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告別
庫吉特戰士花了一陣天的時間,在各個帳篷裏面縫製旗幟。
過去響馬的旗幟被丟進了火焰之中,燃燒旗幟的時候,所有的庫吉特士兵都圍在一邊,看着這代表過去的旗幟在火焰中化為灰燼。
在庫吉特人暫時紮營的營盤裏面,只有烏赫魯部落的汗旗高高飄揚。這是六十多年前,當時的可汗賜給烏赫魯家族的旗幟,草原上有權利打着這樣旗幟的家族並不多。這面旗幟通體是藍色,因為草原人最崇拜藍天,在每面旗幟的下面,則附有各個家族的標記,用來區別同時擁有汗旗的各個部落。烏赫魯家族的標誌已經失去了效力,隨着部落被攆出草原,過去的標誌已經失去了全部的意義。
在今天,烏赫魯唯一的女兒,將要決定一個新的家族標誌,用來繼承過去的榮譽。
她的幾個部下顯然不願意她這麼做,因為即使部落遭到了流放,烏赫魯部落在草原上遺留的牧民還有幾千頂帳篷,這些無主之民一旦見到舊日的主人,一定會前來歸附,新的部落必然將會迅速的壯大起來。
但是這位酋長之女卻最終選擇了拋棄她父親的徽記。
「當我的父親被流放的時候,那些人並沒有追隨着他的旗幟離開草原,而是像懦夫一樣苟且偷生,我何必為了他們的好惡選擇我的旗幟!」
在艾露恩的女兒說話的時候,她身後站着的那銹吉特人對她雖然保持着嚴肅,對她恭敬,但卻談不上尊重。在艾露恩的女兒表現出來作為一個勇士的榮譽和武力之前,他們會追隨她,但不會愛戴她。
「可汗驅逐了我的部落,願意追隨我的人,不會因為一個小小的圖案而不追隨我;不願意追隨我的人,即使我打着我父親的旗幟。也沒有什麼用。這是一個新的部落,不是我父親的那個!」
中午的時候,那面藍色的旗幟被艾露恩的女兒降了下來,丟進了火里。
部落裏面的藍旗已經縫製完畢。只等待酋長的大旗完成,所有的帳篷都會開始為自己縫上和酋長一樣的徽記,以宣告部落的誕生。
幾分鐘之後,一面藍底的旗幟升上了天空。
我抬頭看過去的時候,略感震驚,甚至覺得艾露恩的女兒有一點胡來。
旗幟上繪製著一隻展翅如鷹的白鴿,它的口中沒有銜著橄欖枝條,而是銜著一隻滴血而折斷的箭。
庫吉特士兵們密密麻麻的站在我身邊,大家都在抬頭張望,這是第一次。庫吉特士兵開始嗡嗡的討論起來,大家都在揣摩女酋長的意圖。
一匹馬被牽着繞着所有的人走了一圈,每一個新部落的成員都觸摸了它,然後艾露恩的女兒割開了它的喉嚨,用鮮血澆灌了全身。
庫吉特人抽出自己的武器。圍着女酋長,宣誓效忠。
「這是胡鬧。」我小聲的對哥白尼說,「她借用了我家族的徽記。」
「直到前幾天,你都在戰鬥時呼喊『瓦蘭人維克托』,對羅曼諾夫搖擺不定,此時又為了一個標誌而說一位女酋長鬍鬧。你到底是誰?」
「提米。」我說,「而不是維克托。」
哥白尼的激動變成了他嘴唇的顫抖。但是片刻之後他就平息下來,「提米,你身體里會永遠有一部分屬於維克托,這沒有什麼不好,不必迴避他。」
「好的。」
「這旗幟很好,」哥白尼和我參加完了艾露恩的女兒建立部落的儀式。「她對你的家族懷着感激。這兩個家族的後人```將永遠不會彼此為敵,而是盟友。」
我乾笑了一聲,「坐擁部落的酋長,自然不會和小小一兵有什麼敵意了。」
「你對我將這些士兵交給艾露恩的女兒,有一寫法吧。」
「如果復仇的話。這些人是很好的幫手。」我慢慢的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歸宿。草原人不會離開草原,強行要求帶他們離開,恐怕他們甚至不會實現他們的承諾。這些人追隨你,也於事無補,你與你的仇人,實力懸殊一點沒有縮小。但是這些人追隨了一位草原的雄主,卻會給你帶來更合適的幫助。」
「您稱呼那個野小子是雄主?」我啞然失笑,「誰敢娶她。」
「不要稱呼一位女酋長為野小子。對了,我已經得知了女酋長的進軍計劃了。」
「什麼計劃?」
剛剛登上酋長的位置,就要開啟戰端嗎。
「她將會進攻維基亞邊境的牧場,那些地方的庫吉特人都是維基亞人的傀儡,他們的酋長都是維基亞人。她進攻那裏,將會聲勢大震,並且得到許多的投奔者。她的這個計劃應該是她的父親就已經計劃好了的。進攻維基亞人,會削弱他們,從而使得可汗的壓力被分擔一部分,在這個過程裏面,她的部落會壯大起來。最終可汗會考慮正式的邀請她回到草原。」
我到覺得這個計劃挺符合那個姑娘自己的性格的,說是她自己想出來的,我也不會驚訝。她是那種為了前進,不惜用鮮血澆灌出一條紅地毯的人。
「她將等待可汗的招募?」
「她將等待可汗的婚約。」
「什麼?!」
「她的使者已經出發了,她在信裏面用了四十多種髒話咒罵如今的可汗的父親,說那個老頭把她的家族攆走了。現在她會考慮給新可汗一個機會,招募她手下的一千多名騎兵。」
「她沒這麼多人。」
「她『現在』沒有這麼多人。」哥白尼和我在一群庫吉特士兵走過我們身邊的時候,停止了說話,等那些人走開之後,他繼續說,「邀請她回草原很容易,給她一位可汗家族的男人,入贅到她的部落,生的孩子冠她的名字,受她的教育。為她的榮譽而戰。答應她這一點,那麼可汗將會得到一位能征善戰的女酋長的士兵和她的忠誠。」
他說完之後,我們都陷入了沉默。
「她什麼時候出發?」
哥白尼說,「她要懲罰本地的塔林。理由是:塔林沒有遵守草原人最神聖的約定,保衛任何一位過境的、無敵意的酋長的安全。所以她準備勒索塔林一筆他出不起的錢,只等塔林拒絕,她就會洗劫城市,然後出發前往維基亞。」
「這個女人簡直是個怪物。」
「這位女士值得尊重。」哥白尼說,「但是我希望你去勸說她,放棄洗劫。她可以朝塔林徵募一個合理數額的糧食和武器,但是洗劫城市會留下惡名。」
「她不在乎。」
「作為一個女戰士,當然不用在乎。」哥白尼回頭,穿過許多頂帳篷和氈房的尖頂。去看那一面飄揚的旗幟,「但是作為一個女酋長,她需要一個好名聲。」
哥白尼走進了帳篷,準備清理東西,離開這裏。
他已經完成了對艾露恩的承諾。他詢問我是先回寺廟休整一段時間,再去東維基亞,還是直接前去那裏。我決定從此地直接去東維基亞,我希望在瓦蘭人城破之前抵達那裏。不然的話,加里寧甚至都不太可能見我,而瓦蘭親王則一定會死去。我盤算著一件事情,雖然不知道能否實現。但是我會儘力促成一件事情,然後永遠撇清與羅曼諾夫的關係,從此走上我自己的復仇道路。
遵照哥白尼的囑咐,我決定前去尋找女酋長。
我一開始有一些為這個女酋長擔心,這些響馬多年征戰,內部的頭領和勢力林立。而萊茵的那位親人卻明顯已經衰老,即使他願意歸附女酋長,他如何彈壓手下的那些勇士呢?哥白尼的講話使人印象深刻,在那個時候,任何人都會受到感染、拔出劍來。但是一時的激動並不代表永遠的忠誠。可是我很快就說服了自己,對於艾露恩的女兒這樣的姑娘,世界上可能沒有什麼事情能夠阻攔她的,她有她自己的命運,我沒有必要去為她擔憂。
走到女酋長的大氈房前面的時候,六名庫吉特士兵分列兩邊站立着。
這裏有三個人是原來就追隨女酋長的士兵,另外三個,則是新部落的成員。
我提出拜見女酋長,庫吉特人並未阻攔,我在這銹吉特人的眼中享有着超出一般貴客的尊重---至少目前如此。
不一會,那個庫吉特士兵走了出來,示意我走進氈房。
氈房裏面的佈設很簡單,只在柱子上面掛着幾柄彎刀,在中間生著一團火,女酋長已經洗凈了身上的血液,穿着一身鎧甲,高高的坐在酋長的高座上面,空氣里只有淡淡的血味。
「瓦蘭人維克托,」她見到我,露出了一個有點內斂的微笑,這個微笑根本不該出現在她的臉上,「歡迎你來找我。」
我眯着眼睛看了她一會,莫非做了酋長,人就變得禮貌了么?
「你看什麼?」她在一瞬間就知道我發覺了她的不同,於是回到了最開始的那種充滿挑釁的語氣。
「你透著一股古怪。」
「哪裏?」
「你洗白了臉,沒有捉虱子,頭髮沒有髮油,穿着一身鐵鎧甲,而且想表現的有禮貌。」我說出了我的疑惑,「你好像突然成了另外一個人。」
她對我怒目而視,「維克托,你到底來這裏幹什麼?如果只是來給我挑刺,我該把你的舌頭拔出來。」
她罵了一會,站在她身邊的庫吉特侍從臉色不太好看,女酋長的臉上露出了一瞬間複雜的表情,然後她恢復了語調,「你想說什麼?」
「我希望你不要洗劫城市。」我對她恭敬的說道,「你可以派出使臣進城,估量一下城市的財富,然後勒索一個足夠讓你們前去維基亞的數額的糧食和武器,然後離開這裏。」
「為何?」艾露恩的女兒露出了冷冰冰的臉,「我們差點因為這個城市死掉,用幾百隻豬羊和幾把破銅爛鐵就能贖罪么。」
「差點死掉的是艾露恩的女兒,而不是我面前的女酋長。」我對她說,「塔林自然有罪,但是罪不至死。而且,塔林這樣的人,在城鎮裏面必然有許多人因為他而家破人亡,你洗劫城市的話,這些人平白的遭殃。如果您只是勒索一筆財富,這些人還會來投奔你,使得你更為強大。」
女酋長陷入了沉思,然後她露出了惡作劇的陰險笑容,「維克托,我讓你去城市做使者勒索他們,可以嗎?」
「我不會去。」我回答他,「我可能會死在那裏。」
她眉頭皺了一下,獃獃的說,「這還真像你說的話。」接着她立刻變回了那個渾身是刺的女人,「你果然是個懦夫!」
「我要去一趟東維基亞,還有許多的事情沒有做完。」我對艾露恩的女兒說,「我和你一樣,需要為家族做一些事情。」
女酋長沉默了。
她的臉在沒有露出那些少女的古怪表情時,顯得英姿勃勃。
「維克托,」她安靜的說,「我現在無法幫助你。你以後要是死了,可以寫一份遺囑,告訴我你的仇敵是誰。我會為你復仇。」
我啞然失笑,她想了半天原來是說這個。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責任,」我知道她已經聽從了我的建議,所以準備告辭。我站起身來,提出了一個請求,「我們需要您的幾個士兵,護送我們越過山口,到東維基亞邊境。」
她沒有說話。
我於是轉身朝外走去。
「獨眼龍!」我快要掀開氈房的鏈子的時候,她沖我喊道。
我回過頭來:「什麼事情?」
「你和隨便哪個可汗,庫吉特,維基亞的都可以,有沒有什麼親戚關係?」
「從我家騎馬去草原,要走三個多月,哪有```」
「那有沒有呢?」
「沒有。」我有點不清楚她這沒頭沒腦的話是什麼意思。
「你可以編一個騙我。」
「這種事情怎麼能編呢。」
「你是一頭驢,快滾吧。」
女酋長站了起來,揚起面龐,朝下鄙夷的看着我。
「我也有事情問你。」被下了逐客令,我倒是想到了庫吉特響馬前來的時候,她告訴我的那個名字。
「一頭驢自然有諸多不解,你要問哪一個?」
「你真的叫維多利亞?這像是編出來的名字。」我對她說,「連你的旗幟都像是照搬的我的家族。」
「庫吉特人維多利亞。」她綳著的臉露出了一絲若有若無的遺憾,她輕輕的笑着說,「真假又有什麼關係呢。」
我們不再說話,氈房內有點尷尬。
我向她點頭致意,與她告別。
「那麼,再見了,庫吉特人維多利亞。」
「永別了,瓦蘭人維克托。」
我一愣,轉身離開了氈房,走進了人聲鼎沸的庫吉特人的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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