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回家的**

第一百九十八章 回家的**

保康門南出。

鵝毛大的雪花從天上盤旋下來,一片銜著一片,在麥秸巷子里紮根,不多時,這青磚砌成的路面上就鋪成了一張棉花席子,長長的直鋪到巷口。

這時候,巷口忽然有馬車破開這些棉絮過來,掄下兩條漆黑的塹道,最終在李府的垂花大門前停下。

車簾揭起,卷出一堆雪花。

有書生從車廂里撐出傘來,他仰起頭,在車轅上望了會兒門前的鎏金字額,應該是確認了地方,所以就支使車夫張四將裡頭的禮箱拖出來,張四很會來活,一下就把箱子扛上了肩,走在書生前頭。

這動靜很快就驚動了看守的門童,吱呀一聲,朱漆的大門背後探出兩粒腦袋,他們先是看到穿短褐的張四,看他扛著大箱,那臉、正巧被自己喘出來的白霧遮住,看著好是辛苦,其後才發現收了紙傘上來的書生。

這人是認識的。

雖然自家主母對此人無感,但出於士族人家的教養,他們還是先將人引了進來,然後去後院通報。

……

……

後院,內室的珠簾輕輕搖響。

王素卿蹙著眉頭,將綉了一半的絲帕丟進簍子,旁邊跟學的新婦曾芝蘭也放下了女工,蘇進這時候造訪李府能為何事?她們都理不出頭緒,所以只能出去會會,同時讓家僕去蘇府通知李格非。

在出門的當兒,王氏忽然支使丫鬟備茶。「去,讓廚房置備府里最好的茶點,就說……是我吩咐的。」她在後面著重了語氣。皮肉里滲出來的儘是拒人千里的冷意。丫鬟會意去了,落在剛入府不久的曾芝蘭眼裡,不禁暗生疑竇。

……

李府的客廳,淌白的磚墁縫裡找不出米粒大的塵屑,可即便如此,奴婢們還是將案幾內外都擦了遍,暖手的炭爐也提了兩隻上來。

主位上的王氏已經坐穩了。作為新婦的曾芝蘭旁邊伺候,因為李格非去了蘇府,李霽也在兵部。所以李家的門面只能她們來撐了。

王氏語氣尖酸,「不知蘇家少爺來此有何貴幹?」

她拿高了姿態,作為與蘇進長久不對付的形象而言,很正常。所以蘇進並不因此介意。行了禮后,讓張四把箱子放下來打開,頃刻間,一室輝煌,尤其是最上面那支兒臂粗的當歸,一眼便知貴重。王氏和曾芝蘭看不明白,蘇進便給她們解釋當歸有助養血的功效,只要久服。中年產子不是夢、云云之說。

王氏聽得臉頸慍紅,但還是極力忍住。「有事直說,不必拐彎抹角。」

對方的反應不在蘇進的預想之中,所以讓他也是難得的錯愕了回,不過這種略顯尷尬的錯愕也只停留了一個眨眼的時間,很快他就回過神,並且把來意說了。

「……」

「……」

「……」

整個客廳因為他的話而悄然安靜下來,曾芝蘭微微張開了嘴,門廊外清掃的丫鬟也有停下來往裡頭看,畫面,在此定格的極為牢固,直到王氏那刺耳的聲音響起后,才開始分崩離析。

「什麼!」

「提親?!」完全是貓尾巴被踩了般的驚惱。

她怒極反笑,尤其是在看到那「衣衫襤褸」的車夫正傻愣愣的看向她時,都氣不出聲音了。

……

……

提親!

提親?

提親!?

消息通過府里上下的奴僕層層外遞,不過須臾,這三進出的府邸就都知道了。

西院花圃東頭,正閑著堆雪人的李清照登時就怔住了,紅紅的手,還有那紅紅的臉蛋上,掛著的雪花都掉了下來,倒是丫鬟們把她團團圍住,慫恿她去客堂聽牆角。

「小娘子去嘛,看看蘇郎君怎麼跟夫人提親~~」

「一群丫頭片子,臊也不臊。」

少女把臉綳的緊緊的,甚至虎了起來佯裝生氣,不過這招對丫鬟們並沒有效果,她們拉了李晏過來起鬨,果然,只要這小子膩歪起阿姊,李清照就不得不依他。

前院直出的大堂門廊外,加上丫鬟一共是七人,他們中有貼著窗戶偷聽的,也有扒著隔扇縫偷看的,只見主位上的王素卿正冷眼睨著蘇進,好在旁邊曾芝蘭阻攔,所以沒有做出把鞋拍人臉上的事。

「坐吧。」她這才讓對方坐,看來是要認真的談談了。

這時,府里的廚娘端茶過來,她在進門檻的那個當兒忽然停住,因為發現李清照、李晏幾個正在外頭,正想問候一聲,但卻被他們的眼神逼了回去。

「發什麼愣,還不進來。」王氏的聲音。

廚娘趕緊低頭進去,光給蘇進擺上,這異與往常的行徑讓李清照蹙起了眉頭,正思慮間,身邊弟弟的笑聲打斷了她,轉頭瞧他模樣,就像是偷到米的老鼠一樣。

「阿姊,你看這傢伙,居然真給找來了一等全當歸,我那天只是隨口瞎說的,沒想到這傢伙居然當真了。」他笑成了煮熟的蝦,被他姊掐疼了腰肉才消停。

這時候有女婢疾步進去,在王氏耳邊小聲咐語,王氏緩緩點頭,望向蘇進的目光居然比之前平和了不少,還主動示意對方坐下用茶。

蘇進出於禮節就喝了口,呃……舌頭一個鉻絆,這鹹味,簡直就是摳了塊鹽巴直接在嘴裡嚼,他看向坐上的王氏卻是和藹可親的。

「這茶是老身囑咐廚房特意烹制,蘇郎君以為如何?」

蘇進只得闔上眼,陪這婆子胡謅了陣茶文化,又道「……原以為李夫人不意小輩,必會用那劣茶驅客,不想卻是小輩度了君子之腹。煞是蒙羞,還請夫人莫要怪罪。」

外面幾隻老鼠聽著費解,這當事人王氏是會意的。所以冷哼一聲,並沒有回應,因為李格非此時已到門口。

「你們幾個,在這兒做什麼?」

隨著他的呵斥,李晏幾個灰溜溜地從門外出來,被李格非數落的體無完膚,可是從她們臉上並沒有看到什麼追悔莫及的表情。反倒是一個個奴下頭想笑。

李清照是因為羞赧而不敢抬頭,心突突的跳,在這件事上。女兒家的臉皮終歸是薄的,所以含糊了兩句后就退了出去,李格非沒攔著,不過這後腳要溜的李晏卻被他按在了座椅里。

「去哪兒?坐下。」

眼下的形勢。確有兩分議親的味道。

門外適時的跟進來晁補之。「我說你這小郎,怎得單槍匹馬的過來講親,莫不是連媒錢都出不起?」他不放心李格非,就一同過來瞧瞧,沒想到眼前這仗勢反倒讓人想去調侃。

還真是粗暴的提親方式。

李格非面色不愉的瞅他一眼,他也不敢再逗,自己尋了座兒喝茶。

蘇進提親的事對李家人來說不是沒有心理準備,只是沒料到會在這時候來提。而且連個媒人都不用。

誰都知道這不是錢的問題。

李格非從那抱了一箱金的張四身上把視線收回,而後坐定在另一張太師椅里。與王素卿交換了眼神后朝蘇進道,「老頭兒就這麼一個女兒,說來也是不易,蘇家小郎若真是有意結親,還是擇個日子談談為好,不知蘇家小郎意下如何?」

蘇進頂著王氏怪異的目光,又抿了口鹽水,卻是岔開話題,「小輩雖不在官,但也聽聞朝廷有意來年對舊朝官員進行一番安置,且不知李學士可有耳聞?」

嗯?

這話出來,李格非那原本還微有忿然的情緒霎時湮滅,就連旁邊看牆角的晁補之也收束了愜意,上身微微傾向蘇進。

場面緊張了。

李格非也眯起了眼睛。

「此話何意?」

蘇進又呷了口鹽,看見王氏頻頻蹙眉,便是將這鹽水一飲盡了,道,「李學士肩負家族興衰榮辱之責,凡事考校自不可像小輩們這般任由喜好左右,所以,對於一些事情,還是要多幾分考慮的……」他緩緩起身來,「家母累病在榻,已難久於人世,其所念,便是蘇家香火一事,這是人之常情,所以小輩就念著後日省親時,能捎上未婚妻室,好讓老人圓了最後這心愿……」他念著家常,不過即而就打住了,朝坐堂上的李格非夫婦拱手告辭。

意思,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待張四畏縮著腦袋跟出去后,李府這文雅毓秀的大堂慢慢褪去了往日的光環。李格非直起的脊樑也漸漸軟了下來,這話從蘇進嘴裡說出來,基本上是可以保證它的真實性的,他有些落寞,底下的晁補之同樣如此。

難道官家真的不念君臣情分?

如果真是這樣,那這蘇進這時候來提親,反倒拉了李家一把,屆時黨禍興起,李家便可不受侵饒。

唉……

他正兀自嘆氣,身邊的老妻卻踱到了蘇進喝茶的座前,那光潔平整的水曲柳案上,就一隻見底的越瓷茶盞放著。

她心頭一黯。

性情堅忍,又敢作敢為,安安跟了他……倒也不算是虧,可就這身份……

一念及此,又只能搖頭了。

……

轉眼間,這場不倫不類的提親已是昨日黃粱,李府上下沒有對此議論太多,因為都知道親事成否全由李格非這做家主的裁斷,做奴婢的,嚼再多舌頭也是惘然,再加上文人一貫的氣節和族裡反對,賣女求生的念頭也就這麼胎死腹中了。

……

……

臘月二十三日,是蘇進臨行前的最後一天,陳老頭卻比本人還要上心,早早就替他把年貨備齊,倆拉車的皮貨珍奇、綾羅綢緞,又聽說親家婆病疾纏身,還連夜到相國寺請了座金佛讓蘇進帶回去,其實,風悅樓這幾天生意很忙,也虧得他能擠出這時間來。

人聲嘈雜的酒樓里,櫃檯前剛結完賬的他把蘇進拉過來叮囑。「此次歸來,不如把你娘和嫂子也一併接回來吧。」這事兒壓他心裡已經很久了,以前因為得罪權貴的緣故連念頭都不敢想。但現在不同了。

蘇進也點頭,「這事不必擔心,仲耕本就有這打算,待回了榆丘后便會和娘說說,而且小耘兒也該到京里來念書了。」

兩人說話的空當,在御鞠隊蹴鞠的陳午領著高俅幾個隊員回來了,他在前頭頤指氣使樓里的夥計。儼然是要在外人面前端一份少東家的身份,蘇進覺得有趣,手上撥弄的算盤放在了一邊。聽說皇帝準備明年組織京畿內的蹴鞠聯賽。所以他們幾個就一直亢奮著,哪怕這大雪天,但蹴鞠的熱情卻一點沒有消退,他上去攀談了幾句。還笑著到時給他們開闢專欄。倒把他們激的越發雀躍了。

那可是大文豪們才有的待遇啊。

鬨笑一番后也就散去吃飯了,而蘇進也沒有多呆,招呼了張四備車,準備將離京前的最後一件事辦了。

……

……

景明坊,是京師東北城角里的富人區代表,在這些日子裡焰火鳴響、濂燈掩映,雖然離過年還有七天時間,但裡頭的酒樓都已提前鋪張。樓台廊道上。艷姐兒向底下揮舞絲帕,嬌聲軟語。那吸引力就如同大財主向娼妓揮舞的飛錢,是雙向的,大家開開心心把錢掙了、把錢花了,沒有雞毛蒜皮,是一段不論怎麼回想,都是甜蜜的時光。街頭藝人們在這幾日也很活躍,他們借著酒樓的喜慶,把一家子都拖了過來擺攤,什麼吞鐵劍,戲傀儡,吐五色水,燒泥丸子,演砸了也最多惹姑娘們一陣奚落,受幾條蘭香熏過的絲帕而已,反倒像是美人恩了。老︶鴇們也沒有在今日差人驅趕他們,哪怕是規格極高的礬樓也是如此,所以從這角度來說,這些煙花場所並不是沒有人情味。

染院橋,景明坊五丈河倉前的行驛橋頭,往北去便是京里最負盛名的白礬酒樓,它五樓相向,四層相高,鶴立雞群般需要世人仰視。好在眼下,這些與他們兩個無關,他們沿著石橋護欄往下走,旁邊熙熙攘攘的百姓流動。

「哥哥歸程如此突然,師師都來不及給大娘置備東西了。」女子邊說著話,邊往手心呵氣,腰間的屠蘇袋隨著步韻搖曳。

「無妨,人去就好,她近來身體每況愈下,念得最多的也就是你這丫頭了……」

身邊的人在詢問她年節的打算,真的只是詢問,沒有強迫的意思,與他們第一次見面時的場景何其相似。

他們下了橋,轉入西邊的馬行道,這是通往景明坊的主幹道,所以人煙繁華,有求來年富貴的商家在路中間點了屏風炮杖,嘭嘭嘭、幾百響,嚇哭孩子十個,他們父母也被震的嘴唇發白,下意識的把孩子耳朵蒙住,這時也只有急著推銷桃符的小販在旁起鬨。

「怎麼了?」蘇進見李師師慢下了自己一個身位。

她眼睛望過去的地方,並不是那震耳欲聾的炮仗,而是正在派發屠蘇袋的一家老醫館,那是一種以五色線結成四金魚的袋子,有同心結子、有百事結子,路過的女眷多會上去給那派發的老大夫道謝,做一個很虔誠的禮。她明明是惘然若失的樣子,但在聽到自己聲音時,卻把手指向了旁邊一個甜點小攤,很平和的說,「那裡,在賣膠牙糖……」、「很久沒吃了。」

蘇進怔了下。

隱約能從那些「賣干瓜瓠、馬牙菜」的吆喝中分揀出來膠牙糖。攤頭人很多,排了有一陣兒才拿到,這東西看著與棒棒糖差不多,一根竹筅子插著,頂頭是一塊拇指大的飴糖,泛著金黃。

她把它含入嘴裡,唔唔的,右腮鼓了起來。

「在酒樓的這些年,除了操習琴棋外,也學了不少人情世故,師師與大娘多年未見,情分已是生疏,若再無所心意表示,那可是不像樣的……」她看著蘇進說,「哥哥明天不用等我,就先去吧,我在京里置備些年貨再出發,陳留的路是知道的,哥哥不用擔心。」其實是篤定的語氣。

蘇進不清楚她出於什麼原因拒絕同路,但既然開口了。自然不會勉強。

「好。」

話音落下時,一輛輛運往倉平的穀物輜重從他們身邊駛過,那悠悠揚揚的趕車謠掩蓋過他們的聲音。

……

……

臘月二十四日。是一個風雪偃息的天氣,陽光爬上屋頂,將釉瓦上的雪水層層扒下,滴答滴答的,台明因此被漿洗的光潔如鏡,倒映出其上執弋按劍的一眾禁衛。

「退朝——」

大慶殿內傳出來內侍的高喧,過不多久。一眾博帶高冠的士大夫從大殿出來,慢慢的、開始由整體分裂成各個小集團,並且時刻留意著身邊反應。

裡頭最大的自然是以蔡京為首的宰相黨了。圍在他身邊唱讚歌的人很多,但蔡京卻出奇的低調,他自任相以來從沒在重大政事上發表意見,就連前幾天的黨禍傳聞也是從鄧洵武那個近臣口中流出。所以已經有人揣測蔡京的上台其實只是皇帝的某種臨時過渡而已。

起居舍人謝文瓘。右諫議大夫陳次升幾個中立派的老人從御路踏跺上一同下來。今日皇帝已經在徵詢新年號了,所以紹述已無懸念,只是新政究竟會下潛到什麼程度無人知曉,饒是讓人心焦。

「蔡京嘴這麼嚴,難怪官家讓他掌相。」

「那也是他能耐,我倒是想看看來年他能鼓搗些什麼出來。」

秘書監的龔原鎖著眉頭在一邊想事,並沒有參與同僚的話題,這被謝文瓘瞅見。笑著問他所思何事。

龔原看他一眼,沉吟了會兒道。「我這幾天一直在想,給元佑那些老儒登籍入黨於官家有何益處?」他頓了頓,「那些困守於朝的元祐余臣多是老病,已難對紹述大業施加影響,以官家行事作風而言,不應當行如此狠辣之策,我以為……」

旁邊幾個被這麼一點撥,也是皺起了眉頭,照這麼說,這場元祐黨禍實際策動者多半是蔡京了。

「而且,幾位有沒有想過……」

龔原慢慢肅起了眼神,「歷來黨系攻伐,傷者大半無辜,而且多會被那些挾公報私者肆意擴大,所以幾位若真以為黨禍之策僅為元祐所備,那未免太掉以輕心了。」他看向陳次升,「龔某有曾印象,去年蔡京被劾去杭州,好像也有陳大夫一紙本奏吧?」

眾人齊齊看向陳次升,原本還淡定儒雅的諫議大夫立馬冷汗直涔。

還真是大有可能,歷任宰輔都喜歡選用心腹充任台諫,他蔡京這段日子緘口沉默,看似無害,指不定是等來年來個大清洗。

「那……」他喉結蠕動,怎麼也是咽不下口水,「現在若是補牢,可還有望?」丟官他不怕,反正也到歲數了,可萬一被充入黨籍,那陳氏一族就沒有出頭之日了。

龔原目光銳練,「以蔡京如今之勢,怕難有動搖,不過登籍入黨之事細目浩大,不可能由他親力親為,所以到時必有臨時班子主持具體事由,所以……不妨想想蔡京會找何人來主持。」

他們幾個俱是頷首點頭,蔡京剛入相位,根基不穩,如此重事,所用者極可能是直系親屬,他們大致已經找到了突破口。

這邊頗顯激烈的討論引起了旁邊幾處注意。

呂希哲、陳師道這幾個純粹的元佑黨人對此最為敏感,剛剛朝會上徽宗就開始徵詢新年號了,所以他們儼然成了驚弓之鳥,前幾天黨禍的小道消息還沒消化,可別再雪上加霜了。

「道鄉先生與陳大夫是同院務事,可否私下去探探那邊口風?」

陳師道倒也不客氣,立馬就支使起右正言鄒浩去給他們打探消息,鄒浩搖頭苦笑,不過這事兒他不說自己也會去做。

呂希哲見著李格非神情萎靡,不免關心起來身體狀況,「觀格非今日氣色,可是有何不適?」

其實旁邊的晁補之精神也差之以往,他和李格非沒有把蘇進透露的事情外傳出去,所以重壓下,自然難以與往常相比,他暗暗向李格非搖頭,李格非也是心領神會,所以只能一嘆,繼續敷衍。

……

蔡京對於來年的政令三緘其口,從官問來也是左顧言它。讓人好生著急,但又不能拿他怎麼樣,所以只能心不甘情不願的送他上車。

「那蔡相走好。我等改日登門打攪。」

人群里的趙挺之留意到蔡京身邊侍奉的年輕省官,覺得眼熟,但說不上來,便拉了身邊的吏部侍郎陸佃問,陸佃反倒奇怪的回了他一眼。

「蔡公長子趙侍郎莫不認得?」

「哦……」

趙挺之這才恍然,就沒有疑問了,不過心裡是贊起蔡攸的韜光養晦來。如今其父執政高位,可他行事依舊低調,這份城府。小輩中可不多見。

雖然蔡攸從未在蔡京面前要職,但蔡京還是把提到戶部做員外郎,這是很正常的蔭護之舉,朝里沒有異議。所以蔡攸才有了上朝參政的資序。不過他較之其父更為寡言,朝會上不吭聲也就罷了,可朝後也不與人來往,總是畢恭畢敬的在蔡京身後侍奉,或是單獨回簽廳務公。

這樣一個人,一開始或許不會引起任何人注意,但久了,就會變得分外扎眼。

連趙挺之都留意到了。那本就心懷目的的陳次升就更不用說了,他與身邊龔原、謝文瓘幾個同僚交換了眼神。所得的反饋,都是微微頷首的肯定,於是便敲定下來計劃。

而在他們眼底下的蔡氏父子此時卻也有簡單的一番交流。

蔡攸已經將蔡京攙上了車,卻忽然聽到父親像是信手一筆的問話。

「那小子可是今日歸鄉?」

蔡攸一時間沒能會意,只是「哦、好像是」這類的應詞,心裡正揣摩著父親的心思,可蔡京已經說出來了。

「去送一下吧,都是年輕人,該是能聊上些話。」

他丟下這麼句后就讓車夫起駕了,由於談話極為簡短,所以近處的幾個官僚都沒留意到,等馬車駛出宣德門后,蔡攸才領悟過來蔡京的意思,剛一轉身,便撞上龔原、陳次升一行,幾句話下來,原來是要邀他過府一敘,他本不意,但想到蔡京的意思,就應了下來。

……

……

百官散朝的時辰其實距離天大亮還有一段距離,所以小甜水巷裡的百業鋪子才剛剛打起幡子、撐起彩棚,風悅樓的後院也堪堪將蘇進的行裝車輛推到樓前,倆跑堂爬上輜重頂頭戲耍,吱呀吱呀的,被陳守向一人箍了個瓜仁才下來。

「這幾樣藥材放前頭,紮好了,要是壞了,我非卸你倆一人一條胳膊不可。」

「知道了知道了。」

倆跑堂一個叫腰不硬,一個叫羊四軟,都是互相取的綽號,喊久了,反就沒人知道他倆到底叫什麼了。原本蘇進沒想捎人,但這兩小子卻按不住在京,說什麼都要見識見識鄉野風情,所以就不得不把這倆活寶捎上。

「好了沒?還有缺沒?」車夫張四前前後走檢查,又問那兩小子。

那兩小子拍著馬屁股大喊,「都齊整了,都齊整了!」

風悅樓里的夥計廚子今早都出來送行,陳守向老眼通紅,離別總歸讓人難受,還是做兒子陳午在那大大咧咧會兒,才消減些愁緒。

「時間不早了,那仲耕就早些上路吧。」

「再等等。」

蘇進立在四駕滿負貨物的車輛前,眼望向南面的保康門,好似在等什麼,眾人俱是不解,唯有那倆跑堂跳騰起來。

「我知道我知道。」他們爭先恐後,「張叔跟我說了,蘇大哥是在等那李家才女。」

「嗯?」眾人齊齊看向他倆。

「是這樣的……」他倆你一言我一語的把事情說了個通透,旁邊的蘇進並不介意,依舊是再等李家的決定,可惜到現在都沒有音訊,看來只能來年說了。陳守向幾人也覺得不大可能,人家是世代書香、名門閨秀,怎麼可能跟一商戶子弟跑去鄉下過年,即便人家姑娘同意,但人家爹娘也不會答應的。

可就這時,巷口居然真的傳來噠噠的馬蹄聲,聽頻率,還很是急切。

眾人瞪大了眼睛,那倆跑堂更是下巴都掉地上了。

「吁——」

車輛在風悅樓前停下。

「仲耕今日歸鄉,居安怎可不來送上一程。」

眾人目光下,車廂里居然鑽出了個七尺襦袍的美郎君,他風度翩翩,語聲溫和,可這一剎那,確是讓人實打實的敗興。

「呃……」

面對眼前突然的冷場,蔡攸也有些尷尬,還是蘇進替他解了圍,引他到酒樓檐下的前廊單獨說話。

「不知居安來此所為何事?」寒暄了陣后開始進入正題。

蔡攸也不再耽擱,答道,「官家已經確定紹述,不過改制內容浩繁複雜,雖然翰林倆院已著手修錄,但核心的數十項財收細目還得由仲耕細摳,這是官家的意思……還有。」他眯了眯眼道,「明年講義司設置,官家的意思是,不想從三省抽調,所以人員多出於地方,至於主持人選,自不可讓宰執兼任,所以家父舉了你……」

聽到這時,哪怕是蘇進也不得不佩服蔡京的手段,難怪是能在北宋政壇穩坐首輔數十年的人物,就這份微妙的制衡心術,便不是一般人能比擬。

他笑道,「蔡老如此信任,我可是誠惶誠恐。」

他當然不會拒絕,所以這也是蔡攸欣賞他的地方,「我知仲耕家中變故,如今此般,也正好為令尊昭雪,不知居安所言可是?」

兩個都是聰明人,所以聊得不多,幾句過後便已達到目的,不過這臨別前,蔡攸看似不經意的一句卻讓某人略感無奈。

「適才有幾位大人邀攸過府一敘,看來真是人紅是非多,不過仲耕知攸現在無意高進,所以只能讓仲耕出來擋擋了……」他想了想,居然露出了難得的笑容。

「年底陳留怕是要熱鬧了。」

「……」

等他走了后,倆跑堂立馬湊了過來,「蘇大哥,他說的啥?年底要出什麼事兒嗎?」

蘇進瞥他們一眼,「走了。」

「哎!蘇大哥,你倒是說啊!」追問聲隨著軲轆軲轆的車輪聲一同飄出甜水巷子。

當車隊駛過巷口的大相國寺時,牌樓前的香客已經多了起來,買賣聲里,一輛頂攢紅櫻的馬車與他們對錯而過。

車廂里,有清越的女聲響起。

「姐姐為什麼不和他一起去?」

但旁邊沒有回應,只有那市井的喧囂環繞周身。

不過所有人都沒有發覺的是,拐角處一個披戴斗笠的暗哨隱到了人流中。

……

王府後院。

假山亭子上,回稟者畢恭畢敬。

「老爺,那蘇仲耕已經出發,一隊六人四輛輜重,依照路程,三日後應能抵達陳留。」

「嗯……下去吧。」,「是。」

王詵轉過身時,山道上正有人拾級而上。

「爹,事情已經妥了。」那人正是其子王縉,他將一紙信箋遞到王詵手裡,「那知縣早年受過爹您照顧,而且又是貪財逐利之輩,費不多時,就已答應在陳留扣下他們,只待罪名羅列完畢,就是蔡京也救不了他。」

王詵一把將信箋攥碎在手心。

「好。」(未完待續。。)

ps:看一眼字數,也到百萬了,算是過了個檻,不過同時也發現了自己寫作上的一些硬傷,這不是靠堆砌字數能解決的,有些麻煩,這章也是前後刪改了四天才及格,是一種新的寫法和感覺,但也只是技巧,閉門造車出來的東西歸根到底是不能賦予人物真正的靈魂的,乾涸的知識儲備讓我舉筆為艱,素材和閱歷的匱乏更是讓我無力再進,所以現在我對要求是積極入世、感悟生活,在錘鍊自身品質的同時去多看、多聽、多想,我認為我應該如此,也希望大家能多理解,支持我把真正美好的人物和故事展現給大家,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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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女鬼在北宋末年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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