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君鸞初（下）

『你，為何而哭？』男孩兒說話的時候，君鸞初可以分明地嗅到一股艾草的香味。

『我那裡哭了！要你管！』君鸞初推開男孩兒的手，跑開了。眼睛不知道什麼時候掉下了眼淚，被風吹得涼涼的，很不舒服。怪不得他說自己哭了，她怎麼都不知道呢。

只留下那個男孩兒獃獃地站在原地，看著那個逃跑地非常惡劣地男孩，他想以後一定不會再理他了。

杏雨微涼，她身上的骨頭又疼痛難忍，因為從小受得風寒，她落下的毛病，一到陰雨天，她渾身的骨頭就疼得厲害。她想起那天一個男孩身上暖暖的艾香。艾草，是可以驅寒的吧？

她冒雨上山，想采些艾草來。

她只是一個女孩子，即使她一直被當作男孩子來養，她還是纖弱不堪。沒有人告訴她，雨天是不可以上那座長滿艾草的山嗎？那是會從茂密的草叢中滾下來的。

艾草沒有暖和她，倒是她又聞到了那種好聞的艾香，後來，當她在整間屋子裡熏滿艾草，卻還是不和他身上的味道一樣，是少了什麼嗎？

『喂！你醒醒！醒醒！』有人在拍她的臉頰。她費力地睜開眼，一陣苦澀的味道湧入口中，她『哇』地一聲全吐了出來，那個浴在陽光里的少年，擁她在懷。

『你怎麼都吐了出來！不吃藥，病怎麼會好？』他皺著好看的眉。

『乖，聽話，把葯吃了，病就好了。』他誘哄著。她卻緊閉牙關，死都不吃。他一怒，鼓起無限勇氣將那黏稠苦澀的葯汁灌進口中，學著父王對生病的娘親那般，口對口送進懷裡那個『不知好歹不再搭理』的女孩口中。兩個孩子，十二三歲的年紀，正如花般綻放。

君鸞初是她這一生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穿上紅裝了，為了他，她扭扭捏捏地要了一套女兒裝，有些手足無措地站在他面前，等著他的評價。君莫遙看得傻眼了，他沒想到那個不識好歹的『男孩』居然，這麼漂亮。君鸞初知道了，那個總是帶著艾香的孩子是自己四叔家的小世子。

君莫遙想，這一定是娘親送給他的禮物，不然，他怎麼會突然想去那座長滿艾草的山祭拜娘親呢？又怎麼會那麼巧發現了草叢中昏迷不醒的她呢？

青煙繚繞，書香漫漫；筆墨紙硯，佳人相伴。他執著一卷卷聖賢之書，心卻毫不在這些方方正正的字中，不時看看那邊抱琴彈奏的她。她撫過一根根檀木琴弦，思不由地飛向別處瞧瞧這邊飽讀詩書的他。

他說，他要娶她為妻，好好待她。

她說，她要嫁他為夫，細細為他。

他們，站在花前月下，坐在棋邊琴間，他們說，帶到各自長大之時，便一襲紅袍，天地為媒。

他們要『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卻是時間改變了一切，約定山盟海誓，還不如一紙契約，白紙黑字容易保存。

本來戀人間的空口白話就是世間最可笑，最易變的東西。他們怪不得誰。

向來緣淺情深，不過如此。

四王爺意圖謀反，亂箭射死。那個溫柔如水的少年，殺紅了眼。

『你是那昏君的孩子！』他掐住了她纖細的脖子。

『是又如何？』她的回答，和當初相見時的語氣一樣無奈。

『你為什麼是他的孩子！為什麼！你告訴我！告訴我！』他怒氣攻心，幾乎要瘋掉。

一夜之間，父王慘死於亂箭之下，屍骨未寒，卻無人收屍，心愛的女子變成了自己身邊最可疑最居心叵測的人，這樣的轉變，讓他多年的內功修為亂了氣調。

他白了發，紅了眼。

她失了心，丟了魂。

有人對她說：

『殺了他，你就可以回到皇宮，你就可以登上皇位。』

後來，誰不知道四王爺府的小世子，喜好龍陽之癖。麟帝君鸞初就因為曾經被他囚於府中，而變成了同類的怪物。麟國子民因為君鸞初的暴行恨毒了君莫遙。本來會成的一代明君，就這樣被他毀於一旦。

『莫遙，你怎會成了這幅摸樣，你的眼睛，我！』君鸞初撫上他的面容。他的白髮纏上她的手心。

『初初，我知曉你不喜歡這雙嗜血的眼睛。』他說，『叫我最後再看看你的樣子吧。真想，就這樣一輩子看著你。可是。』他一把匕首抹去了雙眼，鮮紅染紅了他可以看見的所有地方。

『我們，最後再去一次艾草遍地的山坡吧。』他說。

他們站在艾草最好的地方，雙手相扣。

『現在，你可以放手去尋找你要的東西了。』他輕聲說。

『我要的是你。』她伸手為他擦掉臉頰上一直流下的血，那血順著淚痕下落，就像是他流出了血淚那般觸目驚心。

『呵呵。』他倒了下去，身後心臟的地方，一個洞在血流不止。

她回到皇宮，重新披上男裝，步步為營，心機深沉。她發過誓，此生，絕不再想那個人。

就像，自此為那段時光，親手上了封條下了禁令，再不許碰觸。

她登基大典的那天，六王爺君踏雁為她奉上最邪魅的武功，幫她在朝中剷除異己。

唯一的要求就是，讓她敗了這麟國。

因為，他要讓那個麟帝親眼看著他最珍視的東西毀滅，永遠成為歷史。因為，麟帝殺了四王爺，他的親哥哥。

又是一局謀算，她就像掉進無盡的詛咒，永遠在這四方的院牆裡，苦苦掙扎，永無止境。

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

雖深知這樣的道理，但卻還是淪落到只能用酒色來麻痹自己。

雖然芸生進入了她的身體，她將不復存在。

但是，她會幸福的吧！

一定會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