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生命不息,趕路不止
睜開眼,庄華就被人扶了起來,溫熱的水被喂進嘴裡,滋潤了乾渴的喉嚨。
庄華費力的扭頭看了一眼身後被她靠著的人。
「唐啟……」
聲音很弱,但還是被他聽見了。
他小心翼翼的問:「唐啟是誰?」
「不就是你么……」庄華被睏倦感壓的抬不起眼皮,又睡了過去。
「醫官!醫官!先生又暈了,快來看看他!」易看著懷裡又沒了動靜的人慌忙呼叫道,這種心慌的感覺,就像小時候他的母妃快要去了時候那樣。
羅醫官從外屋匆匆走了進來,跪坐在庄華的榻邊為她把脈,緊鎖的眉頭終於在這一刻舒展開來,喜道:「大人已經醒過來了,只是太累,睡著了而已。」
易向羅醫官施禮道謝:「勞煩醫官了。」
羅醫官連忙擺手,「這位小哥,哪裡的話,先生為我們做了這麼多,我為大人做這些都是應當的。「羅醫官起身道:」下官這就先走了,一會兒黃醫官會過來守著大人。告辭。」
「醫官慢走。」
送了羅醫官出門,易又回到屋裡,守在了庄華的身邊。
看著躺在榻上的人,易的心裡揪成一團。
「他」的臉色更難看了,原本還有淡淡粉色的唇,現在已經沒有一絲血色只剩蒼白,「他」好像更瘦了,就在這一夜之間瘦了下去,易想,如今抱起「他」也許只有孩童那般重了。
伸手去撫庄華顯得很寧靜的面龐,就跟「他」的手一樣涼,易不由得生出一絲恐懼。
「他」會死嗎?
易輕輕的俯身,抱住了庄華,把臉埋在庄華的頸窩裡,喃喃的說著:「不要死,不要死……」
轉眼,就到了下午,只是天色依舊陰沉沉的,似乎醞釀的風暴馬上就要降臨一般,讓人愈發覺得氣悶。
庄華漸漸轉醒,正常的思緒也回歸了大腦。
她怎麼躺在床上,還渾身透著一股子虛弱,就跟連續跳了五六次蹦極一樣。
回憶慢慢回籠,她想起來了,她跟這個村子里的駐守醫官說完話,然後易給她拿衣服,她要回屋休息,然後,她掛了。
不是,她昏過去了。
回憶起的一瞬間,那痛感彷彿再次降臨一樣,驚得她頭皮一蹦一蹦的。
這癥狀,不像是得了瘟疫。
庄華正想著,易從門外進來了,還端著吃的。
「先生!」易放下吃的,來到庄華床邊,看到她睜著眼睛,驚喜的喊了一聲,隨後,黃醫官也從外屋進來了。
黃醫官為庄華把了脈,笑著說道:「大人的脈相已經平穩許多了。」
庄華嘶啞著嗓音問:「我怎麼了?」話一出口,把庄華自己嚇了一跳,這聲音就像是砂紙磨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一樣。
黃醫官有些猶豫,「大人,並非患病。似乎是……中毒。」
中毒。
庄華懵了。掙扎著要起身,易及時的從她身後把她扶了起來。
庄華問:「醫官可知,是什麼毒?」
黃醫官搖頭,有些慚愧道:「下官見識淺薄,並不知大人身中何毒。」然後又補充道:「不過以大人脈相來看,大人身中此毒已有些時日,心脈中毒最深,只是近日大人勞累之下才發作。故而,下官猜想,此毒乃是一種延遲發作的毒,若不是大人身體欠佳,不會如此早毒發。」
庄華想了想,一頭霧水毫無線索,不過,既然毒發過了她又沒死,應該沒事兒了吧。又想起還在處理瘟疫的事兒,說道:「黃醫官先去忙吧,我這裡沒事了。嗯……此事還請毋要外傳。」
黃醫官應了一聲「喏」,便起身行禮告退,屋子裡只剩庄華和易了。
庄華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還是原來穿的那件,下擺已經髒了。
「易,我要起來,換身衣服,扶我。」
「先生,讓我來吧。」
易並沒有扶她下地,反而把她放下來躺著,自己去取她的衣服了。
庄華急了,這要近距離無死角的接觸一下,還不得露餡。庄華連忙制止易,「易,不必了,我自己可以!」
「先生身體虛弱,而且我來服侍先生天經地義。」易拿了衣服走過來,從背後扶著庄華坐起來,以環抱的姿勢雙手從庄華背後伸到前面,就去解庄華的外衫。
「易!」庄華勉力抬手,按住易解她衣帶的手,「我不習慣。」
她的手冰涼,他的手微熱。
「喏。」易停下了動作,手卻沒離開。
庄華無所適從的鬆開易的手,道:「扶我下地。」
易頓了一會兒,才扶著庄華下了地,還為她穿好鞋。
庄華被易扶著,站了好一會兒,終於覺得找回一些力氣了,才道:「不用扶著我了。」
易目光暗了暗,鬆手,拿了庄華要換的衣服站在她旁邊。
庄華餘光瞄了易一眼,心裡嘆氣,她也不習慣在別人面前脫衣服。可是在這種情況下再把易推出去,就太著痕迹了。
庄華微微顫抖著手,褪下外衫和內衫,短襟的中衣並沒有臟,就沒脫。其實,即使中衣髒了她也不會脫。
接過易遞過來的衣服,庄華穿好,繫上衣帶。做完這些,庄華腦門上冒出了一層細汗。
之後又在與易之間的詭異氣氛之中吃完了昏迷后的第一頓飯,簡單的交談後知道她是昨天傍晚昏迷而已,看來這個毒並不是很厲害,沒有讓她昏迷多長時間,也沒毒死她,這她就放心多了。
「禁衛知道這件事嗎?」散步的時候,庄華問跟在身邊的易。
易道:「禁衛只知道先生勞累過度,病倒了。」
庄華讚賞的看了易一眼,「嗯。」轉而又想到她和易不知道從何時開始的詭異氣氛,嘆了口氣,她發現自從穿越之後,她嘆氣的時候越來越多了。
「一起去看看村子里的人。」庄華說。
因為要防雨防洪,所有的人有空的時候都在忙著加固房屋,見到庄華來了,都親切的和她打著招呼,問候她的身體狀況。
庄華紛紛回應,一路走下來收穫了不少問候,心情也好了許多。
最後去隔離病人的屋舍看了一圈,回到住處的時候已經是伸手不見五指五指了,一整天不見蹤影的兩個護衛她的禁衛也出現了。
他們去幹了什麼,庄華懶得過問。
「先生,可否有空閑,下官有事與先生說。」曲亮來到庄華的屋子裡說道。
庄華放下正在看的書簡,「曲統領儘管直言。」
「先生在此地已經停留了五日,不知何時啟程?」
「五日了……」庄華想了想,五天也夠長了,歇夠了,「明日啟程吧,明日中午,啟程去彥澤。」
曲亮面上一喜,「喏。」行禮告退。
庄華看著曲亮離去的背影,心裡冷笑。這麼急著走……
易待曲亮走後問:「先生不喜禁衛跟隨?」
「未曾。」她何止不喜禁衛,任何人跟著她都不喜歡。庄華看了易一眼,低頭嘆氣。
次日一早,庄華召集了所有醫官,做臨走前最後的囑咐,「各位一定不要停下藥方的研究,病情記錄也別忘了,如果藥方在兔子身上有用,再在狗,豬,身上試驗,不要輕易讓人犯險。就這些。」庄華一拱手「各位後會有期。」
「山庭大人保重。」三十幾位醫官一同向庄華行禮,庄華亦回禮,然後除了院門,獨自上馬,與眾禁衛一同策馬離開了。
遠遠的,還沒到村口,村子里的災民卻全都聚在村口,見庄華等人離得近了,紛紛跪地叩首,「山庭大人保重!山庭大人一路順風!」
庄華的馬沒有停,但她深深地記住了這一幕,以及每個人臉上最誠摯的感激與祝福。
前路風高lang闊,她亦要勇往直前。
緊趕了三天的路,終於到了璋梁都城彥澤。
一路上所路過的所有城縣村莊都已經開始實行庄華所提出的防疫方法了,疫情控制得不錯,沒有擴散的現象。這讓庄華從心裡高興她總算沒有白費功夫。
近了彥澤直接進了主城,直奔王府所在。
璋梁王府的主事對庄華一行人的到來早有準備,全部都安排在東苑,既是王府供奉食客的地方。
主事貝英倒是客氣,面對禁衛不滿的指責一點發火的樣子也沒有,就往那一站,笑臉相待,但就是不跟你搭話。
最後還是庄華出面制止了禁衛的單方面爭執,還替禁衛給貝英主事道了歉。
總算安頓下來之後,易問庄華:「那主事明擺著為難折辱先生,先生為何還要阻止禁衛與那主事分說?」
庄華答道:「你怎麼知道,這不是璋梁王的意思。本來我的身份就很尷尬,既非朝廷官員,又非領爵受封,肇王只是讓我來協助治水,我連住官驛的資格都沒有,璋梁王安排我與食客同待,說起來還抬舉我了。」
易沒有話了,庄華說的很合理,璋梁王讓他們入住王府,也確實算是優待了。
接下來幾天,璋梁王沒有傳召,庄華只好獃在王府里,看看書什麼的,王府的食客多,書藏也多,庄華算看了個過癮。
正悠閑,璋梁王的傳召來了。
貝英主事還是那副讓人挑不出錯的笑模樣,「山庭上卿,王爺有請,請上卿隨在下去見王爺。」
庄華理了理衣服,就獨自隨貝英去了。
王府的議事廳里,璋梁王麾下的臣子幕僚幾乎都在了。
庄華向柏緹行禮,「山庭拜見璋梁王。」
「即是拜見,為何見而不拜?」廳中一人說道。
果然是什麼樣的大哥什麼樣的手下啊,居然和柏緹當初為難她的問題一樣。
庄華向說話那人拱手道:「不知這位是?」
那人起身與庄華回禮,「在下葛闕。」
「原來是葛大人。」庄華淡淡道,「肇王陛下允許在下見王不拜,不知葛大人有何異議。」
見王不拜?!
頓時,在場眾人對庄華有了重新的考量。
那位葛闕大人吃了個悶虧,說了一句「在下無異議。」就有退了回去。
柏緹說道:「山庭上卿,無需多禮,請入座。」
說完,一個王府侍從便過來引庄華入座,庄華一看,竟是挨著門口的末座。
心裡翻了個白眼,要不要這樣,好歹咱也算對您老人家投過誠的。庄華心裡吐槽,但還是坐了過去,與其糾結這個,還不如擔心接下來的事情。
這麼明顯的內部會議,卻讓她這個肇王派來的人參加,無非兩件事,一是做個光明正大的樣子給肇王看,二是來為難她了。
這會議就是為她準備的。
等她入了座,會議正式開始。
方才那位葛闕再次出列,說道:「啟稟王爺,據河監令來報,昨日浚江水位又下降一尺左右,再降五尺就低於警戒水位。不過,觀近日天色恐怕還要下一場大雨,一旦下雨,恐怕又有洪澇之災,若不泄洪,恐危及彥澤。」
「王爺,一旦泄洪,河岸附近的良田恐怕會毀於一旦,如今已將近秋收,今年的收成還未收上來,泄洪之後璋梁大半收成都將付之東流啊!」另一個人站了出來。
「若不泄洪,則王城有難。」
「若泄洪則莊稼有難。」
「臣以為應當泄洪保王城!」
「此法萬不可行!」
……
持兩種意見的兩伙人在議事廳里吵了起來,眼看著人人臉紅脖子粗,繼而就要動手了,柏緹一拍桌案,「成何體統!」
柏緹一怒,所有人都啞火了。
庄華看的正嗨呢,就這麼停了,有些意猶未盡。
「山庭上卿。」柏緹突然把話頭轉到庄華身上,「本王見你姿態從容,可是易有萬全之法?」
剛才還吵的跟鬥雞似的璋梁眾臣想起來共同的敵人在這呢,通通把目光投向了敬陪末座的庄華身上。
這就是傳說中的,躺著也中槍是吧。
庄華不得不站起來出列,道:「在下不曾了解實際狀況不敢妄下定論。」
「既然如此,不如本王與山庭上卿同去浚江一觀。」
庄華在柏緹的臉上一點開玩笑的痕迹都看不出來,然後她想,她又要騎馬趕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