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重逢之後(下)

38重逢之後(下)

夏季風直截了當地回答:「沒有。」

耿頌平失望地要走。

夏季風道:「耿先生,你看我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一定看不出除神經內科之外,我還兼任婦產科的醫生。」

耿頌平「哦」了一聲,扭頭就走,心想:這個醫院果然缺精神科!

夏季風三步並作兩步追上去,「耿先生,我還沒有說完。我雖然不是精神科的醫生,但是,我做過義工。你要是有什麼心事,跟我講講,我可以幫你排解排解。」

耿頌平道:「我有很多義弟,大家都是義字頭,工人和弟弟,你覺得哪個更親近?」

夏季風道:「我是醫生,會保密。」

「……」

「我有個朋友,殺了自己喜歡的人,幾年後,他跟我說,他的心上人回來了,就是一個新認識的朋友。」耿頌平說完,低頭吸夏季風送的袋裝豆奶。

夏季風道:「……那個新朋友是什麼物種?」

「……人。」

「哦。」夏季風也低頭吸豆奶。

窸窸窣窣聲完畢,兩人同時抬起頭,滿足地打了個嗝。

十平方米的小休息室里,飄著淡淡的豆奶味。

耿頌平道:「你有什麼看法?」

夏季風道:「故事梗概十分精簡,人物塑造毫無特色,情節發展簡單粗暴,完全沒有閱讀快感。而且主人公還是個殺人犯。」

耿頌平將空豆奶袋子丟還給他:「謝謝。」站起來就走。

「別走。」夏季風去抓他,「我還沒有說完呢。你急什麼!這個時代,殺人有時候也是逼不得已,何況是自己的心上人。」

耿頌平自然不會解釋仲世煌殺趙樹青的時候末世還沒有開始,就含糊著過去了。

夏季風道:「你那個朋友還是很喜歡那個人?」

只是喜歡嗎?

已經是執念了吧?

耿頌平微微嘆了口氣。

「其實,也不是一件壞事。」夏季風安慰他,「說不定是幫助你朋友走出過去的契機。」

耿頌平道:「你這麼認為?」

夏季風道:「就算是專業的精神科醫師也不可能根據旁人的敘述開藥方,更何況還是這麼蒼白的敘述。不過呢,作為旁觀者的角度,我覺得你太緊張啦。如果你的朋友幾年都沒有事,那個新朋友出現才有事,也許問題出在那個新朋友上。」

耿頌平愣了愣。

夏季風拍拍他的肩膀:「說不定這是新戀情的開始,看開點。」

耿頌平突然拽住說完要走的夏季風,狐疑道:「其實,你只是為了聽故事吧?」

夏季風臉上出現一瞬間的尷尬,「別這麼說,你的故事一點都不好聽。我是醫生,醫者父母心,別侮辱我的專業。」

「你什麼專業的?」

「……臨床。」

跟夏季風廢話半天,耿頌平小有收穫。夏季風有一句話說得不錯,這三年,仲世煌對任何人不假辭色,唯獨對顧昔特別,也許,顧昔真的是特別的?

他想起趙樹青「死而復生」,大搖大擺走出警局的視頻,不寒而慄。

如果趙樹青沒死,為什麼這麼多年才回來?

他這麼多年才回來,又是什麼目的?

如果顧昔不是趙樹青,又是什麼人,和趙樹青有沒有關係?

他的出現究竟是巧合,還是人為安排?

耿頌平想著想著,陷入一片疑惑與猜忌糾纏的深海里。

與耿頌平的矛盾糾結不同,仲世煌很平靜,很安心。這是三年來,他睡得最安穩的一夜,從晚上九點到凌晨三點,足足六個小時。

只是醒來后,就再也睡不著了。

他睜大眼睛,看著天花板愣了會兒神,突然掀起被子跳下床,光著腳衝進廚房。

正在隔壁修鍊的溫故聽到動靜,疑惑地睜開眼睛,正要跟過去看看,又聽到仲世煌躡手躡腳地跑回來,在他房門前停下。

仲世煌端著白糖西紅柿,猶豫地看著門板,不知道該不該敲門。

這個時間樹青應該睡得正香吧?

可是,很想見他。

仲世煌躊躇不定。

溫故等了又等,始終不見對方有所行動,忍不住隱身穿牆而過。走廊里黑漆漆的,只有客廳的方向射來一道月白色的光。

仲世煌抱膝坐在地上,手邊放著晚餐時來不及開動的白糖西紅柿,一雙眼睛愣愣地盯著他卧室的門,好似那裡放著世界最美麗的畫。

溫故在他身邊坐下來,和他一起抱著膝蓋,獃獃地看著。

只是他看的是門,他看的是他。

水上別墅迎來清晨第一道曙光。

看著仲世煌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溫故才發現自己竟然陪著他坐了一夜。

仲世煌抖了抖發麻的腿,整了整衣服和頭髮,彎腰拿起陪伴他一晚上的白糖西紅柿,清了清嗓子,抬手敲門。

溫故看了他一眼,鑽回房間里,打開門。

仲世煌沒料到他這麼快開門,呆了呆才道:「吵醒你了。」

溫故張口要答,猛然想起自己是個啞巴,便做了個跑步的動作。

「我和你一起去。」仲世煌拉著他就要走。

溫故將他拉回來,指指他的衣服。

仲世煌低頭看自己的睡衣,連忙將盤子塞給他:「你邊吃邊等我,我很快!」

盤子里的白糖已經化作水,與西紅柿一起。溫故伸出手指沾了一點放到嘴裡,糖水帶著幾分清香,卻甜得發膩。他將盤子拿回廚房,剛放下,就聽仲世煌急匆匆地跑出來,頭也不回地直往門口沖。

喊不了人,溫故只能小跑著跟在他後頭,看他光著腳,又返回仲世煌的房間,隨手撈了一雙鞋出去。一來一回,到門口差不多一分鐘的時間。

仲世煌赤腳站在橋上,背對著他,渾身上下只有髮絲隨著輕風擺動,沉默如雕像。

溫故故意加重腳步走過去。

他猛然回頭,死寂的面容瞬間亮起來,彎著眉眼看他。

溫故彎腰將鞋放在他的面前,下一刻,人被摟入懷中,微顫的手臂與胸膛圍成城牆,他身陷其中,無路可逃。

仲世煌死死地咬著下唇,生怕一時衝動將三年來承擔的痛苦、擔憂和恐懼化作不甘的怨懟,傷害懷裡的人。

他沒有這樣的立場,當初是他不信任的子彈打斷了兩人的牽連,如今趙樹青肯回來已經是上天送給他最好的禮物,他不該奢求更多。

可是,失而復得的喜悅和患得患失的懼意像天堂和地獄,拉扯著他在痛苦與幸福的兩端徘徊。

他想索取,卻害怕失去,守在原地,又滿心空虛。進退維谷的局面讓他像個傻瓜一樣,無計可施又流連不去。

「以後不要亂跑。」仲世煌收拾心情,慢慢地鬆開手,摸摸溫故的頭髮,柔聲道,「要去哪裡都要和我說。」他頓了頓,怕自己的霸道引起對方反感,補充道,「你剛來虎城,人生地不熟,容易走丟。我陪著你,安全點。」

溫故指指他的腳又指指鞋。

仲世煌穿上拖鞋,笑了笑:「希望你今天鍛煉的內容不是跑步。」

溫故伸了伸胳膊,慢悠悠地在前面走。

未蘇醒的虎城彷如三年前的秀麗水鄉,每一眼都是如畫風景。柳葉低低,吹著薄霧。江水緩緩,繞著矮牆。

可這樣的景色在仲世煌眼裡,遠不如身邊青年面具的金屬色澤耀眼。

溫故低頭看前路,努力忽略旁邊那雙比探照燈更明亮的眼睛。

「啊。」仲世煌突然低叫了一聲。

溫故停下腳步看他。

仲世煌可憐巴巴地指著自己的腳。鞋子里不知怎的跳進來一顆尖利的石子兒,刺了腳底一下。

溫故脫下他的鞋子瞧了瞧,皮厚,沒破。儘管如此,他仍是用仙氣將微紅的凹痕抹掉了,想了想,反正順手,按著仲世煌的胸膛觀察了一下他體內靈根的狀況。經過昨天凈化,他體內的靈根今天很安分,沒有長高,也沒有長粗,乖乖地窩在胸口。

溫故滿意地鬆手,又被壓了回去。

仲世煌抓著他的手,挪到心口的位置,低聲道:「我覺得心跳得很快,你幫我看看,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胸腔的心跳強而有力,輕輕地震顫著他的掌心,溫故覺得自己的心跳漸漸跟上對方的頻率,一同狂跳起來。

「怎麼樣?」仲世煌見溫故別開頭,忍著羞澀和緊張,慢慢地湊過去。

溫故慌忙退後半步,輕輕地將手掙脫出來,指指來路。

「這麼快回去?」仲世煌不悅。

溫故指指自己的肚子。

「你餓了?怎麼不早說?」說罷,仲世煌反客為主地拉著他往回走。

溫故跟在他後頭,心裡一陣感動。除師父之外,他是第一個這樣關心他感受的人。而且在關心的程度上,連師父也望塵莫及。這並不是說雲陽真人不夠關心她,而是修真者縱然顧慮別人的感受,也有限得很,不是不夠細心,是他們本身將感□|望看得很淡,自然不知道別人有多需要。

他看著仲世煌的後背,突然加快兩步,悄然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

兩人手牽手回到水上別墅,還沒進門,就看到門口站著兩個不速之客。

孟瑾抱胸站著,滿臉不耐煩。長得像劉曉玲的青年拎著兩個保溫瓶,不等孟瑾發難,就搶先一步道:「我們來找你……們一起吃早餐。」

他們都住在水上別墅,一左一右是鄰居。

仲世煌不想有陌生人進入自己的地盤,所以沒有請保姆,餓了就過去蹭飯吃,時間一久,孟瑾見自家愛人又要燒飯還要洗碗,簡直是免費的廚娘,不樂意了,每次買食物也會給仲世煌準備一份,塞他們家冰箱,然後去他家煮,吃完讓仲世煌洗碗,當然,菜錢加跑腿費一個子兒都不能少!

「這位是鄭晟羽,這位是他老婆。」仲世煌一邊介紹,一邊盯著溫故的眼睛看,想看他的反應。

溫故點點頭,伸出手打招呼。

鄭晟羽兩隻手都拎著東西,不方便握手,正想拿一個給孟瑾,孟瑾已經搶在他面前,和溫故敷衍著握了握。

仲世煌鄭重地介紹道:「他是顧昔,是……」

「治療系異能者。」孟瑾道,「我們昨天已經見過了。」

仲世煌道:「什麼時候?」

孟瑾察覺到他字裡行間透露出淡淡的不悅,驚訝地挑眉,突然對著溫故笑了笑:「昨天聊得很開心,希望有機會再聊。」

仲世煌瞪了他一眼,看向溫故。

溫故指指自己的喉嚨。

仲世煌笑了:「有些人就是喜歡自說自話。」

孟瑾摟著鄭晟羽抱怨:「我老婆……老公煮了東西給你們吃,你還讓他站在門口?有沒有人性?」

仲世煌這才開門。

溫故走在中間,進門的時候聽到孟瑾小聲說:「還是讓我拎吧。」

鄭晟羽低聲回道:「不行,你上次就灑了。」

「上次是蓋子沒蓋好。」

「這個又不重。」

「拎這麼久,再不重的東西也累。」

「都到了。」

溫故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他們看著彼此,微微地笑著。外面是陰天,可兩人的眼裡充滿陽光,互相映照,珠璧交輝,即使站在這裡,也能感覺到濃濃的暖意從他們身上散發開來,充滿溫馨。

「發什麼呆?」仲世煌單手從後面摟住他,原本是手肘,猶豫了下,又挪到肩膀上,像朋友與朋友那樣。

溫故扭頭看他,突然貪戀起他懷抱的溫度,手下意識地握住肩上那只有挪開意圖的手。

「怎麼了?」仲世煌受寵若驚地看著他。

溫故愣了愣,看看他,又看看握住他手的自己,腦袋瞬間空白。

胸口跳動的異常頻率。

自己對仲世煌的依戀。

不忍見他痛苦,打破原則的衝動。

如此種種相加,答案不言而喻。

莫非這邊是人間情愛?

溫故心中震撼無以復加,呆立半天,額頭隱隱滲出一層冷汗,好半天才被仲世煌的呼喚聲召回驚散的思緒,扭頭看他。

「你沒事吧?」

溫故發現自己倚靠在他懷裡,連忙站直身體,察覺心思之後,眼睛竟不敢直視他,生怕情緒外泄,胡亂地點點頭,推開他徑自坐到沙發上去了。

仲世煌皺了皺眉,不明白他的態度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改變,扭頭就見鄭晟羽好奇又疑惑地看著他們,孟瑾在他邊上,促狹地笑著。

「今天吃什麼?」他鎮定地問。

鄭晟羽道:「菜包子和粥。」

仲世煌想了想道:「你會做碳烤大餅嗎?」

孟瑾臉黑了:「你真把我老婆當廚娘啊?」

鄭晟羽老實地搖頭道:「不會。」

孟瑾冷哼道:「會也不給他做。」

仲世煌從廚房裡哪來碗筷,將食物在餐廳擺開,又特地分出一份端到客廳給溫故。

孟瑾道:「他怎麼了?」

仲世煌道:「沒什麼。」他比任何人都想知道樹青怎麼了,這些年是怎麼過的,可是他現在還不能。

孟瑾見狀也不好再問。

三個人悶聲吃完飯,仲世煌拿餐具去廚房洗,孟瑾跟進來,低聲道:「許長生憋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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濟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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