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美麗新世界

雷洛知道自己傻得有點可笑，但對著衝出黑門的【血啟位面】揮出一拳之後，他已沒有遺憾。

抗爭過，瘋狂過，他平靜地面對了自己的死亡。

充斥著混沌能量的空間風暴，在短短几秒之內就將他變成了一具骨架，所有的皮肉鮮血都像沐浴泡沫一般被吹得乾乾淨淨。

骨架也化為齏粉時，雷洛覺得自己一下子失去了分量，輕飄飄地浮了起來。詭異的是，自我意識居然一直沒有泯滅。通過感知，他清晰無比地看到了身軀最後的解體過程，場面居然有點唯美。還沒來得及感慨，一股龐大的衝擊波很快涌了過來，將他像氣泡一樣捲起，沖向深邃無際的異空間。

永夜戰場開始了膨脹爆炸，彷彿裝滿了水被一腳跺爛的魚鰾，無數星星點點的輝芒從裡面迸射出來，雷洛知道每一點都代表著一條自己或許熟識的生命。

「什麼時候輪到我這點光消失呢？我現在這樣，大概還不算真的掛掉吧？」雷洛「望」向那團轉瞬即逝的巨型焰火，不由想著。

肉身層面上的毀滅已經徹底到不能再徹底了，他想不出自己還有什麼好怕的，只是目前的存在方式實在是太離奇，甚至超出了想象力的極限。

被那股衝擊波形成的潮汐席捲著，雷洛身不由己地在茫茫虛空中飛行，完整的自我意識濃縮成了指頭大小的微光，依附在一團急速旋繞的暗影上面，由暗影釋放出的氣息護罩所保護。

這團暗影正是他的本命冥輪。

【冥輪化神功】對靈魂本原的解析，幾乎達到了抽絲剝繭的程度。雷洛並不奇怪本命冥輪會在這個時候發揮保護作用，卻完全搞不懂令它凝聚不散的能量究竟從何而來。

雷洛沒能注意到，冥輪的外形已跟新生時略有不同。月刃形的外牙隱隱透出了青色，呈現著金屬般的質感和寒意，在冥輪中心位置上，一個極淡的九頭蛇輪廓初現雛形。

日復一日，雷洛等待的消亡時刻始終沒有到來。

身不由己的旅行實在是太漫長，他隨著空間風暴或是潮汐不斷漂流，忘記了時間，忘記了身在何處，忘記了孤獨。

唯獨沒忘的是仇恨。

「再見了，密武男孩。」冥輪之間的特殊共鳴，讓雷洛清晰聽到了無敵最後的低語。

再見了。

影月大陸是無敵的家鄉，在脫離了昱非星球之後，它就作為獨立位面存在於虛空之中，充當著昱非的渺小近鄰。如果血啟位面真的降臨在了昱非星球，即便有著空間通道的緩衝，兩個龐然世界也將無可避免地發生磁場摩擦，引發的空間震蕩將徹底毀掉作為第三方的影月大陸。

即便身為女武神般的存在，無敵對家鄉和親人的感情依舊柔軟。在雷洛的激勵下，她終究還是放棄不作為，想要改變【冥河之眼】看到的命運。

她生平從無一敗，這次卻敗給了命運。

冥輪能護住自己的靈魂本原，是不是也能護住無敵的靈魂呢？這個時候，她該不會也在哪片虛空中孤零零地飄著吧？

雷洛常常會瞎想，對於如今的他來說，什麼都沒有，就是時間最多。

血族，緋族，流風武館，還有那位英哈姆公爵和他的獅心家族這次事件的背後推手根本不能用「強大」來形容。他們在做著堪比神跡的事情，通過布下的棋子和棄子，將一個位面推向另一個世界。至於過程中會導致多少只螻蟻喪命，根本無足輕重。

雷洛除了會想念無敵，也常常會想到以上這些大人物，簡直是日思夜想。

如果再有一次穿越機會的話，他希望自己仍然能回到昱非星球，去親眼看一看，親手殺一殺這些傢伙。

他從未如此渴望過殺戮。

新曆637年，血啟位面降臨的第十個年頭。

昱非星球上的人們早已習慣了生活的改變，正如他們早已習慣頭頂上方的高空中存在著一個肉眼可見的逆世界。

血啟位面並非行星，而是個巨大中空的圓環體，將昱非星球套在當中，如同為其加上了一道星環。

當年的降臨並非一帆風順，昱非星球四個大洲中的一個半因此而毀於海嘯，全球人口銳減三分之一。但對於總數兩千萬的血族而言，剩下的這幾億人類也足夠支撐起一個美麗新世界了。

從血族踏上昱非星球的第一天算起，人類的大規模自衛戰爭只持續了三個多月，就宣告終結。在銀翼帝國，著名的獅心家族和門薩家族同時發兵反叛，輕取王都之後，英哈姆公爵將自己的緋族身份昭告天下，從而引發了緊隨而來的「五月之變」。越來越多暗藏在人類社會中的緋族開始行動響應，共有十一個國家陷入內戰，在血族的幫助下這些國家很快就淪陷。三個月後，最後一個被人類掌控的大國宣布投降，至此全球盡入血族之手。

曾被人們寄予厚望的密武聯盟根本未能阻止起像樣的抵抗，就被輕易蕩平。在血族和緋族的強大血能面前，武者們首次發現戰神級別之上，還存在更高更遠的力量境界。大清洗過後，只有少量武者逃脫性命，加入反抗軍隱遁深山。

社會的變化悄然無息，國家命脈逐漸易手。時至今日，軍隊早已被解散，武器遭到統一管制。政商界要職被大批替換上倒向血族的人類，或者直接由緋族出任。普通老百姓的位置變得越來越低下，在日常生活中最喜乒他們的，反而是那些同為人類的血仆。

血仆並沒有資格得到初擁，成為緋族。他們只是作為被吸食者，長期提供給血族新鮮的血液，隨取隨予。作為獎賞，血仆將得到一定的金錢和社會地位，牢牢踏足於平民階層之上。

血啟位面降臨第一年，自願成為血仆的人類只有一萬人不到。

現在到了第十個年頭，這個數字已超過八千萬。

虛空中的一切都是悄然無息的，時光長河同樣在悄然迅速地流逝。

當那團白蒙蒙的光亮，如門戶般驟然出現在前方時，經歷了太長等待的雷洛甚至沒來得及感到意外，就被吸入其中。

「趴夠了沒有？到你了！」天翻地覆的震蕩感中，一個聲音在雷洛耳邊響起。

又是一陣強烈的眩暈，震蕩漸漸歸於平靜，如同過山車終於抵達了終點。雷洛用力搖了搖腦袋，想讓自己更清醒些。

「他媽的聾了？我說到你了！」那個聲音開始變得不耐煩。

雷洛睜開眼時，一根手指筆直戳上了他的腦門。手指的主人每戳一下，就說一個字，顯得煞氣十足：「大少爺！你是不是想死？」

「不想。」雷洛沙啞地開口，幾乎忘了如何控制聲帶。

他正坐在一個煙霧繚繞的小房間里，昏暗的燈光，墨綠色的牌桌，神情不善的強壯男人，叼著煙的大胸脯女人，怎麼看都像是進了賊窩。

「不想就趕快下注，要麼丟牌！」戳他那人是個穿著背心的壯漢，留著濃密的八字鬍，肌肉發達的手臂上紋滿了劍蛇和骷髏，瞪起的眼睛里凶光畢露。

雷洛低頭看了看自己，黑色紫條紋的襯衫，皺巴巴的衣袖系著配色的黑水晶袖扣。十根指頭上戴了七個戒指，像是生怕別人不知道有錢，小指指甲留得老長，灰沉沉的蓄滿了污垢。

「下注啊！」壯漢見雷洛痴痴獃呆就是不肯動作，簡直快氣瘋了，再次戳向他的腦門。

這一回雷洛終於皺了皺眉，反手輕輕一揮，道：「你太吵了。」

轟的一聲，雷洛身前的牌桌、壯漢的整個上半身，包括後面一整堵牆，全都如見鬼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籌碼和撲克飛得到處都是，其他幾個男人保持著僵硬的坐姿，手裡抓著牌，就好像牌桌仍然存在，褲襠前全都暈出了濕漉漉的痕迹。旁邊一個大胸脯直接暈了過去，腦袋磕在堅木吧台上，發出沉悶聲響。另一個胸脯更大的好像膽量也不小，居然還能站得住，一臉痴獃地瞪著雷洛，連眼珠子都快掉了出來。

就在兩分鐘前，這瘦巴巴的紈絝少爺還坐在那裡直打晃，咳得滿臉發綠上氣不接下氣。此時此刻，他卻成了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