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傷
我的右手手腕給門狠狠地夾傷了，紫黑紫黑的，高高腫起一圈，稍微一動，就從手腕一直狠狠痛到心底，想哭，看著小妹愣愣盯著我的眼神，咧嘴呲牙忍住了。
外婆給我搽藥油，邊搽邊嘮叨：「知道痛了吧，就顧得調皮，還想著嚇人，做壞事沒有好報的，你看看，報得多快。下一回再來，我扒你的皮！」明知道她不會扒我的皮，我還是痛得眼淚都撒了出來。
大舅說不管用，去村口一個草藥郎中那裡拿了草藥回來，在石臼里大力搗爛，敷在手腕上，再用一塊短木板夾住，用紗布緊緊包裹起來，這樣我的手腕只能直直伸著，不能轉，不能彎曲，吃飯只能用左手勉強拿湯匙舀著吃，用不慣，慢慢吃，有時手一抖，飯粒灑到了飯桌上。小舅笑笑，沒有說什麼，一邊吃飯一邊看我。大舅媽說：「阿原，手痛吧？慢慢吃，不急，不急。」
「我喂你？」外婆問。我搖搖頭，左手還可以動呢，那麼大一個人了，還要外婆喂，不光彩，不是嗎？當然，要是阿媽在，她要喂我，我自然答應的。現在，她應該在喂五狗吧，阿爸去了縣城裡打散工，只有她與大姐、五狗與牛在家裡，吃飯時，只有三個，冷清多了，她會與大姐、五狗說什麼呢？會不會想起我？想起小妹？會的，她一定會的，就像我吃飯時看著對面的舅媽，就想起她。
「小孩子，偶爾傷一下沒什麼，不傷不大，摔摔打打就大了，只是，以後要記得，別亂來了。這幾天，別往魚塘那邊去，省得你外公看到了又嘮叨你。」外婆叮囑著，我點點頭。
「他一個以前的學生要來看他，不知道多高興呢，那學生是他剛大學畢業時教的高三學生，比他年齡還大，恭恭敬敬叫他老師，實心，誠心，哈哈。為了給兒子頂職，提前退休了，之前在韶關煤礦那邊的，現在回來了，一定要找他聊聊，這幾天他高興得不知道怎麼是好，走來走去的，就顧得傻笑。」外婆微笑著，轉頭向大舅：「志國，有沒有記得那個學生叫什麼名字？以前你阿爸經常嘮叨的，這十幾年沒有嘮叨過了，我一時還真忘記了。」
大舅將嘴裡的飯趕緊嚼嚼，吞了下去，說：「叫陳清，阿爸以前還真的天天念叨的，小時候陳清還來過我們家好多次呢，記得抓過一隻鴨子過來，那鴨子啊，真肥，哈哈。」
「是、是。」外婆興奮地說。
他們兩個完全給陳清吸引住了，不停地說起陳清的種種往事，連他寫錯作業給外公罰站的事情都說了出來。小舅沒有出生，笑眯眯地看著面前的一盤小白菜，眼睛閃著柔和的光。我看了看，小白菜就是小白菜，與平日並沒有什麼不同之處。
第二天天剛剛亮，我還睡在外婆的大木床上，眼睛半開半閉的。一個熟悉的聲音飄進了我的耳朵：「三婆，阿原的手怎麼樣？」「小娟啊，真早，你有心，他沒有怎麼樣，包好了，過幾天就好，就好。你阿媽怎麼樣？」外婆問。
我屏著呼吸，好一會兒才聽見小娟說：「她還好，沒什麼。」
「你的手……給我看看，呀，又腫了，你阿媽還真下得了手，打成你這樣。說真的，你們家有你這樣的女兒真是幾世修來的福氣，什麼都料理得齊齊整整，我們村啊，就是你最厲害，長大后肯定有出息！」外婆感嘆著，小娟小小聲說了些什麼，院門咿呀一聲關上了，她走了。
要是我知道後來會發生什麼，當時我肯定跳下床來拉住她的手，不讓她離開一步。可是，當時我只是躺在床上，想象著她輕盈地走在池塘邊的石板上，輕盈地走回去池塘那頭她的家。
誰知道呢？誰知道將要發生的一切？婦女會神神秘秘地找我問肚子里是男是女，我隨口說說，也就隨口說說而已，並不能真的遇見將要發生的慘劇。
午後，太陽很烈，曬得地面哧哧冒氣，雞鴨也受不了**辣的地面，躲回屋檐底下的陰影里，伸著頭，嘎嘎咯咯叫個不停，啄著，鬧著，時不時又轟的一聲鬧起來，某一隻長尾巴大公雞追著母雞滿地跑。世良撿起一塊小石子朝它砸過去，大公雞跳起來，展開翅膀，跌跌撞撞地又衝進雞群里去。
「你個死女包！你還有臉回來，你怎麼不死在山頂？你回來幹嗎？丟人現眼？我寧願幫你收屍也不願看到你這樣活著回來！你死、死，去死，你還活著幹嗎？沒臉沒面的死女包，你給我去死！」一陣罵聲衝進院子里，轟得我一愣一愣的。小娟媽又在罵小娟了，看來又是要打小娟了。外婆去了魚塘那邊看外公，外公那個學生陳清剛發來電報，說坐車過來了，明天就到，外婆笑得嘎嘎聲，說外公肯定高興死了，郵遞員剛一出門口，她也拿著電報往魚塘那邊衝過去。
世良拉著我，衝出院門，往小娟家裡奔過去。
池塘對面已經聚集了幾個老人與一些孩子，吵吵嚷嚷的。
「去，喊村長，快點！」
「這種事情肯定要喊村長！」
「儘快喊公安局！」
「那個混蛋無法無天了，連八歲的小女孩都禍害，不是人！抓到就槍斃！」
「槍斃是便宜他了，只吃一顆花生米，要千刀萬剮！剮他兩千多刀！」
……
天太熱，太陽太辣，他們太吵，我的頭一陣一陣發暈，高一腳低一腳任由世良拉著往人群中鑽。我模模糊糊知道發生了不好的事情，雖然又不清楚究竟是什麼不好的事情，但是八歲的小女孩——只有小娟了！外婆曾經說過的話語突然在我耳邊響起：「就沒有狼，還有歹人呢！你沒有聽說，最近有小姑娘去采山捻子時侯給禍害了嗎？你們都給我盯緊這群猴子，要是敢再往山上去，我就打斷你們的腿！」
人群中央，小娟媽癱坐在地上，頭髮亂蓬蓬的，伸出一隻手，直直指著小娟罵，難得她沒有打小娟。小娟沒有出聲，靠牆直直站著，臉上一道一道血痕，那血已經凝結了，嘴唇腫了一大塊，同樣凝著紫黑色的血塊。她的臉，沒有絲毫表情，沒有哭，也沒有笑，就像池塘邊的石塊，板板的，硬硬的，眼睛望著我們，卻空洞洞的。
「他脫你褲子你就由他脫？你就不會咬他打他抓他？你這個死女包！沒事跑山上幹嗎？去送死？人家都不去，就你去？你嘴饞，三輩子沒有吃過山捻子？家裡餓著你了？你個死女包，你怎麼不去死？池塘里水滿著呢，你怎麼不去死？死了，我給你收屍，就埋在你阿爸旁邊，讓他天天看著你！他一死了你就無法無天了，他死了你也死去吧，讓他照樣管著你！」
「素珍，小娟！」
人群聞聲退開一條路，村長來了！
（昨日有事，今日補上，第二更見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