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2】唐突表白

【072】唐突表白

章節名:【072】唐突表白

偏院內的桃花早就落了,百里婧和墨問進了月洞門,剛轉過門后的假山石,遠山就從石頭上起身迎了過來,一靠近墨問身邊,便急問道:「大公子,您中午吃了什麼?」

許是瞧見了墨問的臉色,遠山才有如此突兀一問,墨問未作回應,與百里婧一同步入桃林。原本陰霾的天下起了小雨,桃林中的小徑濕漉漉的,一踩便留下一個鬆軟的腳印。

遠山急壞了,從後頭追過去,道:「大公子,到了月初,您今日該做葯浴了。」

墨問沒回頭,倒是百里婧開口問:「什麼葯浴?」

「大公子的身子不好,除了每日服藥之外,月初必須以藥草沐浴使氣血暢通,大夫說,若是斷了葯浴,喝再多的湯藥也無用。」遠山應道。

百里婧默然,常人哪裡受得了這些苦楚?是葯三分毒,墨問每天沾染這些湯藥,還要以葯浴浸泡身體,如何能不虛弱?此般惡性循環下去,除非到死才能終結吧?

真的沒有法子治好他的病?

百里婧微微蹙起眉,抬頭看向墨問,他側著臉注視著前方的路,神色淡然依舊,可薄唇卻微微抿著,眉宇間隱約含愁。她握住墨問的手,帶回他的注意力,道:「我師父是鹿台山上有名的隱士,他認識很多神醫,等會兒我書信一封,讓人送去鹿台山,請山上的神醫來為你診治。」

墨問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聽罷她的話,他淡淡一笑,輕點了點頭。他領了她的情,可眉間的愁卻仍舊不曾散去。墨問的藏青色錦袍被掩在了寬大的黑色長披風之下,顯得身材修長挺拔,看不出半分瘦弱,甚至,那黑色內斂沉鬱,高貴得如同不可侵犯的君王,看起來那麼陌生,除了墨問與她相握的手,掌心依舊冰涼。

雨越下越大,遠山也不曾拿傘,等有小廝瞧見,撐傘上前迎接他們時,三人身上的衣服俱都淋濕了。

已經到了屋檐下,總算風停雨藏,遠山邊擦臉上的雨水邊道:「大公子,您已經淋透了,索性現在就去泡個葯浴,順便暖暖身子。」

聽罷遠山的話,墨問卻沒有走,而是望向百里婧,沉靜的黑眸像是染了一層霧氣看不分明,他伸手撫上她的發,指尖潮濕,認真地拉著她的手寫道:「快點換身衣服,生病了吃藥不好。」

說完,他推開房門,將百里婧送了進去,體貼又溫柔。

百里婧一隻腳在門檻內,一隻腳在外,折身望進他的眼睛:「你也快把衣服脫了,去泡個澡。」

墨問微笑頷首,又體貼地為她關上房門。

偏院的小屋其實也有不少間,只是無論裡外都異常簡陋,墨問的卧室旁便有專門辟出的用以沐浴的隔間。墨問剛進隔間的門,便咳出一口血來,似乎忍了許久。

遠山利落地將門反鎖,上前扶住墨問,壓低聲音嗔怪道:「主子,現在這時節,您怎麼能沾葷腥?簡直是拿您的性命開玩笑!」

墨問不應,抬手擦了擦唇角的血跡,吐出來果然好多了。他以為這世上再沒什麼能讓他堵著一口氣也想贏得漂亮,可是,何至於為了一塊雞腿賭上性命?不能嘗的,他嘗了,不能碰的,他碰了,簡直自作自受。

越來越有意思了,他越來越丟不開手了,越來越想在她說「好」的時候伸手掐上她的脖子,狠狠地收緊,看看她還能不能吐出別的話來!

呵,見了舊情人發愣,看到老相好連吃飯都香了,給了他墨問什麼?

給了他無數個無關緊要的「好」。

墨問穩了穩胸口洶湧的血氣,一邊抬手將黑色的披風解下,一邊朝垂下的簾幕後面走去,出聲道:「遠山,準備好了葯浴,你就出去吧,不管發生了什麼事,都不準進來。」

「主子,可是……」遠山費解。

墨問半個身子已經進了簾幕,聞聲回頭睨了遠山一眼,寒波生煙般的冷眸中一片肅殺,不容許有一絲置疑。

許是他在人前虛弱了太久,又溫和了太久,竟讓人忘了他原本的身份,可這眼神太過熟悉,遠山不由地打了個寒噤,幾乎是立刻垂下頭去,不敢再與他對視,恭敬地應道:「是,主子!遠山明白!」

百里婧換好衣服,坐在梳妝鏡前,用乾淨的帕子擦著潮濕的頭髮,待發乾了,便行至書桌前,鋪開了一張紙,蘸了墨剛寫了個書信的頭,就聽到隔壁房傳來一陣哨音長長的,一口氣不斷就一直在吹。

一聲長。

有危險。

百里婧忙放下筆,起身奔出去,一把推開隔壁間的門,只見熱騰騰的水汽縈繞在屋子的每個角落,瀰漫著一股子藥草味,卻不見墨問。

哨音斷了一下又響起,從垂下的簾幕後傳來。百里婧快步走過去,伸手拂開簾幕,入目的,是藤條箍緊的大木桶中男人的裸背。

聽到聲響,木桶中的男人回頭,見她來了,彷彿鬆了一口氣,朝她伸出一隻手來,很明顯是讓她過去。

百里婧愣在原地。

墨問在泡澡。

他的長發披在裸露的背上,皮膚沾染著濕氣,一滴一滴的小水珠逐漸匯聚成一大顆,再從他的脖頸處次第滑下,看起來十分惑人。

百里婧不是沒有看過裸背,當初在鹿台山上,她就曾和木蓮一起去後山偷看三師兄等人洗澡,偷偷拿走他們的衣服掛在樹上,看他們在水裡泡著不敢出來的糗樣樂上好半天。

可是,那都是遠遠地看看罷了,這麼近距離地看到一個男人赤身,她還是第一次。

墨問不會說話,手一直朝她伸著,眼神平靜而無辜,百里婧被他注視得不自在,倒像是她有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心思似的,頓時咬著唇往大浴桶走去,視線不敢落在墨問身上,開口問道:「怎……怎麼了?」

墨問當然不會答。

直到百里婧反應過來,將手遞給他,墨問握住,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拉著她走近了些,身子幾乎貼在木桶上,他這才開始寫:「葯浴缺一味葯,遠山去藥鋪抓藥了,可是,水涼了,好冷。」

木桶內的水面上飄著一層五顏六色的藥草,墨問個子高,坐在木桶里露出大半個上身,下面卻是一點都看不見。

百里婧聽罷,伸手探了探水溫,真的太冷,問道:「哪裡有熱水?」

墨問濡濕的指尖在她手心裡划著:「後頭有,我本想叫小廝過來添水,但,他們聽不懂哨音。」他抿起唇,歉意滿滿:「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百里婧的視線不知該放哪裡才合適,墨問脫下衣服其實並不那麼瘦弱,只是沒有那般健壯罷了,不經人事的女孩子就算再怎麼大膽放肆,見到男人的裸身也會羞赧不已。

「我……我去取熱水來。」她別開頭,抽回手,急急走到後門處,拎過小廝準備好的熱水,卻不敢直接往墨問的盆中倒,怕太燙傷著他,於是只拿木製的杓子往裡舀,將溫水一點一點兌熱。

墨問身子後仰,舒服地靠在浴桶邊緣,閉上眼,滿足地發出一聲嘆息。

他不出聲,百里婧將水兌熱了也不好立刻離開,手裡握著杓子輕聲問道:「還有什麼我能做的么?」

墨問睜開黑眸,轉頭對上她的眼睛,唇邊浮起一絲笑意來,輕搖了搖頭。

百里婧放下杓子就要走,手卻被墨問從身後握住,回頭髮現他的半個身子都探出了浴桶,很吃力地抓住了她,桶內的水波隨著他的動作蕩漾而出,濺濕了百里婧的鞋面,腳背一陣溫熱。

墨問索性折過身,趴在了浴桶邊緣,半濕的發垂下來,將他平淡無奇的面容遮住大半,只露出一雙沉靜的黑色瞳眸。他似乎情緒低落,看了她一眼便垂下頭,濕漉漉的掌心握著她的沒鬆開,卻一個字也不曾寫,只是不放手。

百里婧不明所以,在浴桶邊蹲了下來,問道:「怎麼了?」

她一蹲,身子便矮了,換做墨問的目光在上,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可僅僅是一會兒,他的目光便躲閃開,手也鬆了,只把她送他的血珀哨子握得緊緊的。似乎有萬千的話想說,但不知從何說起。

百里婧其實並沒有什麼耐性,不大能沉住氣,今日碧波閣所見,使她心裡也憋著許多無處可訴的委屈,還得想著去照顧墨問,不能讓他受了委屈,可墨問有話不肯對她說,她心裡的挫敗和煩躁便一層層地漫上來。沒有人告訴她怎麼做才是對的,沒有人告訴她怎麼做才能不繼續錯下去,這些委屈和痛楚,她連赫都不敢再說。

百里婧仍舊蹲在那裡,啞著嗓子道:「想做什麼想說什麼都告訴我,你告訴我了,我才能知道。」

墨問重新看著她,沉靜的黑眸淡漠,卻突然伸手將她拽近了浴桶,捧住她的臉就吻了上去。

唇上溫軟濕熱,腰上環著一隻濕漉漉的手臂,扣得緊緊的,讓百里婧無措地睜大了眼。墨問的唇並未深入,只是緊貼著她的,可他的薄唇卻在微顫,似乎忍受著巨大的折磨,而近在咫尺的黑眸染上了濃濃的悲戚,一瞬不瞬地望著她。

他在百里婧發愣時,在她手心裡寫道:「一個人愛上他的妻,是對還是錯?若我愛你,你會不會覺得痛苦?」

感覺到這幾個字的意思,百里婧從震驚中醒來,卻陷入更大的崩潰之中,她一把推開墨問,力氣之大,幾乎是將他掀翻在浴桶中,濺起半尺高的水花。

她倉惶站起身步步往後退,一字一句地重複道:「別愛我,不要愛我,不準愛我……」聲音漸漸撕裂不穩,尾音發顫。

聽到「愛」這個字,竟比那日見到的血腥場面還要讓人作嘔!不能再愛了,婧小白,不能再傻了,除了親人,誰愛你,都是假的!她想起韓曄一次又一次決然遠去的背影,想起掉進護城河裡再也飛不起的那隻紙鳶,想起自己為何落入今日這種境地進退無路,都是因為那個字。

失控的情緒完全壓抑不住,面對任何一個人,哪怕是個毫無還手之力的病人,她都覺得無所遁形,百里婧死死咬住下唇,轉身掀開簾幔沖了出去,將墨問一個人丟在身後的黑暗中。

墨問的後背撞在木桶邊緣,擦出一大片灼熱的紅痕,試探終於有了效果,可這效果比他想象中還要激烈。一個由不得別人說「愛」她的女人,一個嫁了他,對他悉心照料無限溫存,卻不准他愛她的妻,他要她何用?!

明明他並非真心,明明他對她沒有半點愛意,明明他的初衷始於新婚夜聽到的信誓旦旦的承諾,可剛剛那一問遭拒,卻讓他心裡如此地憋悶。

不吐露愛意,她會永遠裝作不知道,吐露了愛意,她會狼狽地轉身遁逃。娶了大興國盛寵的榮昌公主,在世人的眼裡多麼榮耀,他墨問簡直高攀了她太多太多。

可是,換做尋常的夫妻,若連真心也不能交予,那就是最為失敗的婚姻,她百里婧甘於接受這份失敗的婚姻關係,卻接受不了夫君對她交予真心,多麼諷刺?

百里婧,你竟從未想過,若我真的愛上你,你又拿什麼給我交代?!

浴桶中的水漸漸涼下來,墨問赤身靠在邊緣上,緩緩閉上眼睛,胸口血氣翻滾得越發厲害,唇邊泛起嘲諷的笑意。

什麼是真心?

他根本沒有這種東西。

但他與百里婧這個傻瓜不同,他是太知道自己要什麼,所以,才親手毀了自己的真心,好讓任何人不能再對他構成威脅,如此才能得到任何想要的東西。

而傻瓜卻是如此膽怯,她層層密密地將真心上鎖、加固,不讓人看到摸到罷了。

呵,有意思,真有意思,兩個都沒有真心的人碰到一起,還做了夫妻,世上還有比這更有意思的婚姻么?若他們倆換了其中任何一方,不是死,便是瘋,誰能挨得住這種有意思的婚姻?

血珀哨子捏在手裡,再用力一點就要碎了,耳畔忽然刮過一陣風聲,墨問未睜眼,卻出了聲:「何事?」

有一道黑影藏在角落中,單膝跪地道:「主子,搜索又開始了,範圍較以往更大,許是他們已經懷疑主子藏在盛京。屬下懇請主子早日啟程。」

墨問勾起唇,笑容邪肆不羈:「還真是不死不休……讓他們繼續找,搜了三年仍舊一無所獲,白家居然還能沉得住氣,呵呵……」

「可是,若主子的行蹤被泄露,到時候想走就難了,白家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讓主子回不去。」那黑影擔憂道。

墨問笑容更大:「不行,我若是就這麼死了,我的妻就成了寡婦,她可怎麼辦才好?」

「……」那黑影接不了話,一個女人而已,哪怕她是公主之身,哪怕她長得再貌美,也不過是一個女人,主子何時竟起了憐憫之心?若是主子早有憐憫之意,又為何不放過上一位夫人?

滿是疑竇,無法消除,然而,不能再問。

水冷了,再泡下去也沒意思,哨子也騙不得傻瓜再為他破門,墨問從浴桶中起身,披上衣服出了門。一旁卧室的門半開著,顯然傻瓜不在裡面,他聽見她的腳步聲往桃林去了。

頭髮濕噠噠地披在背後,將白色的中衣都浸透了,他進了屋,掃一眼便發現了書桌上鋪開的宣紙。

走過去,兩根手指撿起來一看,是寫給她師父的信函,剛起了個頭便擱下了,前面說了好些她的境況:「下山數月,雖歡顏笑語與鹿台山上一般無二,卻對師門甚是想念,每夢中相聚,師父又添白髮數根,心下頓覺惆悵。不知婧小白與木蓮師姐走後,師父師兄是否耳根清凈許多?不知山上寺觀是否依舊香火鼎盛?婧小白已覓得良配,一月前成婚,未能……」

婧小白已覓得良配?

墨問不自覺彎起唇角,信就寫了這麼長,女孩子的字並不算多好,勉強算工整,顯然在文墨上下的功夫太少,可寥寥數行看完,他心裡卻有些異樣地觸動

「歡顏笑語與鹿台山上一般無二」?

查過她與舊情人的關係,便知這信上寫得十句有五句是假。

傻瓜,傻瓜。

因為下著雨,天色比平日里更早地暗了下來,等了許久也不見她回來,忽然門「吱呀」一聲從外推開,墨問的目光立刻看過去,進來的,是遠山。

遠山環顧屋內一圈,才開口道:「主子,天不早了,用膳吧。您要用的葯也已經熬好了,趁熱喝了吧。」

遠山慶幸百里婧不在,慶幸沒人再送那要命的毒藥來看主子悉數喝下去。

墨問起身,路過紫檀木的桌子,卻沒有去看上面的飯菜,也沒喝那冒著熱氣的湯藥,而是拿過牆上掛著的油紙傘,跨出了門檻。

「主子!您去哪?」遠山愣住,這麼晚的天了,又下著雨,有什麼地方可去的?

墨問撐著傘走出幾步遠,從小屋所在的小坡上往下看,一片濕淋淋的雨簾,白日里綠油油的桃林呈灰黑色,桃花早已開敗,四月的小雨淅淅瀝瀝,刮在臉上竟有些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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腹黑丞相的寵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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