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順手之舟(中)

28順手之舟(中)

安靜的餐廳變得更加安靜。本想過來收拾碗盤的服務員看到兩人氣勢,默默地退避三舍。

仲世煌回過頭,正色道:「你繼續說。」

溫故想了想道:「是我考慮不周,這種事的確應該清場再說。」

「……」仲世煌勉強維持鎮定,「那你說吧。」

「我可以坐下嗎?」進門后太緊張,溫故現在才發現自己從頭到尾都站著。

仲世煌翻出古早的記憶,想起少年時代的教導主任與我,默默地點頭。

「有點口渴。」

「……」

仲世煌買了兩瓶飲料,一碟酒糟雞爪,一碟鹵牛肉,一碟油爆花生,一碟糖醋藕片,沒好氣地放在桌上,皮笑肉不笑地問:「要我再去買兩個炭燒大餅回來給你下菜嗎?」

溫故打開飲料喝了一口,抬頭看著仲世煌,一字一頓道:「我是梁炳馳的遠房親戚。」

仲世煌呼吸一窒,面無表情:「繼續。」

「他看我功夫不錯,讓我來卧底,主要是探聽你的情報。」

「然後找機會殺我嗎?」仲世煌冷靜得好像在聽別人的故事,「去Z鎮的那次,消息是你泄露的?」

溫故心底顫了顫,脫口道:「不是。」

仲世煌這才知道這樣簡單的兩個字有多大的魔力,幾乎叫他等得脫力,臉上恢復些許血色,「我想也是。如果是你,就不會傻乎乎地和我一起坐在車上。那你卧底這麼久,做過什麼?」

溫故被問住。

仲世煌的表情變得很微妙:「別告訴我,你什麼都沒做過,就領了幾個月的薪水。」

溫故道:「我很認真地當保鏢了。」

仲世煌心被狠狠地震顫了一下。

原來,他並沒有自己想象的那樣豁達。不管怎麼告訴自己趙樹青還年輕,這個年紀的人難免犯錯誤,可親耳聽到他說,我是卧底,我是梁炳馳的遠房親戚,怒火和恨意依舊陰暗滋生。一個聲音在心底反覆而偏執地計較著,你怎麼可以騙我,怎麼可以為了一個外人騙我?好似那個還不認識自己也應該義無反顧地站在自己這一邊,就算,梁炳馳才是他的親戚。

他很快為自己扭曲的認知找到理由。

梁炳馳一定不會因為他喜歡吃碳烤大餅而滿街尋找。

梁炳馳一定沒有與他生死與共過。

梁炳馳一定……不會像自己這樣,每次看到他,心裡就甜得冒泡,每次看不到他,心裡就苦得榨汁。

自己付出這麼多,怎麼可以……沒有回報?

趙樹青開口到現在,不過幾分鐘,仲世煌的心已經在刀山火海下油鍋地折騰了一遍,疼得那麼厲害,到最後,還是像來之前打算的那樣,忍不住原諒了。

因為,他什麼都沒做,只做了保鏢。

仲世煌嘴角動了動,似笑非笑。

心裡對他的話依舊保持懷疑,世上沒有心臟可以面對卧底時仍完好無損一切如常地信任,但是,在遇到切實的證據前,他願意把疑慮收藏在心底。

溫故小心翼翼地觀察仲世煌的神色,見他眼底出現暖意,才稍稍鬆了口氣,將梁炳馳的手機號碼交了出來,又主動交代金寬江的罪行。

梁炳馳遠房親戚的身份輕而易舉地免去他知道的過程,仲世煌的確沒有起疑。

仲世煌將手機號發給耿頌平,耿頌平立刻興奮起來。一個手機號能做多少文章他很清楚,不過他更關心仲世煌和趙樹青的「談判」。

一場兄弟,仲世煌這三天的煎熬他都看在眼裡,心裡十分愧疚,是他引狼入室,才會害仲世煌左右為難。要不是他公司規模不夠,只有周伏虎一個像模像樣的高手,也不會給梁炳馳和趙樹青可乘之機。為這,他對趙樹青的印象極差,聽仲世煌明裡暗裡地給他開脫,心裡彆扭:「你有沒有想過,以後你還能不能信他?」

仲世煌被問住了。

耿頌平道:「保鏢負責貼身安全,你要是信不過他,就不能用他。」

仲世煌心裡嘀咕:我沒有把他當保鏢。發現趙樹青是卧底之前,遇到危險,他可能還會擋在趙樹青前面,可現在不好說了。至少,他會先想想,這場危險是不是對方帶來的。

耿頌平見他不回答,又說:「再說,他和梁炳馳有血緣關係,梁炳馳十有八|九是你的仇人,你心裡真的一點都不膈應?」

溫故一直豎著耳朵偷聽電話,聽到這裡忍不住喝了口飲料。

仲世煌緩緩道:「是遠房親戚。」

耿頌平道:「那也是親戚。你怪不怪他都好,反正我這裡肯定不能再留他了。老實說,安插了個細作在你身邊,我都不知道怎麼面對老仲先生。」

仲世煌掛掉電話,見對面的人望著自己欲言還休,心中無奈:「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溫故道:「你呢?」

「我?」

「報仇之後,你有什麼打算?」

仲世煌道:「你篤定我能報仇?」

溫故道:「善惡到頭終有報,我相信壞人會得到應有的懲罰。」

仲世煌道:「你知道他是壞人還跟著他害我?」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仲世煌道:「你真名叫什麼?」

溫故張嘴。

「不要騙我。」

溫故閉嘴。

「……」仲世煌嘲弄,「怕我對付你?」

溫故道:「叫我趙樹青就好。」

仲世煌心中有氣,強忍住,又問道:「你和梁炳馳怎麼接上線的?」

溫故編了個落魄青年走投無路,遇富貴親戚提拔,銘感於心,願肝腦塗地以報之的感人故事。

仲世煌道:「那你現在又出賣他?」

溫故舔了舔嘴唇道:「我現在知道他做的事情不對,再說,你對我也有恩。」

耿頌平的話到底在仲世煌心裡留下陰影,他笑了笑,帶著幾分惡意:「這叫『有奶便是娘』?」

溫故:「……」

仲世煌看著他無辜的表情,心又軟下來,身體微微前傾,盯著他的眼睛道:「我忍不住想,要不是我揭發你,你會隱瞞到什麼時候,會不會真的幫梁炳馳出賣我,你今天出賣他是不是為了自保?」他擺手阻止溫故回答,自言自語道,「不用告訴我答案,我選擇這條路,本就看不到另一條路的風景。」

溫故道:「報完仇,你有沒有想過做什麼?」

「管理公司,照顧爺爺。」仲世煌頓了頓,狀若不經意,實則悄悄地握緊拳頭,「然後找一個喜歡的人,過一輩子。」

溫故心微微悸動,狼狽地低頭道:「這樣的日子,也很沒意思。如果真的有輪迴,你我不知道已經過過幾次這樣的生活。」

仲世煌道:「你要勸我出家嗎?」

溫故眼睛一亮,但仲世煌下一句話卻驚得他差點二魂六魄出竅。

「你不會是度化我的神仙吧?」

溫故呆道:「啊?」

仲世煌笑了:「我開玩笑的。真的有神仙,大概也只會做砸砸花瓶這樣幼稚的事吧。」凡人對神仙的幻象杜絕他猜測溫故是神仙的可能。在他看來,神仙不可能留在俗世浪費時間只為度他成仙。圖什麼?

溫故口乾舌燥,一口氣將飲料喝乾。

仲世煌道:「難得看你有喜歡喝的飲料。」

溫故道:「我口渴。」

餐廳陸陸續續有客人進來,他們坐在角落,周圍沒人,等人越來越多,空桌越來越少,開始有人入侵他們方圓梁三尺的範圍。

仲世煌對著他,靜坐了一會兒,站起身,低聲道:「你先留在公寓里,不要亂跑,有事我會通知你。」

溫故沒有異議。他要跑,哪裡都能跑。

仲世煌站著看他。從上往下看,青年鼻樑挺直,睫毛卷翹。一直知道趙樹青長得好,且以為自己會一直欣賞下去,可此時此刻,那層鍍光般的容貌在心中微微褪色。

終究,不能一筆勾銷。

看著仲世煌離開,溫故悵然。

這樣已經很好了,不但能掩飾身份,還能幫著解決梁炳馳。看眼神就知道,若剛剛自己自揭身份,只怕仲世煌對修仙之路會更加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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濟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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