,還是我娘?就算我爹娘都不在了,還有我姐夫給我姐姐取字呢,什麼時候輪到表兄了?」

不等旁人開口,林智向著賈母和王夫人彎腰作揖,道:「忽聞咒父母如斯,我若不理不睬,豈非不孝?恐怕九泉之下的祖宗都能跳出來罵我!且請外祖母和二舅母評一評,若有一日也有外人當面與府里姐妹們取字,舅父舅母又當如何?」

寶玉驟然挨打,頭髮散亂,臉色慘白,蜷縮在地上起不來,賈母等人心疼得不得了,就如同兩顆眼珠子掉在地上被人踐踏,滿心都怨林智,聞聽此語,頓時一怔,卻是無言以對。

不管男女,成年皆由師長父母贈字,女子十五及笄,即便沒有父母取字,亦有其夫婿為之加字,故而未許婚的女子皆稱之為待字閨中,無字,亦是尚未議親的意思。寶玉頭一回見到黛玉,摔玉倒還罷了,然先問表字,又為之取字,確實是出格了。尤其林如海掌管天下官員升遷考校等事,拉攏尚且不及,怎能得罪他們家?

賈敏淡淡地轉身扶起寶玉,又叫人去請大夫,想了想,叫人拿自己的帖子去太醫院請太醫,片刻之間,料理得井井有條,不等賈母和王夫人反應,又向她們盈盈拜下,神色誠懇,道:「智兒行事無禮,傷了寶玉,我代替智兒給母親和二嫂賠罪了。」

寶玉痛得站不起來,王夫人哪歷肯理會賈敏,摟著寶玉大哭,哭得賈母心煩意亂,元春等都圍著王夫人母子,心疼地問長問短。

黛玉早在寶玉給她取字為顰顰時氣得狠了,抽抽噎噎地哭將起來,同時又咳嗽起來,險些喘不過氣來,聽了賈敏的話,一雙眼睛腫得桃兒一般,滿臉淚光,道:「爹娘都被咒死了,媽媽在這裡賠什麼罪?咱們快快家去,今兒剛過來,一口茶還沒吃呢,無緣無故地就被人咒了父母,尊長尚且遭受如此,明兒,豈不是咒得我連兄弟都沒了?」

說到這裡,黛玉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傷心事,哭得更加厲害了,愈加顯得弱不勝衣。

黛玉性子剛強,在家時父母兄弟千依百順,何曾受過氣,今見寶玉言語之中頗有咒林如海和賈敏之意,唯有林智十分相護,哪願讓林智備受責備,她向來口舌爽利不讓人,焉懂得忍氣吞聲四字如何書寫,況且本是寶玉之過,如何就成了林智的不是?黛玉最敬林如海和賈敏,在她看來,膽敢如此咒她父母,林智只打他一頓已經算是輕的了。

這話卻唬得賈母頓時蠟黃了臉色,連忙過來摟著黛玉,道:「我的玉兒快別哭了,你哥哥年輕不知事,他心眼兒實誠,說話口沒遮攔,心裡斷沒有這樣的意思。」

黛玉拿著手帕拭淚,道:「說這樣的話,行這樣的事,叫我如何心平氣和?此事原是我的不是,乃因我而起,智兒不過是護著我,才有今日舉動,外祖母和舅母若惱,只管怨我恨我打我罵我,但請別怪智兒。」說著,盈盈拜下。

賈母親自扶她,道:「小孩子打架罷了,哪裡到打罵你的地步了?」

黛玉睜著一雙眼睛望著賈母,目光清澈如水,道:「智兒打了表兄,外祖母也不怪他?」

賈母嘆了一口氣,顧不得王夫人眼裡閃過的一絲寒意,道:「你兄弟孝順得很,此事都是你表兄之過,若他明理懂事,何以如此?」

黛玉不禁收了眼淚,微露兩點笑靨,道:「我就知道外祖母極明白道理。」

說罷,轉頭對林智道:「弟弟還不過來謝過外祖母和二舅母,外祖母不怪你打表兄的事情呢。只是,雖然表兄說話行事太過出格,但有舅舅舅母教導,沒有你出手的理兒,日後再不能如此了,別人可不像外祖母和二舅母這樣寬宏大量。」

王夫人登時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然而賈母前言已雲,自不好反駁。

林智此時出了氣,不似先前那般狂怒,聽了黛玉的話,立刻過來對著賈母和王夫人行禮,道:「多謝外祖母和二舅母諒解。」

王夫人皮笑肉不笑地道:「不敢當。」

賈母瞪了她一眼,如此喜怒形於色,難道要讓外人知道寶玉無禮不成?不管如何,此事確實是寶玉不對,因此,他們壓根兒不能理直氣壯地面對林智等。

王夫人瞥見,只能不甘不願地低下頭,不再理會了。

倒是元春素日心疼王夫人,又極寵愛寶玉這個兄弟,但是她也知道其中的厲害,見王夫人說不出軟和的話來,只能自己走上前來,朝林智一笑,道:「林兄弟不必如此,說起來,是我們寶玉不對在先,哪敢再記恨呢?」

林智看著她,半日方似笑非笑地道:「大姐姐說得是。」

賈母長嘆一聲,安撫好姐弟兩個,又命人送熱水上來讓他們洗漱,方去安慰寶玉。

下面的人此時此刻已經送寶玉坐下,聞得他說肚子疼,哭得一張臉兒蒼白異常,原本如同塗脂一般的嘴唇也沒了顏色,忙揭了衣襟查看,又給他揉,亂得不得了,唯獨黛玉臉上閃過一絲羞惱,扭頭藏於賈敏懷中。

賈敏蹙了蹙眉頭,面色極冷。

賈母親看了寶玉一回,見身上並無青痕,亦無腫跡,微微放下心來,心想林智到底年紀不大,又能有多少力氣。當然,也是因為林如海現今執掌天下官吏升遷大權,遠非賈赦賈政二人可比,將來賈政賈璉少不得都得請林如海幫扶,故而林智打了寶玉,師出有名,賈母和王夫人等都不敢動怒,反倒不斷地說寶玉的不是。

等到太醫來診脈,並無妨礙后,林智看著賈敏帶著黛玉從碧紗櫥後走出來,道:「媽,咱們先回去罷,讓寶玉哥哥靜養。」

賈母聽了,急忙挽留。

至於王夫人母女等人則是依舊圍繞著寶玉,並不做聲。

賈敏搖了搖頭,道:「今兒出了這麼些事,想來母親也沒心思吃酒了,我們心裡愧疚,也不好意思再留下來,母親容我放肆一回,讓我們回家去罷,留下寶玉好生歇息。寶玉,等我回去必定好好罰你表弟,給你出氣。」

寶玉躺在賈母的床上,仍舊覺得肚腹隱隱作痛,哪裡肯見林智出現在自己跟前,只是十分不舍黛玉離開,開口道:「姑媽和妹妹好容易來一趟,留下來住幾日罷。」

黛玉皺了皺眉,避到賈敏身後。

林智見寶玉眼睛不離黛玉,眸光一閃,冷聲道:「要不要我也留下來住幾日?」

寶玉最怕林智這樣凶神惡煞的模樣兒,恐他留下再如此打自己,因此嚇得趕緊搖頭,蒼白著臉道:「不敢,不敢。」

林智哼了一聲,倒也識趣,如若不然,自己一定要再揍他一頓。

最終,賈敏母子三個方由竇夫人婆媳送出二門,在等婆子抬馬車過來的時候,竇夫人對賈敏道:「寶玉向來都是這樣的性子,若說他心懷惡意,倒也不至於,只是他口無遮攔,總是讓人生氣。姑太太回去,千萬別責備智哥兒,我卻覺得智哥兒有孝心,又疼姐姐。」不是誰都林智這樣的膽氣,敢在賈母跟前對寶玉動手的。

賈敏嘆道:「只是我怕要少往府上走動了,畢竟智兒先動了手。」

竇夫人不以為然地道:「動手又如何?難道聽寶玉那樣咒你們,智哥兒只當沒聽到不成?若是那樣,我反倒看輕了智哥兒,也不配為人子,為人兄弟了。」

竇夫人拉著黛玉的手,細細打量片刻,暗自驚嘆,難怪未曾和俞家定親之前賈母時時刻刻記掛著,果然是超凡脫俗,自己素日所見之人無人能比得過她,即使淚痕未乾,雙目微腫,仍舊讓人讚嘆不已。竇夫人道:「今日讓你受委屈了,出了這樣的事情,連我們預備好給你的表禮都沒能拿給你。」說著,命人將表禮送上。

黛玉此時早沒了在賈母跟前說話時的鋒芒,嫻靜溫雅,忙向竇夫人拜謝。旁邊陳嬌嬌亦有表禮送上,不過是夏日所用的紗羅珠串扇子等物。

經過寶玉今日的言語,陳嬌嬌心中原本對寶玉的三分好感悉數消失殆盡,不管如何,但凡世家子弟啟蒙,先學的就是禮,難道寶玉當真不知道表字的用意?問黛玉表字,太過輕浮,給黛玉取字,更顯得其心不好。

陳嬌嬌聽賈敏和竇夫人說話,心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莫非寶玉初見黛玉便有嫁娶之心?記得當初他初見寶釵時雖然亦如此發痴,卻沒有問寶釵的表字,也沒有給她取字的意思。

陳嬌嬌尚未來得及深思,便見婆子抬著馬車過來,只得暫且放下。

等她們婆媳回到賈母房中,只看到薛姨媽聽說寶玉挨打,匆匆忙忙地過來探望安慰,噓寒問暖,竟比王夫人這嫡親的母親還要用心,一面和賈母說話,一面叫寶釵道:「咱們家有許多棒瘡葯,療傷的葯,你去拿來,問過太醫后給寶玉用,比在外面買的強。」

寶釵答應一聲出去,半日後果然捧著葯進來。

王夫人對薛姨媽說道:「讓妹妹費心了。」

薛姨媽來時便從舊日寶釵打點交好的丫鬟口中知曉了賈母房中事情的來龍去脈,猶記得賈敏回京登門時自己亦帶著寶釵過來打探消息,幸而那時黛玉未至,沒想到今日黛玉過來就生了事,道:「這是怎麼說?寶哥兒竟是遭受了無妄之災。」

王夫人和她深有同感,正欲點頭,忽見賈母神色,忙掩口不提,只誇讚寶釵體貼。

薛姨媽會意,也便不提了。

卻說賈敏坐在回家的車上,見黛玉回望了榮國府一眼,眼淚流了下來,忍不住摟在懷裡,柔聲道:「快別哭了,哭得我這做娘的心裡疼得很。」

黛玉眼淚不止,嗚嗚咽咽地道:「剛到京城的時候,我做了個夢,夢見媽媽和弟弟都沒了,只剩爹爹一個人在家,夢裡卻沒有哥哥,也沒有俞哥哥。還沒過熱孝,爹爹偏要送我進京,我原不肯,耐不過爹爹恐無人教養於我,執意如此,我只能灑淚告別爹爹。不曾想,到外祖母家的頭一日,遇到表兄寶玉,他和今日的舉動一般無二,給我取字的時候,竟沒一個人覺得不妥,爹爹可還在世呢,緊隨其後又摔了玉。在夢裡,沒有弟弟接玉,那玉便摔到了地上,幸而那玉堅硬異常,紋絲不動,饒是這般,外祖母也拿母親的在天之靈來哄他。」

聽了這番話,賈敏只覺得如墜冰窟,冷得幾欲發抖,顫聲道:「你還夢見了什麼?是不是都欺負你了?」黛玉的話,讓她想起了那個虛無縹緲的夢,依照娘家的勢利性子,若只黛玉一人在,可不就是和黛玉說的一樣?

黛玉拭淚道:「我只記得那玉落地的時候,人人都只顧著那玉了,沒有一個人想起我,想來他們對我也是怨恨的,不然怎麼才見面表兄就摔了玉呢?我本當那夢是無稽之談,沒想到去了外祖母家,人和夢裡所見一模一樣,只是事情有些兒不同,夢裡他們只顧著寶玉,對我淡淡的,今兒有弟弟給我出氣,卻沒人敢對咱們娘兒們使臉色。」

賈敏摟著她的手緊了緊,掩飾住眸中的驚駭,到此時此刻,她已可確定自己當日夢中所見和平素看到的畫面,必然是自己家另一樣的命運,她雖不知今生自家何以和夢中迥然不同,但是她卻對此身懷感激,人之一生,所求的不就是一家人平安喜樂么?

黛玉忽然自言自語地道:「我見到的璉二嫂子卻不是今日的璉二嫂子呢,夢裡也沒見到元春大姐姐和薛姑娘,想來是因夢中六七歲年紀進京的緣故?」

賈敏問道:「你還夢見了什麼?」

黛玉思量片刻,搖頭道:「沒有了,只在進京的時候做了這麼一個夢,別的都沒夢見過。我原本沒當做正經事,亦沒同爹爹說過。不過,即使只此一夢,又暗合今日之經歷,足以讓我遠著外祖母家的表兄了。」

黛玉忽然心生疑惑,做此夢警示自己已經讓人十分詫異了,難道還能夢見其他不成?她望著賈敏,正欲詢問,忽聽賈敏道:「只是夢罷了,別多想。你看今日經歷,哪裡和夢裡一模一樣呢?可見夢不能當真。咱們一家人好好地過日子,理那麼些做什麼?」

黛玉想了想,大有道理,便點頭稱是。

依偎在賈敏懷裡,過了片刻,黛玉道:「日後我遠著外祖母家,媽媽別怪我可好?」

賈敏心想若不是賈母的話,自己也想遠著榮國府,何況黛玉,遂道:「就是你不說,我也想讓你遠著些。你外祖母還罷了,本是我的親娘,再惱也不是仇人,除了你大舅舅家的,其他人心思都不大正,和他們親近,沒的自找煩惱。尤其是那個寶玉,從前我只道是個淘氣些的孩子,面對外人時極懂禮數,怨不得你外祖母疼他,經過今兒的事,竟是萬萬別見了。」

黛玉道:「我記下了。話說,我見寶玉表兄,就覺得心裡酸酸的,想落淚。」

賈敏聽了她的話,愈加不喜寶玉了,說道:「你年紀大了,哪裡還能有見面的時候?誰能想到他今日還堂而皇之地坐在姐妹中?咱們日後不見他了。我們林家的女兒自小嬌生慣養的,何曾捨得你落淚?反倒在他們家眼睛腫得跟桃子似的。」

賈敏忽然又道:「尤其是寧國府,不管有什麼喜事,你都不許去。」

黛玉疑惑道:「這是何故?我見弟弟打寶玉時,旁人急得不行,唯有惜春小妹妹毫不在意,反倒是面帶諷刺之色。」

賈敏淡淡地道:「不乾不淨的地方去做什麼?你惜春小妹妹因寧國府的事情,至今不肯上寧國府一步呢!你小女孩兒家,不必理會這些,聽我的話,雖遠著榮國府,但因你外祖母尚在,依舊得走動,至於寧國府便罷了。」

黛玉滿腹疑團,但見賈敏不願說,也便不再追問。

自此,一路無言。

彼時林如海正在園子里烹茶垂釣,頗有野趣,想著賈敏母子在賈家如何,又想著黛玉初上賈家,不知遇到何事,忽見他們回來,不覺有幾分驚奇,忙問緣故。

賈敏母子等都回到房間,各自梳洗更衣,聽說林如海在園子里方過來,聞聽林如海詢問,林智嘴快,立時便將在榮國府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出來,末了恨恨地道:「聽說寶玉表兄最怕二舅舅,該叫二舅舅知道,再訓他一頓才是。」

聽林智道完在賈家所遇之事,林如海雖然面色如常,心裡卻掀起了滔天之浪。到今日,他方知黛玉寄居在榮國府中,薛寶釵和賈寶玉喚她顰兒的由來,原來,竟是賈寶玉初次見面所取。今生如此,是否前世亦如此?若說前世,他們初見時自己還沒死呢!不過今日黛玉初進榮國府,寶玉又比前世年長几歲,但是卻依然如此,可見前世黛玉的遭遇。

林如海細細問了林智一遍,依然和先前是一樣的說法,林如海目露讚許,嘴裡卻道:「日後不可魯莽造次,幸虧沒事,若是傷著他們家的命根子,豈不是你之過錯?」

林智笑道:「父親放心,我還能不知道?只是那話著實讓人惱恨,我才忍不住動手。」

為免林智日後好勇鬥狠,林如海口內並未如何讚揚他,但在心裡卻是十分贊同林智的舉動,虧得自己先前還覺得寶玉有寶玉的好處,不應以俗人的看法來論他的為人,不曾想,自己竟被他咒死了,暗道:打得好!

林如海看著黛玉面上猶有委屈惱怒之色,招手叫她到跟前,道:「他們家如此行事,咱們不去就是,外人的話,何必當真。」

黛玉道:「那樣其心可誅,焉能不在意?」

林如海莞爾一笑,道:「放心罷,為父還要看著你們平平安安地嫁娶呢,難道一句話就咒死了我們不成?只是寶玉這樣的人物,確實少見為妙,雖然是親戚,也是兄妹,但到底是男女之別,萬萬不能讓外人說嘴。」

說著,林如海嘆道:「外面的人,不管真假,對女孩子家終究太也不公了些,於他,不過是風流美事,於你,卻是如同要了命一般。」

遙想前世,黛玉何嘗不是毀於流言?

黛玉撇撇嘴,她讀書甚多,常得林如海教導,賈敏不在揚州時,每逢林如海休沐,她都跟林如海出門遊覽山水景色,並非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自然知道林如海話里的深意,在外面時,她沒少見那些不公之事,很有許多男子改過便是浪子回頭金不換,女子失足便是十惡不赦的事情發生,黛玉深受震動,也愈加同情世間許多女子的命運。

一時林睿讀完書回來,聽說后,恨不得再去打寶玉一頓,被父母勸阻方暫且作罷。

林睿心想:寶玉如此行為,叫俞恆知道才好。

若是事涉林睿自己,林智打一頓也就揭過不提了,偏偏寶玉咒的是林如海和賈敏,輕浮的卻是黛玉,林睿覺得不給賈寶玉一個教訓,反倒是自己無能。

林如海見狀,如何不明白,喝道:「殿試在即,睿兒,你消停些,暫且別跟恆兒說。正如你母親說大舅母的話,寶玉口沒遮攔是真,若說心思陰毒故意詛咒我和你母親卻決計不會。雖然說愛憎分明最好,但是人生在世,不能太過睚眥必報,失了本心。」

林睿聽到暫且二字,只得點頭道:「父親放心,我暫且不告訴俞恆便是。」

黛玉看了他一眼,道:「我看爹爹說得對,時過境遷,再計較就顯得咱們氣量狹小了,不管如何,丑兒已經出過氣了。」

黛玉嘴裡刻薄不讓人,心地卻十分寬厚。

林睿道:「我知道了。」

用過午飯,一家人說了一會話,打發兒女去午睡,林如海方對賈敏道:「日後去賈家,別帶玉兒去,若是來請,亦都推了。」

賈敏道:「我也是這樣打算,老爺放心。在回來的車上,我已經和玉兒說了,尤其是寧國府,怪道外面都說那府里除了門口兩個石獅子乾淨,裡頭的貓兒狗兒都不幹凈呢,我哪敢讓玉兒過去?只是玉兒問,我又不好說。」

相比榮國府,寧國府的確是污穢不堪。

林如海曾見賈珍孝期之間吃喝嫖賭,聚集了一干世家子弟以騎射為名,行令人不齒之事,上上下下,皆系不堪之人,讓人難以入目。林如海偶爾還能聽說賈蓉前妻秦可卿和賈珍那一點子不乾不淨的事兒,至有尤氏姐妹亦曾見過他們在寧國府中和賈珍鬼混。

林如海不動聲色地問道:「你知道了什麼?」

賈敏親自遞了一碗茶給他,道:「去年我們來到京城不久,寧國府就辦了喪事,死的是珍哥兒的兒媳秦氏,說來,她也是個可憐人,死反倒是解脫了。他們府里的事情也就瞞著自己府里,外面誰不知道?我也是聽人說,什麼扒灰、養小叔子,愈覺他們無藥可救了。」

林如海一聽,便知她亦知曉賈珍和秦氏之事了。

林如海喝了一口茶,淡淡地道:「既然知道寧國府不好,那便敬而遠之罷。倒是你說那秦氏命薄,既行無恥之事,何以反令你憐憫?」

賈敏嘆道:「若是她心甘情願自然不必咱們說這話,偏生她並非如此。」說著,將自己從旁人口中所知,秦可卿更衣之時賈珍闖進強行不軌之事說了,後為尤氏覺察,羞愧自縊,又將賈珍和賈蓉父子同時與尤氏姐妹鬼混一事亦說了。言語之間,賈敏掩飾不住的鄙棄。

林如海不知秦可卿其人如何品行,只隱約聽過一兩句扒灰的事兒,今聞賈敏說,不覺奇道:「那些高門大戶哪家沒有一點子腌臢事,你如何知曉得這般清楚?」

賈敏道:「別人家遮遮掩掩,不叫外人知道,然而賈家的事兒有幾件瞞得過外人?不然不會有那些話兒傳出來了。說來,這些我還是從蘇太太口裡知道的呢,跟我說別叫他們寧國府玷辱了咱們家的孩子。敬哥哥一味煉丹修道,珍哥兒肆無忌憚,府里誰不聽珍哥兒的?倒有個焦大極忠心,看不過去吵了幾句,偏生又被他們作踐死了。」

林如海道:「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他們這是自尋死路。」

賈家當年抄家,若說榮國府罪名極多,但是罪魁禍首卻是寧國府,先從寧國府起,然後再查榮國府,導致了最終抄家的後果。

賈敏苦笑一聲,道:「雖說咱們都說遠著榮國府些的好,可是寧國府一比,榮國府倒乾淨了幾倍。不過,有了今日的事情,我瞧著榮國府也不能太過親近了。老爺不知道,秦氏出殯的時候我也去了,那場面真真壯觀,四王八公都去了。老爺可還記得當年薛家孝敬聖上的檣木?原存在他們家店裡的,薛家的哥兒竟因珍哥兒說沒有好板便將那檣木拿了出來,給秦氏做棺材。他們違制的事情做的不止這一件,我看了都覺得驚心。」

林如海點頭不語,他雖未親見秦氏出殯時的排場,但是後來賈敬驟死、賈母離世,辦理喪事時賈家有不少人都說比不上秦氏。林如海卻從中看出正昭示了賈家一年不如一年,秦氏出殯,四王八公皆至,賈敬驟死,也有聖人賜銀,極盡哀榮,但到了賈母壽終正寢時,卻是都沒有的,喪事雖不是極之冷清,但不及秦氏排場之一二,可見大不如從前矣。想一想秦氏竟用檣木做棺材,賈家壓根兒不在意,權勢可見一斑,也能看出賈家是何等的肆無忌憚。

賈敏長嘆道:「那樣的地方,我是捨不得玉兒沾染半分,因此我囑咐玉兒不許去。幸而榮國府雖然長幼不分,倒不致於此,不然,我也不敢上門了。」

林如海見她是非分明,頓時大為放心。

比之賈敏,林如海更知賈家行事,這也是為何自己寧可幫襯賈璉一把,卻不曾理會寧國府半分的緣故,實在是無從下手,亦不願為之。今生元春尚未封妃,依林如海看來,恐怕並不會因此而較前世收斂,畢竟兩府行事毫無顧忌,只是元春封妃的話更加變本加厲罷了。

經此一事,林家本來遠賈家有三分,現今就有了七分。

次日,賈璉忽然登門賠罪,同時還帶了一份厚禮,說是給黛玉壓驚。

林如海見了一笑,道:「一點子小事,怎讓你親自過來?」

賈璉坐在下面,嘆道:「昨日姑媽去的時候可巧侄兒不在家,若在家,不必林二弟動手,侄兒先打寶玉一頓才是。姑丈不是外人,我也就說實話了,是我們老爺怕姑丈怪我們府上委屈了妹妹,所以叫我過來,並不是府里的意思。」

林如海笑道:「難道是怕我將來在你升遷的時候動手腳?」唯有這個方嚇得賈赦如此。

賈璉卻道:「侄兒現今還不是進士,為官做宰都是日後的事兒,再說,侄兒問心無愧,姑丈又不是公報私仇的人,我有何擔憂?不過是我們老爺杞人憂天。」

賈赦昨日雖在家,但賈敏未留下就回去了,直至竇夫人和陳嬌嬌回去方知道,當時就氣得暴跳如雷,就是他不大懂事,也知道寶玉給黛玉取表字是讓人何等惱怒的事兒,這可是咒林如海和賈敏!林如海的掌管吏部,巴結都來不及,賈寶玉倒好,偏得罪他們家,賈赦素日固不厭寶玉,此時也惱了,叫人透露給賈政知道,回來便動了板子。

寶玉昨日已挨了林智一頓打,按理說,賈政再惱,眼前只有這麼一個嫡子,也不能動手,但涉及到府里的前程,他卻是管不得賈母和王夫人的勸阻,當即打了寶玉二十板子。賈政今日倒想來賠罪,可惜他還要上班。

聽賈璉說完,林如海臉上閃過一絲嘲諷。

等到賈璉離開后的兩日,賈政休沐,當即就過來,滿嘴裡寶玉不肖云云。

林如海知曉賈政為人,最是剛直不阿,不然不會重責寶玉,欣然留他吃酒,只說小兒打架,不必在意。賈政聽了,方放下心來。

黛玉聽說,頓時嗤笑一聲。

所有讚譽的話,在她看來,不過都是粉飾太平而已。

雪雁忽然拿著一張粉箋子進來道:「顧家姨奶奶請姑娘明兒去他們家賞花兒,說是他們家牡丹開得好,同時還請了昔日的一些姐妹,好叫姑娘見見。」

雪雁口中的顧家姨奶奶乃是正值新婚燕爾的妙玉。因黛玉認了蘇太太做乾媽,妙玉便是她的姐姐,故妙玉出閣后,雪雁從這裡論稱呼,稱其為姨奶奶,而非從顧家論說是顧家二奶奶,前者也更親密些。

黛玉喜笑顏開,接過箋子一看,道:「這就回帖子,我正覺得寂寞呢。」

黛玉初至京城,自知此處達官顯貴者居多,自家在揚州是頭一等的,但在京城裡卻不是,比自家門第高貴權勢顯赫的不知凡幾,因而這幾日家中忙著打點林睿殿試,賈敏並沒有帶她出門走動,她也很懂事地沒有提起。

黛玉本想著榮國府是嫡親的外祖母家,有他們家的姐妹引見,不必母親出面也可,哪裡想到在他們家遇到那樣的事情,後來又知道他們家除了迎春外,其他姐妹鮮少出門走動,縱是出門,都是管家太太奶奶帶著,黛玉便就此作罷了。

妙玉自恃才高,卻覺頗不如黛玉,可巧花開錦繡,正是聯詩作對的好光景,便回稟了顧太太,在園中設宴請人,皆繫世家千金,並為黛玉引見。

黛玉本是第一流的人品,才思敏捷,眾人見了,無不喜愛,兼林家和俞家結親的事情他們都知道,將來黛玉少說是個侯爺夫人,又是俞皇后的兄弟媳婦,身後父兄有本事,幼弟也十分懂事,哪裡敢怠慢於她,因而十分親近。

因牡丹花開得好,故云牡丹社,妙玉為社主。

顧太太聽說后,特地打發送了些細點過來,均作牡丹樣式,既雅緻,又應景。

黛玉拈起一個面果子,向妙玉笑道:「姐姐好自在,若不是姐姐請我來,家裡今日就只剩我一個人在家呢。」

妙玉笑道:「等五月石榴花開,我再請你來,到時候改成石榴社。」

黛玉笑嘻嘻地道:「石榴花開,果然比今日牡丹花開更好!」

妙玉聽了,臉上一紅,瞪了她一眼,聞得又有人至,忙迎了進來,與黛玉引見道:「這是皇太後娘家的侄女兒,名喚清然,她父親現今是一等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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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之林如海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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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第0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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