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夜話

灼熱的ri頭在地平線的邊際無聲的徘徊了一會，終於是落了下去，月亮在雲邊悄悄探了個頭，如同純潔而羞澀的少女。

「陳……」遠處傳來一聲呼和，聽得不太真切，應該是布魯斯。「馬上來！」陳楠回頭沖遠處黑秋秋的一片招招手示意后大喊道。隨後就不見了聲響，布魯斯大概是回去了。陳楠低著頭嘆了口氣，皎潔的月光映shè下，深沉的如同一個剪影一般。

陳楠不是沒見過死人，遇到刀疤男的第二天，那個早上，小木屋外滿地的屍體讓他乾嘔了半天，然後他就以為自己習慣了這荒原上的一切，至少可以風輕雲淡的看待這些。陳楠也不是沒殺過人，當然不是在他穿越之前的那個社會。同樣是遇到刀疤男的第二天，同樣是那個早上，小木屋外滿地的屍體中，有一具脖子被擊穿的，刀疤男特意給陳楠介紹了一下——這是陳楠昨晚唯一一槍誤打誤撞下的戰利品。然後陳楠徹底吐了出來。

不過這些在經歷過後，又能算什麼？陳楠甚至覺得那滿地的屍體，甚至他親手做掉的那個人，從道德意義上來說「離他遠著」呢，算不上「真實」。但今天白天的那個顧客，那個被他當面親手了結的人呢？那感覺自然是不同的。那種震撼，那種迷惘，那種罪惡感，折磨了陳楠整整一個下午的時間。晚餐，陳楠沒吃，也吃不下；傍晚時分的工作，他也翹班了。好在店裡其他幾個同仁似乎注意到了陳楠的異狀，沒去打擾他，留他一個人在「靶場」上默默沉思。

每天打三十發子彈是刀疤男給陳楠安排下的任務，必須要完成，否則連門都別進，隨你自生自滅去。陳楠不傻，雖然不知道原因，但刀疤男絕對是為他好，但此刻手中的那把左輪，顯得那麼沉重，每扣一次扳機，似乎都要耗盡他的全力。三顆，此刻陳楠的手上還剩下三顆子彈，默默的塞進彈巢，瞄了瞄遠處那依然傲立風中的破罐子，陳楠的手，卻又無力的垂了下來。

又是靜默了好一會，沒人來打擾，皎潔的月光籠罩下，陳楠靜靜站在荒原上，也不知道在思考什麼。

「陳！要關門了！」遠處又傳來布魯斯的喊聲，大概是福伯催促了，這回他走得比較近，話音聽的真切。「砰！砰！砰！」陳楠向著遠處佇立著罐子的土堆一口氣打完了所有子彈。「來了！」回應了一聲，陳楠轉身向著小店的方向跑去。「沒事吧？」兩人並肩走著，布魯斯隨口問道。「沒事！」陳楠回答的倒也乾脆。兩人都沒回頭，誰都沒看見身後遠處的土堆上，那個破罐子已經不見了……

等兩人步入小店大門時，夜已深了，幾個留宿的顧客早就睡了，店裡還活動著的，只剩下他們幾個店員。正在清理血跡的老鼠聽到開門聲，jing惕的看了過來，見是陳楠和布魯斯，笑著示意了一下，又轉頭和地上猩紅的污漬搏鬥起來。「老鼠，別弄了，明天再說吧！你和布魯斯休息去吧，小陳，過來陪我這老傢伙聊聊天。」福伯站在櫃檯后，正在算著今天的收入，頭也不抬的道。布魯斯沒說什麼，老鼠更樂得輕鬆，兩人向陳南和福伯分別示意一下，上了樓。

荒原上從來不會太平，哪怕這裡是凶名遠揚的刀疤男的總部。犯人，瘋子，走投無路的夜行客，荒原上的野獸，甚至是店裡的顧客，這些都是要防備的，必須要有人守夜。陳楠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把玩著手裡的左輪。好半天，福伯終於是弄完了手裡的事情，抬起頭看陳楠還在那呆站著，滿是皺紋的老臉扯出了一絲微笑，走出吧台後，隨意的指了一張桌子，示意陳楠坐下。

兩人落座，還沒等開口，吧台旁廚房的門被打開了，走出一個中年大漢，jing悍**的上身掛著一件沾染著猩紅的圍裙，關節粗大的雙手正拿著一塊髒兮兮的抹布擦拭著。這大漢叫王猛，店裡的廚子，你不守夜的話，一天到晚都看不到他。王猛一推開門，見大堂里福伯和陳楠都望著他，一時間也愣住了。「小王啊，去弄兩個菜來。」好半晌，福伯開口道。王猛也沒二話，福伯一說，他轉身往後廚又忙活去了。

這一下福伯倒也不急著開導陳楠了，起身又進了吧台，在櫃檯下面挑挑揀揀半天這才起身，手裡拿著一瓶已經喝了一半的酒，向陳楠舉了舉，老臉上的皺紋一動，又扯出了一個微笑。

過了好一會，福伯與陳楠對坐著的桌上已是擺開了架勢。一瓶福伯珍藏的酒，兩個不知道從哪弄來的jing致陶瓷小杯，幾個小菜。王猛從頭到尾都沒說一句話，上完了菜向福伯點頭示意後上了樓。陳楠好歹是曾經都市裡混過的，這點事還是懂的，沒等福伯開口，先拿起酒瓶給兩人都滿上了。福伯見狀微微一笑，也不說話，端起酒杯咪了一口，拿起盤子里一串烤肉咀嚼了起來。陳楠則是低著頭，光顧著喝酒。

「我不知道刀疤老大看上你這孩子哪一點，但你知道我最看得上眼你哪一點嗎？」好半晌，福伯端起酒杯又咪了一口道。「不知道……」陳楠抬起頭，回答的倒也老實，說到一半看福伯舉著空酒杯，又連忙給他滿上了。「呵呵。」福伯等酒杯倒滿，微微一笑，又喝了一口道，「懂事！你這孩子最大的優點就是懂事！有眼見！不然早在你來這前兩天，我就趕你走了，這點權利我還是有的，這種事，我也做過！」陳楠聞言一愣，不知道該回什麼好，只是默默喝了口酒。

福伯也沒等陳楠回話的意思，繼續道：「我在這大荒原上過了一輩子了，什麼樣的人沒見過？大多是什麼人？瘋子！張狂的，不要命的，自以為是的，神經錯亂的！都是瘋子！運道好的，自然是出人頭地了，但大多都死了。要活下去，要活得長久，就得懂事！」

福伯喝了口酒潤潤嘴，又道：「懂事是什麼？知道學！知道什麼時候該做什麼事！這是個瘋子橫行的世界，無主之地！想活下去，光懂事還不夠，你得夠強硬！那樣，且不說能不能混出頭，至少你能活得愜意！你今天白天做的很好，有刀疤老大撐腰，你又需要怕什麼？但光是後台強硬也不夠，你得自己去拼！去搶！去出人頭地！懂事，讓你知道誰能惹，誰不能碰；強硬，就沒人敢擋你的路！好好給刀疤老大做事，自然有你出息的一天！」

陳楠聽福伯說完，「恩」了一聲，點點頭，沒回話，心理卻是舒服了不少。福伯看著陳楠眉頭舒展開來，微微一笑，道：「第一次殺人吧？」「不……算是吧。」喝了點酒，陳楠舒坦不少，抿了抿嘴道。「呵！以後就習慣了。」福伯又喝了口酒，「還有！孩子啊，以後別輕易在別人面前露出自己的底細，別對人太實誠，在這大荒原上，沒誰值得你這樣啊……哈哈！」

福伯說著，似乎是自嘲一般笑了聲，一口悶了杯中剩下的酒，止住正yu給他再添酒的陳楠，起身道：「夠了，年紀大了不能喝太多。你守夜吧，剩下的酒送你了，東西也都吃了，別餓著肚子。對了，這……這些子彈你拿著，是你明天任務，晚上有事也好防身，我先去睡了。」

福伯說著，往桌上放了一盒子彈，轉身正要上樓，陳楠突然脫口問道：「福伯，你是怎麼來……來這的？」福伯頭也沒轉，嘆了口氣道：「孩子啊，還有一件事你得知道——該問的問，不該你知道的別打聽！老鼠！睡覺去！」隨著福伯一聲低喝，二樓樓梯口不知什麼時候冒出的一個小腦袋趕忙縮了回去。說罷福伯也沒再停留，抬步上了樓。

頭頂昏黃的燈光一閃一閃的，自發電畢竟是不穩定，周圍幾隻sè彩艷麗的飛蛾正努力的突破著燈泡外那層玻璃。大廳里只剩下陳楠一人，顯得有些空曠。默默的給左輪上滿了子彈，就放在伸手可及處，陳楠看了看空曠的大堂，搖搖頭，又默默的喝起了酒，至於桌上那些奇奇怪怪的食物，他卻是怎麼也沒胃口吃下去。

夜深了，瓶空了。陳楠獨坐著，酒jing漸漸湧上腦門，意識微微有些不清醒。按說陳楠也不是沒酒量的人，在原來的世界一瓶二鍋頭下肚也就臉紅兩下，但這幾天遇到的事太多，那酒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釀的，後勁大的很，陳楠的意識有些模糊。

「砰！」「哐啷！」

就在陳楠幾乎快要睡著的時候，手邊的酒瓶猛然破裂開來！屋外傳來人的呼喝聲：「裡面的人……」陳楠不知道怎麼的，一股怒氣湧上心頭，起身抄起一旁的左輪，也不管外面的人到底在呼喊什麼，打開小店上鎖的大門，沖著外面黑茫茫的一片一口氣打完了槍中所有的子彈！

「啊！」陳楠可能真是有瞎貓碰死耗子的運道，亂槍之下屋外有人發出慘叫聲，似乎是被打中了。直到這時陳楠才清醒了一些，猛地又關上了大門，人則是撲在了地上——他可不敢賭這鐵皮房子能擋住對方的子彈。清醒之後，陳楠扭頭正要呼喝店裡其他人起床，卻發現不知什麼時候老鼠已經端著一把手槍悄悄伏在了他的身後，而布魯斯和福伯也正乘著對方被打蒙這一會匆匆下了樓。

福伯拿著他那把黑沉沉如同新貨一般的防身手槍，見陳楠和老鼠都看著他，似乎有些惱怒：「看！看什麼！開槍！」

「砰！砰！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