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後方

位於王都西郊的獅心公爵府，屬於斯伐克建築風格的典範。四面朱紅高牆圍起了十多公頃的土地，宅院中立柱高聳，門檐飛翹。整座府邸歷經百年風雨而絲毫不損，遠遠望去如同沉默盤踞的巨獸，一派森嚴氣象。

夜沉如水，十多輛低垂著窗帷的馬車陸續停在了府前。車夫大多是精悍冷漠的壯年漢子，有幾人腰間毫不掩飾地高高隆起著，目光中透出明顯的職業性警惕。

一名大腹便便的老人率先下了車，手裡捧著類似於法典的大部頭硬皮書，臉上蓄著亂蓬蓬的大鬍子，兩隻洞悉世事的眸子藏在灰白色的濃眉下面，充滿了智慧光芒。在他的胸前，叮叮噹噹掛著大串鑰匙，其中一枚形狀極為特殊，通體金色，像只扁平的人手。

「帝王之手」，正是銀翼內閣對老人的尊稱。他已經在帝國首相的寶座上坐了將近四十個年頭了，處事向來波瀾不驚，今天乘車趕到公爵府，卻是帶著幾分行色匆匆的意味。

「耶羅首相！」熱情的招呼聲從另一輛馬車邊傳來，來自異國的特使在揮手示意。

老人望向對方，摸了摸鬍子，微不可聞地喃喃道：「今天還真是熱鬧啊……」

沒過多久，帝國高層人士、四大武館代表、以及幾名異國使節，紛紛在府中鋪著猩紅地毯的大會議室落座。獅心家族的現任家主英哈姆公爵坐在了長桌主位上，面前擺著一個巨大的戰術沙盤。

跟長子菲斯特的秀氣樣貌不同，英哈姆是個讓人一看到就會立即聯想起強硬、堅定、勇猛之類辭彙的男子，留著絡腮鬍的臉龐如同鐵石般稜角分明，淺褐色的銳眼和鼻樑兩邊極深的法令紋共同構成了威嚴神態中最為濃烈的一筆，不經意間的顧盼都像極了獅子在俯瞰獵物。

四十多年的黃金年齡正處於人生的巔峰狀態，英哈姆是所有與會者當中最年輕的一個，卻當之無愧地擔任了這次會議的召集人和主持人。

「都到齊了的話，我們開始吧！」英哈姆掃視了一眼長桌兩側，語聲低沉。

他用的絕非詢問語氣，可以說是根本沒有半點客套的意思。在場年齡最大、地位最高的的耶羅首相，卻毫無異色，乾咳一聲表態道：「英哈姆公爵，有勞了。」

隨著英哈姆的示意，恭立在旁邊的女助手立即端上了一隻銀托盤，盤內放著塊三角形的透明晶體，外形彷彿小小的尖塔。

英哈姆拿起晶體，撥動底座，一道綠瑩瑩的光束立即從晶體內部直射出來，落在了戰術沙盤上。沙盤原本空無一物，被光束籠罩后，卻驟然現出了一座完全由氤氳綠光構成的島嶼。島上廣闊的叢林和險峻的火山都清晰可辨，如同縮小了無數倍的實物模型。

來的都是見慣了大風大浪的人物，此刻雖然心中驚詫，但卻仍然都保持著靜默。

「鋼鐵之門送來的小玩意，很符合他們一貫的古怪風格，不是嗎？」英哈姆面無表情地放下晶體，那道綠色光束竟在自行調整高度，島嶼圖像紋絲不動。

「我們看到的是實時現場嗎？」有人問。

英哈姆點點頭，指向火山主峰上帶著編號的一些活動光點，道：「每一個點都代表了一名試煉者，現在只剩下二十多人了。」

低低的騷動聲如同劃過湖面的風，短時間內98人的隊伍竟損耗到了這種地步，速度之快恐怕已創下了歷屆之最。

對照著手裡的試煉者名單，英哈姆淡淡道：「需要通報諸位的最新情況是，就在幾分鐘前，逆火武館推薦的三名代表已經在內鬥中出局。古斯塔館長，很感謝你特意趕過來，現在請回吧！」

誰都知道，出局的意思代表著全滅。

逆火武館總館長臉色鐵青，慢慢站起，退出會議室。

「威廉家族、斯塔克家族，出局。」英哈姆繼續念。

又有幾人相繼離開，英哈姆若無其事，收起名單道：「讓我們回到正題從公元前開始，鋼鐵之門就在引導各國密武界參與這樣的試煉遊戲。獲利者總是有，也總是不多。譬如鐵民同盟的第一任首領藏熊，譬如我們獅心家族一代名將血腥大公，又譬如紅玉王國的玉瓏國師。一個人選，只要一個機會，就有可能成長為一代天驕，這是令各國瘋狂的原因之一。至於更實際的好處，在座諸位都知道，這裡就不多說了。」

英哈姆頓了頓話頭，右手食指有節奏地輕敲著桌面，「許多智者都曾經對鋼鐵之門背後的力量，抱有極大憂慮。可歷史也已經證明了，他們從未主動採取過針對任何一個國家或勢力的武力行動，面對密武聯盟的常年追殺只能說是力求自保，極少會還以顏色。其實在我們所掌握的情報中，鋼鐵之門早已是個龐然大物了。這麼一頭試圖表現得很溫馴的猛獸，尤其還是掌握著里世界秘密的猛獸，個人覺得用可怕來形容並不過分。」

他提到「里世界」這個詞時，好幾名與會者都不自覺地調整了一下坐姿，藉以掩飾心中強烈的不安。

「溫水煮青蛙的典故每個人都知道，不管鋼鐵之門是不是心腹大患，我們都不該丟下必要的警惕和防範。萬幸的是，加入到追蹤計劃中來的國家已經越來越多了。這次載著所有試煉者的貨輪照例被跟丟，就好像憑空消失一樣。作為安慰，鋼鐵之門送來了這套實時監控設備，很善意地為我們保留了一點自尊，對此我個人實際上是相當感激的。」

英哈姆公爵的冷笑話讓現場氣氛多少輕鬆了點，討論聲一時大起。

「遠距離監控有什麼用，他們心裡要是沒鬼，為什麼不敞開大門歡迎所有人去里世界？」

「別說是我們了，密武聯盟都不知道鋼鐵之門的老窩在哪兒，不好對付啊！」

「眼裡只有利益的傢伙，還是比頭腦清醒的要多啊！我國這次的兩個試煉名額，差點引起了內戰。那些大人物就像自己的兒孫不是親生的一樣，不惜代價也要送來試煉。說到底，還不是在賭博？賭輸了反正還有其他後人，萬一贏了，往後百年裡至少是不用擔心家道中落啦！」

……

耶羅首相等到會議室重新安靜下來，緩緩開口問英哈姆：「據我所知，您這次還另有安排？」

此言一出，八成以上的與會者都露出了意外表情。

「所謂安排，就是我那個不成器的兒子了。」英哈姆笑了笑道，「小傢伙胸無大志，居然不肯幫我的忙。好在有門薩家的塞蕾娜小丫頭作餌，才把他引去了試煉。」

坐在長桌左側的門薩家主葛列格里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充當回應。

「小小年紀，居然也知道英雄惜美人啊！菲斯特向來智勇雙全，有他在，事情就穩妥多了！」耶羅首相呵呵笑了起來。

英哈姆不置可否，淡淡道：「對試煉者和招募到的武者，鋼鐵之門向來秉著來去自由的態度，全面開放傳送。可就是沒人能破解他們的傳送法門，所以才找不到老窩所在。小犬在空間定位方面學過專門的秘法，而且紅玉王國也派出了用來破局的人才，她是玉瓏國師的傳人，跟小犬都已經知道了合作計劃，想必也能有個相互照應……」

「蒙娜公主好像沒跟貴公子在一起。」紅玉特使拿著一張剛發到手的名單對照表，臉色相當古怪。

英哈姆一怔，將目光投向了虛擬海島上的活動光點。

代表蒙娜的黃色光點，正與一個紅色光點緊貼著，距離近到了幾乎不設防的地步。

「磐山武館？」英哈姆認出紅色光點的編號後綴，不禁皺了皺眉，「圖魯館長，你的人在今晚的內鬥當中可是亮眼得很啊！前面跟蒙娜公主近距離接觸，我還以為是巧合，現在看起來倒好像是交上朋友了。」

全場目光都集中在了一個巨大胖子的身上，他正坐在那裡偷偷打盹，過了片刻，似乎是感覺到太過安靜，睜開睡眼伸了個懶腰，然後動作僵住。

「到我發言了嗎？」他訕訕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