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小娟

第六十七章 小娟

外公對我的記憶力很是讚許,連續又教了我幾首詩,「一去二三里,煙村四五家.樓台六七座,**十枝花」,「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離離原上草,歲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每首詩他念一遍,我就跟著背下來了。外公手舞足蹈,喜不自勝,在廳里不停地走來走去。朗琪呀呀讚歎:「阿原哥,你好厲害,我們半天學一首,你一下子就學幾首!」朗瑛也在一旁用羨慕的眼光看著我。

之前阿媽夜晚有空,也會指著天上的星星月亮說說牛郎織女、嫦娥的故事,卻從來沒有教過我們背什麼詩歌,偶爾唱唱「洪湖水浪打浪」,也是為了哄我們睡覺。閑時,在村裡樹頭竹下聽聽老人說水滸論三國談西遊,各人有各人的武藝神通,我跟別的小孩子饒舌時,從來沒有打亂過。但是,從來沒有人因為這樣就說我不是傻仔,連外村的人見到我時都是叫傻仔的。此刻,好像一桶水澆在乾枯的地上,吱一聲就消失了,外公往我頭腦中倒多少,我就受多少,沒有一絲艱難。

「哈哈,你們村的人都是瞎眼的,說你是傻仔,他們看不出來,我們阿原可是個天才!」外公笑得合不攏嘴。「哈哈,這樣就好咯,託人告訴志英,讓她也高興高興,說她阿爸說阿原最會讀書,連詩都會背好多首了,教什麼會什麼!」外婆倚在門邊也笑得合不攏嘴,「志英這孩子,最近過得不如意,要是她知道阿原原來這麼醒目,還不高興死了!哈哈,我就出去託人,讓志英高興高興!」「是是是,應該,應該。」外公連聲答道。

「阿婆,阿公,你們快來,小娟她爸又在打小娟了!」外面突然響起了世良驚惶的叫喊。

外婆與外公立刻丟下我往外面跑,外婆人高大,又是光著腳,像一陣風似的轉眼就衝出院門外面去了。

我拉過在玩水泵的小妹,也跟著跑出去。世良踢躂著人字拖鞋,跑幾步,頓一步,乾脆停下來脫掉鞋子揪在手裡,繼續往前跑。朗瑛拉著朗琪也跑過來,一邊跑一邊喊我們等等。

將近晌午,大人們都在田裡還沒有回來,村子里只剩下不多的老人與小孩子。見我們跑過,伸頭看看,有的嚷嚷「又是小娟挨打啦」又縮回頭去。看樣子,小娟爸爸經常打小娟,村人已經見怪不怪了。

小娟家就在外婆家門口的池塘另外一側,三間土房,門口一個稻草搭的牛棚,裡面躺著一頭瘦骨嶙峋的老水牛,地上稻草凌亂,滿是牛糞。此刻門口擠著一群女孩子,叫著哭著,吵成一團。

外婆跑在最前面,撥開孩子,沖了進去:「志高,你越來越威風了!打老婆打孩子,是不是要拆房燒屋了?」「三奶,這是我們的家事,你不用管!」一個含含糊糊的聲音。

「你自己喝醉酒撒酒瘋,睡地滾牛糞我都不管,你不下田不下地田地草比稻高我也不管,要打孩子打老婆我就要管!你阿爸阿媽死得早,你倒無法無天了!大男人打老婆打孩子算什麼本事?有本事上山打野豬去!山裡的野豬多著呢,狼也有,有本事你就上山去,要真的打了一頭野豬一頭狼下來我就豎起大拇指贊你一聲威風!沖老婆孩子耍什麼威風!你打,你看看小娟還像個人樣嗎?上次打到她嘔血,再上次打到她腳斷了,你看看,一張臉白雪似的,沒有一絲血色!你再看看素珍,大著肚子你還打?也不怕天打雷劈了你!」外婆大聲斥責著。

我鑽進去,看見外婆站得筆直,她旁邊摟著小娟,小娟沒有哭也沒有叫,靜靜地站著。房門口,坐著一個大肚子的婦人,用手捧著肚子大口大口地喘氣,滿臉淚痕,駭人的是她頭頂一塊一塊禿的,有兩塊還流著血,血與頭髮黏糊在一起。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比外婆還要高大,紅著眼睛瞪著外婆,卷著袖子,好像隨時就要動手似的:「打,怎麼不打?反正生下來也是女兒!」他呼哧呼哧喘著粗氣,我真怕他一拳頭朝外婆砸過去。

外婆卻一點都不慌張,也瞪著那個男人:「你一天不打老婆孩子就活不下去了?真要這樣,送你去大隊那裡,大隊都管教不了你,直接送你去縣城公安局,我就不信公安局的人都治不了你!」

「志高,你喝酒就喝酒,小飲怡情,這我們不管,可是孩子還小,素珍肚子又大,你怎麼下得了手?」外公也發話了。

看到外公出現,志高微微縮了一下身子,看樣子,他有些懼怕外公:「三伯,你來了?」「哼。男子漢大丈夫,不耕田掘地養家糊口已經沒有盡到本份,素珍一個人拉扯著孩子還自己耕田,有誰家的老婆過得像她這麼狼狽?」外公也斥責著,「你三奶說得沒錯,再不改,送你進公安局去教育教育,看你以後懂不懂做人丈夫與阿爸?」

「不敢,不敢。三伯和三奶說得都不錯,我不是人,我不懂事,三十多歲了都不正經做事。可是,我沒有一個兒子,就是死了也沒有面目去見我死鬼阿爸阿媽啊!我們家的香火就此斷了,我怎麼辦?我怎麼辦?我怎麼跟列祖列宗交待?」志高坐倒在地上,抱著頭哭起來。

又是兒子!從我們村到外婆村,怎麼還是因為一個兒子就打老婆打女兒?兒子真的那麼重要嗎?沒有兒子真的沒有辦法去見祖先嗎?阿爸為了兒子,連城裡好端端的工作都丟了跑回鄉下,阿寬伯為了兒子連自己的老婆都逼得跳了江,一袋的老婆為了生個兒子死去了……兒子,彷彿是古老的祖先留下的一個任務,沒有完成的人不僅抬不起頭來,逢人矮三分,連自己也看不起自己。兒子,真的那麼重要嗎?隱約聽阿年的農場老婆阿紅說過,生孩子是男是女不是老婆的肚皮決定的,跟男人也有關係。她整天躲在家裡不出來,發大水后,她和阿年靜悄悄的回農場去了。她的肚子也漸漸大起來了,不知道阿年放了個男孩子還是放了個女孩子在她肚皮里。如果生下來的是個女兒,不知道阿友伯與阿友奶罵她還是罵放錯孩子的阿年?

外婆過去幫素珍擦洗臉面,外公繼續訓斥著志高。朗瑛朗琪拉過小娟,往家裡走。我們跟在後面,給小娟遞剩下的零食,她搖頭說不要,嘴角邊裂開一道紫紅的痕,血跡斑斑。「你阿爸,真夠狠的,跟殺豬似的。」世良說。

「我恨死他,不把我們當人,哪一天像殺豬的一刀捅進他喉嚨就好了!一刀進去,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小娟用衣袖擦著嘴角,咬牙切齒地說。

我不寒而慄。

「小心,這是石灰池,掉進去皮肉都化了!」世良拉過我。池塘靠田地的邊上,挖了一個十步見寬的池,池中咕嚕咕嚕冒著熱氣,特別嗆人。剛才跑來時跑得太快,都沒有注意。我們村建房子時也有挖石灰池的,也有雞鴨掉進去,皮毛都脫了,隔壁村有個孩子掉進去立刻給旁人拉起來,據說兩條腿的皮活生生燙掉了呢,就剩嫩紅嫩紅的肉,在醫院裡住了大半年,換了一層豬皮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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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一個死亡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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