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第七十七章

沈修遠並沒有心情跟司空摘星探討葉孤城的造反計劃進行得怎麼樣了,敷衍了幾句之後，便不再開口,而沉默地看着西門吹雪離去的方向。

大約半柱香的時間,6小鳳等前往禁宮的人如數回到金鑾殿的殿頂之上，此外跟着他們回來的,還有一個說得上意外，卻又不能算是意外的人物——葉孤城。6小鳳等人直奔禁宮之時,便已經是確認了葉孤城謀反的事實,若是謀反成功,那他就不會出現在這裏。既然謀反已經失敗了，他應該會被當場拿下押入天牢才是,但此刻他卻是出現在了約定的決戰之地。

之前葉孤城替身站在的殿脊位置，此刻換成真正的葉孤城站在那裏，西門吹雪站在他對面，與他遙遙相對。這兩人顯然是打算完成約定好的一戰。

葉孤城的臉色在月光下顯得有些蒼白，但他眼中的孤傲卻不曾褪色。孤注一擲，最終慘淡收場，他不會去否認自己的失敗，同樣也不會去後悔。後悔是弱者表現出來的逃避，他葉孤城就算是敗，也絕不逃避。而且，在最後的時間裏，能夠得以跟勁敵一戰，他覺得已經沒什麼缺憾了。

「請」葉孤城開口對西門吹雪道。

西門吹雪：「再等一會？」

葉孤城：「你想等到什麼時候？」

西門吹雪：「等你的心靜下來。」

葉孤城一愣，隨即道：「那我現在可以找個人聊聊么？」

西門吹雪：「請便。」

葉孤城的目光從在場的觀戰人身上滑過，在6小鳳身上頓住。6小鳳嘆息了一聲，上前一步，率先開口道：「你想聊什麼，我都可以陪你聊。」

葉孤城：「我很高興你真的把我當朋友。」

6小鳳：「然後呢？」

葉孤城：「但是我不想跟你聊。」

6小鳳：「……」

葉孤城的目光從6小鳳身上轉開，朝着沈修遠所在的方向看去。

沈修遠挺直了背脊，毫無血色的雙唇抿成一條鋒利的直線，眸光沉沉地看着葉孤城，直到葉孤城的視線跟他對上。

沈修遠開口道：「我遵守了我的承諾。」

葉孤城：「我並非想破壞我們之間的約定。」

沈修遠：「我知道。」

葉孤城是打算遵守約定的，但是西門吹雪卻並不打算放棄這場對決。西門吹雪在葉孤城陰謀敗露后，再次要求一戰，葉孤城便應了戰。約定是約定，但是作為一名劍客，對於對手發起的挑戰，就沒有迴避的道理，這是劍客的尊嚴。

這一戰避無可避。

葉孤城：「我以為我的計劃已經夠周密了，不會出現現在這種情況。」他想過失敗，但是沒想到敗得那麼早。在他的計劃中，就算他最終失敗了，但那個時候西門吹雪也應該已經離開了皇宮，卻不想他會在西門吹雪離開前敗露了計劃。

沈修遠：「你低估了6小鳳。」

葉孤城：「是的，若是沒有6小鳳我大概就成功了吧。」

沈修遠：「不，你的失敗是註定的，因為你最初的選擇就是錯的。」

葉孤城：「哦？」

沈修遠：「權勢，地位並不是你真正想要的東西。」

葉孤城眼中露出一絲詫異，「既然不是我真正想要的，我又為什麼要去謀求？」

沈修遠：「你不過是覺得孤獨了而已。」

葉孤城一怔，卻沒能說出反駁沈修遠的話。孤獨么？在被沈修遠說出來之前，他沒有感覺，但之後卻不得不承認。最初是為了練就絕世的劍法，他沉迷其中，覺得只要有劍，便能夠一直走下去，可是自己一個人走得太久了，到了現在卻連自己心底真正的想法也分不清了。

葉孤城沉默了一會，緩緩開口，道：「極致的劍道，本身就是一條一個人走的路。。」

沈修遠：「是么？」

葉孤城知道沈修遠能夠反駁他，但沈修遠沒有說，那明顯冷淡的態度，顯然是不想跟他聊了。沈修遠是不待見他的，理由根本不需要說，他現在還能開口跟他聊上幾句，已經是在極力剋制自己的情緒了。

雖然葉孤城說親口說了，極致的劍道是一個人走的路，他曾經也是那麼堅信的，但其實此刻他卻有些不確定了。沈修遠和西門吹雪的關係他是在前不久知道的，在聽柱子說沈修遠對於西門吹雪來說並不是僅僅是一個賬房那麼簡單的時候，他是感到驚異的。不過，驚異並沒有維持多久，他便明白了沈修遠為什麼會不顧自己可能被殺掉的危險，也要阻止他跟西門吹雪的決鬥。

西門吹雪已經不再是一個人，只為殺人的劍變了，可是葉孤城卻沒有從西門吹雪身上感覺到他的遲疑，也沒有感覺到他會輸。

或許……極致的劍道，並非只能一個人走。

只可惜，他是必須一個人走到盡頭了。

「拔劍吧。」葉孤城再次開口道。

西門吹雪側頭，看了一眼沈修遠。此刻的沈修遠身體沒有像最初站在殿頂上時的搖搖晃晃，他站直了身體，沉靜地看着他，彷彿一片不起波瀾的寒潭。但是西門吹雪知道，在這平靜的表面之下，沈修遠的狀態已如一張拉滿的弓一般緊繃，而且隨時有可能崩斷。

在情感上，沈修遠是謹慎的。而他一旦認定了一段感情，他便是承受不住失去的。曾經的傷口在他精神上留下的裂縫，就算再怎麼掩飾，也無法消除那裂縫的存在。

西門吹雪知道，今晚他若敗了，沈修遠必然跟着一起崩潰。

所以，今晚他的劍，有了不一樣的意義。

他的劍，出鞘的目的不再是單純的殺人，而是守護他想要守護的人。

氣氛，在陡然間凝重起來。

天空中的雲層遮擋了盈滿的月亮，讓天空變得暗淡。

兩柄絕世的劍，同時出鞘，劍氣沖宵，讓在沒有月輝下顯得璀璨的星光也變得暗淡。

劍刺出！

兩人在殿脊之上不斷接近，他們手中的劍也飛快地變化。

人未近，劍式卻已變幻得叫人數不清招數。

兩人在劍光中相遇。

劍招止，西門吹雪的劍刺穿的葉孤城的胸膛，葉孤城的劍卻只削斷了西門吹雪的一縷髮絲。

葉孤城敗了。

西門吹雪收回劍，後退了一步。葉孤城捂著迅速被鮮血染紅的胸口，半跪在地上。

葉孤城：「你贏了。」

西門吹雪：「我不能敗。」

葉孤城：「為了他？」

西門吹雪：「是。」

聽到西門吹雪篤定的回答，葉孤城突然有些羨慕西門吹雪了。有那麼一個人看着他出劍，而他的劍也因為他看着，帶上了絕不能敗的決絕。

葉孤城覺得，他或許真的感到獨孤了。

這一戰，塵埃落定，圍觀的人剛剛鬆了一口氣，卻突然聽到一陣古怪的音樂響起。眾人齊齊朝着聲源方向扭頭，目光便全部集中在了沈修遠的身上，抑或是他的肚子上。那聽起來很吵的音樂正是從他肚子裏發出來的。

沈修遠剛剛為西門吹雪的勝利放下懸起的心臟，就聽到了來電鈴聲的搖滾樂驟然響起，頓時腦袋一片空白，現在在殿頂之上，沒有地方可供他藏起來接電話，於是他面色僵硬地在眾人的注視下拿出手機，機械地接通。

「喂……」沈修遠剛用乾澀的聲音對着話筒應了一聲，下一刻便聽到天空傳來悶雷的聲音。

沈修遠仰頭，看到遮住月亮的雲層越來越厚，變成了濃重的烏雲。烏雲黑壓壓地鋪在金鑾殿的上空，閃電在雲層中不斷閃爍著。

「怎麼回事？」6小鳳看着頭頂的天空，驚呼道。

「沈小遠！」話筒里傳出沈修遠的大哥——沈修哲的聲音，與此同時，天空一道雷電伴隨着一聲雷鳴直衝而下。

西門吹雪感覺到不對，身影急速後撤，幾乎是在他腳尖剛離開琉璃瓦的瞬間，一道一人粗的雷電便打在了葉孤城身上，將他整個人吞沒。

白色的雷電持續了一會，光芒褪盡之後，金鑾殿上的眾人睜開被電光閃到的雙眼，卻驚愕地發現，葉孤城不見了。之前葉孤城所在的地方只剩下雷電打過的焦黑，除此之外卻什麼都沒有了，別說葉孤城的焦屍，就連葉孤城的佩劍的殘渣都沒有。

圍觀眾人：「……」

氣氛凝結了片刻，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再次集中在沈修遠。

沈修遠看着葉孤城消失的地方沉默著，耳邊傳來他大哥的咆哮聲：「沈小遠，你現在在哪裏？說話！」

沈修遠：「我在金鑾殿的屋頂上……」

電話那端安靜了一會，隨後一聲冷哼帶着壓抑的怒氣響起：「沈小遠，你是不是精神病又犯了？消失了一年，就是為了去爬金鑾殿嗎？」

沈修遠嘴角抽搐了一下，道：「不是啊！沈大哲，你聽我說，我不是在你那個時空的金鑾殿，我是在……」

沈修遠話未說完，一道白色的身影忽然欺近他，在他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手機就被來人奪去了。

沈修遠：「！！！」

西門吹雪皺着眉頭看着不斷傳出說話聲的手機，學着沈修遠的模樣，把手機貼在耳朵上。

「……沈小遠，你就做好被扒皮的準備吧！」西門吹雪剛把手機放耳邊，便聽到裏面傳出一個男人寒意森森的威脅。

西門吹雪當下臉色就冷了下來，寒聲道：「你是什麼人？」

「嗯？」電話那端的沈修哲頓了一下，「你又是什麼人？」

沈修遠愣愣地看着西門吹雪，看西門吹雪的樣子明顯是跟他家大哥說話，而且火藥味十足。沈修遠頓時覺得這樣不行，好不容易通一次電話，不能讓給西門吹雪跟他大哥吵架啊！沈修遠蹦跳着去搶手機，卻被西門吹雪單手攬住，讓他不得動彈。而他還在繼續跟電話那端的沈修哲對話。

「我是西門吹雪。」

「西門吹雪？你以為是在演古龍的6小鳳么？」

西門吹雪皺眉，他不懂對方的意思。

沈修哲：「把電話給沈小遠。」

西門吹雪：「你找他做什麼？」

沈修哲：「讓他趕緊滾回來！」

西門吹雪似乎有些了解對方是什麼人了，而對方口中的這個回去，估計指的是回沈修遠來的地方。西門吹雪的臉色頓時更冷了，「他不會回去的。」

沈修哲：「你什麼意思？」

沈修遠：「啊啊啊啊啊！把手機還給我！」

聽到沈修遠聲音的沈修哲：「你是綁匪？你綁架了沈小遠？你想怎麼樣？」

西門吹雪：「他以後是我的人了，我不會讓他回去的。」

沈修哲：「你最後放了他，不然……」

不等沈修哲說完，西門吹雪就掛了電話。

「咦？你居然會掛電話？啊！不對！你怎麼給掛掉了！！！」沈修遠抓狂地去搶手機，卻被西門吹雪收入了懷中，讓他撲了個空。

西門吹雪抬頭看天空，天空中的雷雲還沒有散去，似乎還準備着像剛才對葉孤城的那樣來一下。葉孤城被雷電擊中的時候，他距離葉孤城最近，他確定當時葉孤城並非是被雷電打得灰飛煙滅，而是消失在雷電之中。

不能再待在這裏了！不然下一個消失就是沈修遠了！

西門吹雪當機立斷，抱起沈修遠，就朝着皇宮門口掠去，轉眼便消失在了眾人的視線之中。

西門吹雪帶着沈修遠離去，原本盤旋在金鑾殿上的烏雲竟然也慢慢地散開了，最後露出皎潔的月亮。

「剛剛……那是怎麼回事？」殷羨最先開口問道，「葉孤城這是被雷打成了灰燼？」

「這不大可能吧？就算人被打成了灰燼，但是劍怎麼可能也殘渣都沒有剩下。」6小鳳一臉古怪道。

木道人：「所以說是消失了？」

司空摘星：「那雷真奇怪。」

老實和尚：「那雷是那位與葉孤城長得一樣的人點了那個奇怪的東西之後才聚起來的，和尚我看到了。」

司空摘星：「所以說……沈修遠用拿東西召喚了雷雲，弄沒了葉孤城？」

唐天縱：「這是妖法吧？」

……

月圓之夜，驚動江湖的一戰結束。西門吹雪贏了，但是在江湖上傳得最多的卻不是西門吹雪，而是沈修遠。

——據說，有個叫沈修遠的其實是妖怪，他把葉孤城的屍體弄不見了。

——據說，萬梅山莊的西門吹雪被妖怪迷住了，所以那一戰之後的一年都不曾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