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5】帝后衝突

【075】帝后衝突

章節名:【075】帝后衝突

韓曄著正三品文官朝服,略臃腫的官服穿在他身上,卻絲毫掩不住他挺拔而修長的英姿,他從容邁步走出朝堂,沒有主動與任何一人攀談,黎國舅矮胖的身子隨後跟了上去,招手笑道:「落駙馬請留步。」

韓曄回頭,星眸平靜無波。

朝臣結伴而行,他們二人落在了後頭,黎國舅憨憨笑道:「落駙馬何時有空,與落兒一同去舅舅府上一聚啊?」

論輩分,黎國舅是韓曄的妻舅。

韓曄立在原地,比黎國舅高出不少,晉陽王一門的俊秀英姿著實名不虛傳,較之粗鄙出身的黎家差距明顯。

韓曄生性較冷,話也不多,聽黎國舅這麼一說,開口道:「舅舅客氣,是韓曄失禮了,近日府中有些私事較忙,待浴佛節后定與落兒一同前去探望舅舅舅母。」

客套的言語,疏離的語氣,竟沒讓人感覺半點不適,只是覺得這個年輕人性子冷,不苟言笑,但禮貌還算周到。

黎國舅仍舊憨笑著,伸手向前,引韓曄一同下著太和殿前數不清的石階,捋著鬍鬚道:「舅舅理解,你與落兒新婚,近日又忙著去禮部上任,事多且雜。唉,落兒也算覓得一位好夫君,舅舅就放心了。倒是我家那個不爭氣的畜生,讓我頭疼不已啊。」

韓曄的表情仍舊淡淡:「是聽說戍表兄在城東搭了個戲檯子唱戲,只是還不曾去聽過。」

黎國舅嘆氣聲越發重了:「唉,那個敗壞門風的畜生!老夫恨不得打斷他的腿,叫他不務正業,還教壞了七殿下!」

「七殿下?」韓曄接了一句,似乎不解。

「是啊,那個畜生一入宮,便將戲子那些上不了檯面兒的玩意兒都傳給了七殿下,七殿下年幼,是非不分,被他這麼一蠱惑,成天不好好練字讀書,就惦記著教坊司里那幾個唱曲的伶人。貴妃娘娘被氣著了,這些天見著老夫也沒個好臉色。」黎國舅怒其不爭道。

已經走下了重重石階,離太和殿遠了,韓曄道:「舅舅也別太擔憂,七殿下年紀小,對這些東西有興趣也屬人之常情,待狀元大人對他加以引導,時日一久,肯定能擰過來。」

他雖語氣淡漠,出口的話卻頗為誠懇:「戍表兄愛好曲藝,也非見不得人,陛下便對曲藝頗為喜愛,宮中對禮樂之事也越發看重。舅舅所擔心的,不過戍表兄流連坊間,無所正途,依韓曄所見,既然陛下鍾愛曲藝,而表兄又有此嗜好,較之那些專斷教坊司和鐘鼓司的宦官,表兄豈非更合適擔此職務?若戍表兄謀了此項差事,一來,也算為舅舅解了心頭之結,二來,與陛下親近的機會更多,與百官相處的時機也更甚平日,官場上略一謀練,戍表兄自然知道該如何行事做人。」

黎國舅的小眼睛頓時一亮,眼角擠出的幾道皺紋也越發地深了,讚許地看著韓曄道:「落駙馬果然通明!一番提點讓老夫豁然開朗啊!」

「提點不敢,舅舅太客氣了。」韓曄淺淡一笑,星眸仍舊平靜如海。

黎國舅不禁感嘆道:「若那畜生有落駙馬一半的見識和才智,老夫死而無憾了!改日,老夫便向陛下討了這兩司監權,讓那畜生好生歷練歷練!」

韓曄微笑不語。

黎國舅又看向前方的墨家父子,壓低聲音對韓曄道:「人哪,不能比,老墨家那個小兒子,才十六歲就中了狀元,可給老墨長了臉了,瞧瞧今兒個笑得那個歡暢,眼眯都快找不著縫兒了!不過,有一樣老墨比不了我,老夫的外甥是七殿下,他兒子再能耐也只是皇子侍讀,是不是?」

韓曄唇邊的笑容弧度未變,不增一分,不減一分,像是長在了那裡似的:「左相確實比不得舅舅。」

黎國舅一聽更加高興了,言語中藏不住的志得意滿:「那是當然!不僅我外甥是七殿下,我外甥女還是晉陽王世子妃,就算他大兒子是婧駙馬又如何?哈哈哈,怎麼比得過?」

韓曄平靜的星眸微微斂了斂,半晌未言語,似是謙遜地默認了。

到了太和門外官員停轎的地方,黎國舅一面尋著國舅府的轎子,一面道:「落駙馬與老墨家的小兒都是新上任,倒可以多多熟絡熟絡,畢竟,那小子是七殿下的老師。」

「舅舅說得是。」韓曄送黎國舅上了轎,又瞥見諸多朝臣的官轎抬出去。除非有重大事務需要緊急處理,一般五日才上一次朝,稱為常朝。常朝過後,韓曄要去禮部,禮部尚書崔明成特地等他一同前往禮部官署,即便韓曄的官職只是個無關緊要的閑差,但他仍需象徵性地去熟悉一番禮部事務。

韓曄官拜正三品,而禮部尚書為正二品文官,但韓曄畢竟是景元帝的女婿,當朝駙馬爺,又是晉陽王世子,這幾重身份加起來,比他這個禮部尚書的來頭大多了,由不得崔明成不好好伺候著。

轎簾放下之前,韓曄看到司徒皇後跟前的太監福公公正與新科狀元墨譽說著什麼,狀元郎恭謹且謙遜地一點頭,隨福公公往未央宮的方向去了。

轎簾隨即落下,只從縫隙里漏進一兩點光亮,韓曄平靜的星眸海一般深邃,毫無焦點地落在前方深色的轎簾上,眼底空無一物,左手握著腰側懸著的一枚碧綠玉佩,越收越緊。

……

墨譽被請去了未央宮。

在繁花盛開的花園內,司徒皇后著一身雍容的金鳳袍,背對著他立在繽紛的牡丹花叢前。四月初的時節,海棠謝去,牡丹次第開放,然而,每一朵花的花期不一,有的已經怒放,有的卻只是含苞,此起彼伏,才是春意。

司徒皇後到底與一般的後宮弱質女流不同,她立在那裡,不見嬌媚纖纖,僅僅一道背影而已,便能讓人感受到一國之母的威儀,不愧是司徒家上過戰場退過敵軍的巾幗將軍。

墨譽第一眼看到司徒皇后的背影,便想起另一個人來,那人也是這般立著,讓他不敢有所輕慢,果然是母女。

司徒皇后似乎看那些牡丹看得入了神,連身後有人來了也不曾察覺。福公公上前去,小聲喚道:「皇後娘娘……」

司徒皇后這才回身,掩去臉上一閃而過的落寞,鳳目看向墨譽:「來了?」

突兀的一句「來了」,也不指名道姓,甚至沒什麼君臣的隔閡,像是閑話家常似的。

墨譽有些局促不安,忙低頭行禮道:「微臣參見皇後娘娘!娘娘千歲金安。」

司徒皇后緩步朝他走去,笑道:「不必多禮。」

「謝娘娘恩典。」墨譽仍舊守著他的禮數。

司徒皇后道:「別站著說話了,去亭子里坐坐。」

「是。」墨譽雖不解,卻還是跟上。

未央宮內的陶然亭,地勢高,視野開闊,能將園中的美景一覽無餘,宮女奉上沏好的熱茶,司徒皇后喝了一口,開口道:「京畿皇莊御茶園內新上貢的龍井,嘗嘗看,滋味如何?」

墨譽低頭抿了一口,仍舊有些局促地笑道:「色澤翠綠,湯色清冽,茶香四溢,甘醇馥郁,果然是茶中極品。」

卯時上朝,天色剛亮,這會兒時辰尚早,清凈的花園中隨處可聽見雀兒的叫聲,好一處寧靜之所。

司徒皇后笑了笑,對他的讚美未加評論。

墨譽自小入太學,由於讀書勤奮,常受到老師的讚美,太學的博士們又都與父親相熟,所以,他的名聲傳得很快,有時宮中宴會,他也會隨左相一起出席。因此,司徒皇后與他見面的次數也不少,且她一直對墨譽十分喜愛,這也是為何百里婧知道景元帝和司徒皇后原本準備將墨譽婚配與她。

然而,之前司徒皇后與墨譽的諸多見面,都有太多人在場,像現在這樣單獨談話卻是初次。

墨譽沉默了良久,終於出聲問道:「不知皇後娘娘有何吩咐?」

司徒皇后抬起鳳目睨了他一眼,唇邊帶著一抹笑意,道:「墨譽,你這孩子本宮自小看著長大,總算沒看錯,如今高中狀元,也不枉你一直以來的勤奮用功。」

這麼一說,竟像是皇后一直對他抱有期望似的,對他的功課和學問都很關心。墨譽一時非常惶恐,放下茶盞,急道:「多謝皇後娘娘關心,墨譽慚愧。」又解釋:「臣才疏學淺,任七殿下侍讀一職著實惶恐,只是陛下旨意臣不得不遵從……」

司徒皇后抬手打斷他,鳳目之中倒沒有一絲責備,隱隱深不可測:「無礙。七殿下確實需要好好管教,若你能教的好他,也算是為陛下分憂了。」

墨譽分不清她話中有幾分真假,可聽皇后這麼一說,倒是真心實意。正在思索如何接話,一聲唱和從亭子下首傳來:「陛下駕到!」

墨譽忙站起身,司徒皇后神色卻無比沉靜,緩緩起身跨出兩步迎了上去。

景元帝剛下朝便來了未央宮,讓墨譽著實驚訝,他下跪行禮,景元帝見到他也有些意外,笑道:「狀元大人請起,真是巧了,今兒個皇后這兒很熱鬧啊。」

司徒皇后淡淡一笑,鳳目也沒多少起伏:「臣妾與狀元爺話話家常,這孩子是臣妾看著長大的,如今初入了朝堂,臣妾有些放心不下,再加上他要督導煦兒念書做學問,臣妾也得叮囑狀元爺務必嚴謹,不必因為煦兒的身份而有所忌憚,敢怒不敢言。陛下認為如何?」

景元帝笑,掀起明黃色便服坐下,頷首道:「皇后說的是。狀元大人坐吧。」

「謝陛下。」墨譽起身後一直立在一旁,聽得景元帝這聲才敢坐下,較之方才與皇后獨處時更加惶惶不安。

但景元帝卻沒有要為難他的意思,對司徒皇后道:「御膳房的西域廚子新做了一樣糕點,叫做『花團錦簇』,朕瞧著不錯,送來給皇后嘗嘗。」

說著,從不離景元帝左右的太監總管高賢應聲而出,將宮女手中的食盒打開,把那盒糕點放在了石桌上,擺在了司徒皇后的面前。

盒中的糕點色澤艷麗,樣式繁複,形狀像一朵綻放的虞美人,瞧著確實不錯,然而,司徒皇后嘗了一口就放下了,沒什麼特別喜悅的神色,似乎味道很普通,淡淡道:「勞陛下惦記,味道很特別。」

鳳目看向墨譽:「墨譽,你來嘗嘗。」

墨譽哪敢出聲?他年紀輕,之前一直專心學業,也不大管什麼人情事故,察言觀色還來不及去學。只是傳說大興國帝后的關係十分微妙,今日一見果然如此。一向威嚴的景元帝似是要討司徒皇后的歡心,一大早便送了這些糕點來,可司徒皇后表面領了情,行動處、言語上卻並不怎麼高興。

誰敢輕飄飄便拂了景元帝的意?當今世上大約只有司徒皇后才敢。

景元帝竟也不惱,只是墨譽在場,神色有些不自然,見司徒皇后這麼一說,景元帝也看向墨譽,渾厚的帝王聲說道:「嘗嘗吧。朕不喜甜食,皇后倒是喜歡,若皇后說特別,肯定是特別。」

墨譽不知該作何表情,只得送了一塊進嘴裡,酥脆甜香,入口即化,唇齒間仍留有淡淡餘味,竟是從前不曾吃過的味道。他遂誠實地開口道:「這糕點著實特別,臣從未嘗過。」

司徒皇后輕笑,淡淡出聲:「既然如此,剩下的這些就賞了墨譽吧。」

墨譽忙要起身謝恩,司徒皇后招手讓他坐下:「別見外,不過是些糕點,有什麼大不了的。」又對景元帝說道:「可惜,婧兒不喜甜食,要不然就讓人給她送一些過去了,倒是赫兒喜歡,陛下,不如叫那西域廚子多做幾盒『花團錦簇』送去元帥府?」

景元帝的面上帶著笑,可銳利的眸中卻一片隱忍之色,似乎藏著無限的怒意,卻在一瞬之後斂了下去,遂了皇后的願:「皇后說的極是,高賢,記下,按皇后說的辦。」

氣氛有些不對,墨譽若還呆在此處,就有些不知死活了,忙起身道:「陛下,娘娘,臣今日新上任翰林院修撰,得去翰林院交接事務,微臣先行告退。」

景元帝頷首:「去吧。」

司徒皇后也無異議,只是道:「把這些糕點帶上。」

「是。」

墨譽在引路太監的帶領下走出很遠,回頭看了看高處的「陶然亭」,太陽正從東邊升起,照在帝后的明黃色常服上,可惜方才對面坐的是他,而不是婧公主,否則,品嘗糕點語笑晏晏,便算天倫之樂了吧?

「狀元大人?」引路太監見他停下腳步,小心地喚道。

「嗯。」墨譽對他笑笑,抬腳跟上了。少年乾淨清亮的眼眸還未染上朝堂的雜質,雖對帝後有無限敬仰之心,此刻心裡卻存了更多的歆羨,羨慕那個毒婦能承歡父母膝下,且從未受過冷眼和愁苦。

墨譽走後,「陶然亭」寂靜了。

石桌上的盤子撤走了,只剩兩個茶盞,宮女隨後為景元帝奉上新茶,景元帝咂了一口,讚美道:「這茶甘醇,雨前龍井,今年朕倒是第一次嘗啊。」

司徒皇后笑:「陛下國事繁忙,竟無空閑嘗這新茶,臣妾是個閑人,卻反倒先於陛下享樂,真是罪過罪過,這茶,臣妾日後是不敢再喝了。」

本來只是閑聊,倒引出皇后不冷不熱的自嘲,景元帝頓時連喝茶的興緻都沒了,臉色甚是難堪地將茶盞重重擲在石桌上,杯底碰到石桌,杯蓋碰到杯緣發出兩聲不同的脆響,一旁伺候的宮女太監們都識相地低下了頭。

然而,景元帝卻未發怒,只用銳利的眼睛盯著司徒皇后道:「司徒珊,你一日不與朕慪氣,一日便不舒服是么?」

他叫了司徒皇后的閨名,宮女太監們的腦袋又往下低了幾寸。

司徒皇後起身便走,腳步從容,言語平靜:「臣妾不敢。臣妾告退。」

太監總管高賢立於一旁,面色毫無波動,像什麼都不曾聽到似的,又似乎這種場景實在常見,他不需費任何口舌出言化解帝后紛爭,只是揮手讓那些太監宮女都退了下去,他自個兒也慢慢往石階下走。

果然,景元帝起身將司徒皇后的手臂扯住,稍一用力就拽了回來,怒道:「司徒珊,朕有時真恨不得撕碎了你!」

司徒皇后是習武之人,被人挾持卻沒一點反抗,跌進景元帝懷裡也神色如常,只是掀起眼皮,用她那雙鋒利的鳳目對上景元帝滿含怒火的眼睛:「若是陛下願意,可以試試。」

見她的語氣依舊如此輕慢,景元帝眼中的怒火燒得更旺,咬牙切齒道:「你當朕舍、不、得?」

他把「捨不得」三個字咬得極重。

司徒皇后笑了:「怎麼會呢?陛下英明神武,功垂千古,有什麼捨不得的?」

景元帝聽罷,狠狠將她從懷中推開,眸中的怒化成胸口劇烈的起伏,再出聲卻換了話題:「明日的浴佛節,給朕老實點,別讓朕再見到你這副無所謂的樣子!」

司徒皇后被推撞到亭中的大紅色圓柱上,側身對景元帝笑,神色仍舊不怒不喜:「臣妾遵旨。」

景元帝已經氣得渾身發抖,再不想看她一眼,狠狠一拂袖,疾步往台階下走去。

「陛下,您當心著點兒。」凸出的大石將下坡的台階擋住,高賢的聲音從下方傳來。

世上最難對付的就是一顆鎖死了的心腸,任你怒上一千遍,把自己扮作小丑哄她,竭盡全力嚇唬她,她始終無動於衷。

……

韓曄從碧波閣出來時,天色已經暗了,他隻身一人,沒有侍從跟隨,準備抄小路回府,才剛轉過碧波閣前的「醉巷」,便竄出一群黑衣人將他團團圍住。

為首的黑衣人喝道:「把地宮的鑰匙交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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腹黑丞相的寵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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