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峨眉山下

一、峨眉山下

一、峨眉山下

「峨眉天下秀,青城天下幽。」

峨眉山靈山奇峰,秀甲天下,山上名勝古迹俯拾即是,主峰為萬佛頂,高聳入雲,最為險峻,亘古以來,罕有人至。

是時天空中彤雲密佈,雪花紛揚,萬籟俱寂,正是奇寒天氣,遑論人跡,即令飛鳥走獸,亦似絕了蹤影。

當此暮雪紛揚、朔風凜冽之際,猛然間山巔傳來一聲長嘯,聲若龍吟,嘯聲劃破天地間的死寂,一時山鳴谷應,四野皆驚,亦驚飛了藏於雪林深處的群鳥,撲楞楞的四散飛舞開來。

但見一條灰影自峰頂橫空而起,翩若驚鴻一般,彈向一隻飛鳥,空中盤旋迴翔,再一個翻轉,倏忽間飄落在峰巔一處突起的雪巒上。

漫天的飛雪兀自飄灑不止,暮色沉沉,雪影如幕,那灰影徐徐轉過身來,竟是一個蓬頭垢面的灰袍少年,而他右手高擎著一隻玄色大鳥,卻是只兇猛異常的蒼鷹!

那少年揚了揚頭,劍眉一軒,雙目瞪視着那蒼鷹,凶霸霸的道:「這次你們幾個,就數你飛得最慢,看樣子今天非要拿你做下酒菜不可了!」

那蒼鷹頓時縮了縮了頭,似甚驚恐。

那少年哈哈大笑,鼻子一聳,做個鬼臉,得意的道:「知道怕了吧!哈哈。你放心,我在峨眉山頂呆了八年,幾時真的吃過你們啊,真是膽小鬼!去吧!」五指張開,微微一揚,放飛了蒼鷹。

只見那蒼鷹振翼疾起,沖向天空,繞着少年頭頂盤旋一周,方才遁入漠漠雪林之中,鴻飛冥冥,終不可見。那少年呆望了半晌,情不自禁地浩然長嘆!

「你嘆什麼氣?」不知何時,那少年身後已無聲無息的多了一人。

那少年一驚非小,霍地轉身,只見一個蓑衣竹笠的灰色身影悄立在一塊尖石上,面容卻給竹笠遮住,無法看清。

那少年突然又是一聲震動長空的清嘯,在驚鳥四散、朔雪狂舞之際,猛地一躍而起,猱身撲上,雙掌翻飛,暴風驟雨般向蓑衣人攻去!

掌影如電,掌聲如雷,勢挾凌厲勁風,竟是天地間難得一睹的絕妙掌法!

每一掌都是神鬼難敵的險惡家數,招中藏套,套中含式,變化多端,層出不窮,有的攻面門,有的襲胸口,有的直拍眉心,有的斜斬項頸,更有的反切後背!

彈指之間,那少年竟一口氣連攻了八八六十四掌!

而那蓑衣人始終是好整以暇的見招拆招,步轉身移,每每於間不容髮之際躲過了殺身之厄。

眼見那少年六十四掌堪堪打完,蓑衣人大笑道:「孺子可教也,這套『萬佛掌』你倒學得不慢。再試試你的『雲霄飄一羽』輕功進境如何!」

驀地里雙臂一振,拔身而起,在半空中猛地一個轉折,一撲一翻,徑自疾往峰底筆直墮下!

那少年更不遲疑,雙腿一挺,如影隨形般倒竄出去,頭下腳上,橫空翻飛,便似鷹隼一般振翅撲向峰下!

漫天飛雪愈來愈密,峨嵋群山之際,但見兩道灰濛濛的人影倏忽閃動,翩若驚鴻,宛若游龍,銜尾掠過亘古生長的參天古木,掠過山勢險絕的深幽隘谷,掠過如簾飛瀑和浩渺雲海,當真有如「御風而行」一般。

剎時之間,兩條人影飄然落在捨身崖畔,蓑衣人霍地止步回身。那少年也即頓住身形,道:「你停下做甚?」坡陡雪滑,眼前憑臨萬丈深谷,二人勢若飄風之際,竟是說停立停,斗然住足,靜如磐石一般,更無半分移動。

此刻這二人並肩萬仞險峰,俯視八荒,任憑風雪撲面,凝立不動,大有天地悠悠,捨我其誰之概!

過了片刻,蓑衣人微微點頭,喟然道:「好小子,你的輕功也快趕上我了!」

那少年嘻嘻一笑,道:「這八年來在你這個世外高人指點下,我焉能不學得一身好本領!」

蓑衣人哼了一聲,道:「以你的內功根基,若想稱霸江湖,不過是探囊取物,等閑事耳!只是尚無臨敵經驗,假以時日,天下只怕極少有你的對手了!」說到這裏,頓了一頓,道:「小子,若然真的天下無敵,你將如何自處?」

那少年劍眉微皺,沉吟道:「縱橫六界,諸事皆有緣法。您老人家常說武道即人道,道法自然,弟子懶散慣了,實不想天下無敵,更無意稱霸江湖!」

蓑衣人點了點頭,背轉身來,極目眺望,但見峨眉諸峰一片蒼茫,默然半晌,唏噓道:「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你能有此胸懷,不愧為秦賓王的兒子!不錯,一個人即便真的到了巔峰,卻又如何?好了,你下山去吧!」

那少年眼睛一亮,又驚又喜,顫聲道:「師父,您的意思我可以回中原了?」

蓑衣人淡淡的道:「我說過,不許你叫我師父,你也不是我的徒弟!」

那少年一愣,躊躇道:「八年來您老人家教我功夫,卻始終不讓我見你的真面目,也不讓我喊你師父,這,這是為甚麼?」

蓑衣人喟然長嘆,緩緩的道:「你十四歲那年,你爹把你交給了我,你從中原萬里迢迢輾轉來到蜀地,屈指算來,轉眼已經八年了。」頓了一頓,又道:「秦川,你的悟性很高,已盡得老夫真傳,尤其是大悲玄功和萬佛掌法更比我預料中進步神速,真不枉我教你一場。你猜的不錯,你可以下山回大風堡了!」

那少年秦川心花怒放,喜不自勝,猛地躍起,跳到一株雪松之上,連翻了七八個筋斗,拍手大笑道:「太好了,終於可以見到爹娘、哥哥、師兄他們啦!」

蓑衣人哼了一聲,說道:「你爹乃是執中原武林之牛耳的大人物,他晚年苦心孤詣獨創的『雲龍九式』劍法可謂獨步天下,偏偏至今沒有得意傳人,以你的資質,或能一試。」

秦川伸了伸舌頭,笑道:「我爹他老人家的劍法難學得緊,連大哥和二哥都學不來,我恐怕更加不成。」

蓑衣人哼道:「你爹是武學奇材,偏偏他的門人子弟之中沒有一個能盡得他的真傳,真是可惜。秦川,我答應過你爹,等你藝成即可下山,明日一早你便自行收拾下山去吧!」

話聲甫歇,灰影晃處,已遠在百丈之外!

秦川一怔,提氣叫道:「師父,喂,你別走!」想起八年來蓑衣人的教誨,一旦別離,心中頓感戀戀不捨。

此時天近黃昏,大雪將峨眉山堆成銀妝素裹一般,群峰暮雪之中遙遙傳來蓑衣人蒼老的聲音道:「好徒兒,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你我有緣還會再見。聽說你老子要給你討個老婆,說不定你成親的時候我會去『大風堡』喝喜酒呢,哈哈!」笑聲未畢,奄然不復可見。

秦川獨立捨身崖畔,腦海中想起八年前一個春夜,父親忽然把自己叫到書房,只見書房中大馬金刀的端坐着一名蓑衣竹笠的老者,父親向那老者道:「他便是老四,名叫秦川,老兄為何獨獨選中他?」

那老者蓑衣人道:「佛曰,不可說,橫豎便是他了!」父親喝道:「川兒,還不跪拜師父!」蓑衣人急忙阻住秦川下跪,向他父親道:「賓王兄,我的脾氣你不知道嗎,讓不讓他叫我師父,須要看他以後的造化。」

他父親道:「川兒,待會別過你娘,你就跟師父去吧!」未等秦川應聲,蓑衣人不耐煩的一擺手,哼道:「賓王兄,虧你也是豪傑之士,怎麼做事婆婆媽媽,效那兒女之態,老子可沒那麼多閑工夫,這就去也!」

秦川未及向父母辭行,但覺右脅一緊,隨即身子一輕,已被蓑衣人提上屋頂,只幾個起落,莫明其妙的離開家門,騰雲駕霧般揚長而去。

思憶及此,長長嘆了口氣,展開絕頂輕功,身形疾如飄風,不到一盞茶功夫,即到得山巔的一處石洞外。他望了望洞口處烹煮飯食的行灶和鍋子,又嘆了口氣,邁步入內。原來那石洞便是他這八年來的棲身之所,洞內陳設甚是簡陋,除了一桌一凳,一張石床和破鋪蓋卷之外,四壁蕭然。

這一夜翻來覆去,想起八年來蓑衣人的悉心教導,思如潮湧,難以安睡,忖道:「師父雖然性格怪僻,卻對我毫無保留,而且今日終於喊我一聲『徒弟』了。我雖未見過他的真面目,但以他的本領定是一位極有名望的絕世高人,料來爹爹定然知道他的名號,待我回到中原問爹爹,自然知曉。」

翌日一早醒來,忽見枕邊多了一個包裹,包裹上橫著一柄青鋒劍,打開包看時,裏面兩套衣衫,幾本讀得發黃的詩書,還有四錠金元寶及一些散碎銀兩。只見一張紙條上寫着兩行字:「江湖兇險,路上小心。切記武學之道,永無止境,真正的高手,務必容納百川,道法自然!」

秦川見蓑衣人神不知鬼不覺的前來送行,感念師恩之餘,更對其出神入化的絕頂輕功嘆服不已。

「蜀道難,難於上青天。」

秦川展開輕功提縱術,如飛般下了險峰,邁開大步,在崎嶇山道上負劍獨行。他奔一陣,行一陣,當真似猛虎下山一般。

過了半山,但見越往山下積雪越少。原來世人皆謂峨眉「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其時時令雖則剛過秋分,山頂白雪皚皚,山腰而下,卻是一派蔥蔥鬱郁,另有一番景象。

午牌時分,已能見到零星的木棚,他知是山間獵戶所搭。不久遇到當地樵夫獵戶,問明道路,口中哼著小曲,信步下山。

他來峨眉山已八年之久,蓑衣人律徒甚嚴,從未令他下過山,是以他始終獨居絕巒幽洞之內,嘯傲荒林雲海之間,儼然野人一般,極少見到外人。即令蓑衣人本人,也往往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甚少回山,每傳他一套功夫,便即杳如黃鶴,數日或數月方歸,只留他一人獨自苦修。

此次臨別前與蓑衣人的師徒會面,相隔上次亦已三月有餘。

秦川乍見山下風光,心情奇佳,他少年心性,不免大呼小叫,手舞足蹈,至於本地土著的川音能否全然聽懂,卻是不在話下了。

一路上遊山玩水,迤邐向東南而行。過了數日,山勢漸緩,人煙漸聚。沿途所遇山民多以白布纏頭,他八年前入蜀時曾聽得蓑衣人說過,知是當地習俗,乃百姓為後漢三國蜀相諸葛亮服喪的遺風。

他白日翻山越嶺,晚上照例在山間野宿,這八年來一直離群索居,簞食瓢飲,卻也習以為常。

這日正午,剛越過一處山頭,遠遠望見前方石徑旁的樹林中斜斜挑出一個酒招子,跳上樹頂放眼眺望時,果然是個酒肆,大喜之下,當即一口氣奔近,撿了個靠窗的座頭。那酒肆掌柜是個年約四旬的佝僂漢子,正在料理酒水,秦川叫道:「掌柜的,店裏有什麼好酒好菜,儘管端上來!」

那掌柜見他蓬頭垢面,鬚髮如草,活脫一個野人,笑道:「聽客官口音,好像不是本地人吧?」秦川點頭道:「在下是徐州府人氏,打尖后我還要往老家趕路呢。」

那掌柜尚未答話,門外忽然闖進三人,當先之人大聲說道:「格老子的,徐州到峨眉山可差好幾千里路呢,小哥一個人可咋個走喲!」三人撿了秦川鄰座坐下,吩咐掌柜上酒上菜。

那掌柜見到三人,臉色微變,當即撇下秦川,急急到廚房取了酒菜來,又急急回到廚房,不再出來。

秦川聞聲望去,瞥見那三人一高兩矮,年紀均在四十歲上下,都是穿着一色米黃色的粗布麻衣,腰佩兵器,各人背後斜掛着一個圓滾滾的西瓜大小的黑布包。先前說話之人是個矮胖漢子,向秦川呲牙一笑,目光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秦川回以一笑,卻見另外二人都是一臉橫肉,相貌醜陋,神情兇狠,不禁心頭一緊,不敢再看,低頭吃喝。

那三人叫了酒菜,便即旁若無人的大嚼大飲起來。那矮胖漢子看秦川神情似是怕了自己,便嘿嘿一笑,不再理他。

吃喝之間來了兩撥客人,正欲跨進酒肆,忽然見到那三名凶神惡煞的黃衣人,紛紛掉頭便走,那掌柜也不敢支應。

秦川見此情形,猜想多半遇上了歹人。他是武林世家出身,幼承庭訓,知道江湖險惡,禁忌頗多,心裏暗自戒備。待得酒足飯飽,暗中從包裹中摸了一錠碎銀,站起身來,向屋內道:「掌柜的,結賬!」

那掌柜顫顫兢兢的出來,道:「承惠,三錢銀子。」竟不敢望那三人一眼。

秦川將銀子放在那掌柜手中,道:「不用找了。」當即取了包裹和長劍,拔步而去。

一口氣奔出七八里山道,來到一處三叉路口,發現那三人並未追來,這才徐徐吐了口長氣,心中嘀咕:「這三個黃衣人不知是什麼路道,好生兇橫,幸虧沒有為難我,真是虛驚一場。二哥和徐師兄他們都不在我身邊,我只怕不是這些江湖豪客的對手。」

他獃獃出神,過得半晌,只聽得西邊山道上鈴聲叮噹,一個清脆的女子聲音響起:「勞駕,請問這位大哥可曾見過三個穿黃衣服的人經過?」

秦川定了定神,循聲望去,不由得眼前一亮,只見一個身穿藏家服裝的少女騎着一匹棗紅色的駿馬停在他面前,一雙明亮異常的大眼睛正上下打量着他,神情甚是急切。

秦川見那藏人少女約莫十七八歲年紀,容顏秀美絕倫,體態婀娜多姿,腰插一柄康巴藏刀,嬌艷之中透出一股英氣,不由得心中怦然一動,怔怔的瞧着她臉,竟爾忘了回答。

那藏人少女粉臉一紅,微生嗔意,便在此時,但聽得唏律律一聲長嘶,又一匹黑馬急馳而前,馬上乘者大聲道:「喂,問你話呢?」說的雖是漢語,聲調卻甚是生澀,似乎是初學。

秦川這才驚覺,隨即想起這麼失態的瞧著人家大姑娘甚是無禮,臉上也是一紅,暗叫:「慚愧!」不自覺地側身讓開了道。

後來的馬上乘者也是一身藏袍,頭戴藏帽,腰間也插著一柄康巴藏刀,卻是一位身材魁梧、面目黝黑的英武少年,他下巴微揚,向秦川道:「喂,你到底有沒有見到那三個人啊?」

秦川點頭道:「我是曾見過三個穿黃衣服的人,一個高個子,兩個矮個子,卻不知是否你們要找的人。」當下仔細說了上山的路徑。

那藏人少年眼睛一亮,翻身下馬,卻又撲通一聲險些跌倒,他輕輕哼了一聲,咬緊牙關,神情十分痛楚。

那藏人少女忙翻身下馬,扶住了他手臂,臉現關切之色,道:「哥哥,你左腿的傷太重,別亂動了,先坐下歇息一會。」那藏人少年用力推開了她,強忍痛楚,咬牙道:「別管我的傷,咱們從大雪山一路追這三個惡賊,現在佛祖保佑終於找到他們,別讓他們再逃脫,還不快追!」

那藏人少女從二人坐騎上取出行包,負在身上,望了秦川一眼,道:「山路險阻,這兩匹馬是不能再騎了,不如送給他吧。」那藏人少年嘆息了一聲,搖了搖頭,說了幾句藏語。

那藏人少女也用藏語低低回應了兩句,向秦川道:「多謝你的指路,這兩匹馬就送給你吧。」

秦川忙不住搖手,道:「姑娘太客氣了,這兩匹都是寶馬良駒,我不能要!不如你們將馬藏在樹林里,等你們回來時再……」

那藏人少女凄然道:「不用了,反正我們也沒打算活着回來的!」

秦川吃了一驚,問道:「這,這是何故?」

那藏人少年不待妹妹回答,叫道:「卓瑪,跟這不相干之人說這些做甚,遲則生變,我們快走吧!」那藏人少女似是對坐騎甚是依戀,扶着她哥哥的手臂,緩緩上山,兀自頻頻回頭。

秦川望着這兄妹二人漸行漸遠,心想不知他們跟那三個凶神惡煞有何仇恨,竟至從藏邊一路追了來,甚至不惜以性命相搏。

他眼睜睜的瞧著二人身影被山岩遮擋,突然間胸口一熱,動了俠義心腸,右手一按劍柄,發足往山上奔去。

他施展上乘輕功攀援上山,剛行至半路,便已聽得山林間激烈打鬥之聲。循聲奔去,卻見前邊山坡上松柏之間四個人分作兩對,正在殊死廝殺。

只見那藏人少年雖是一瘸一拐,手中的藏刀卻舞動得密不透風,出手竟是兇悍之極。與他對敵的恰是那三名黃衣人中的高個子,他的兵器是一把鐵尺子。

武學中有云:「一寸短,一寸險」,這二人刀來尺往,短兵相接,斗得難解難分。

而另一對殊死相搏的卻是那藏人少女與那個先前向秦川呲牙的矮胖漢子。那藏人少女使的是一根銀白色的長索,她舉手投足之間,卻也十分的輕靈迅捷。只是那矮胖漢子的流星錘舞動的上下翻飛,呼呼生風,勁道逼人,那少女竄高伏低,卻近不了他身子。

秦川游目四顧,心裏微覺奇怪:「另外一個黃衣人怎地不見了?」

忽聽那矮胖漢子嘻嘻笑道:「先人板板的,你這丫頭號稱藏邊最美的格桑花,果然生得標緻,只不過是一朵帶刺玫瑰,我老童可吃不消啦!」此人滿口蜀地土話,神態甚是猥褻。

那藏人少女又急又怒,長索疾揮,斜斜抖了個鞭花,一招「撥雲見日」穿過矮胖漢子的流星錘,只聽「啪」得一記脆響,矮胖漢子右側額頭登時挨了一下,鮮血流了出來。

那矮胖漢子痛徹心肺,惱羞成怒,叫道:「臭丫頭,別以為老子只顧著憐香惜玉不肯傷你,現在就讓你曉得老子的厲害!」流星錘霍地一高一低交換飛舞,一招「雙星划空」分取藏人少女面門、胸前兩處要害,出手狠辣已極。

那藏人少女急忙側身閃展,躲開這記殺招,不料那雙錘早已空中交擊,只聽「咚咚」兩響,一錘中途改變方向,斜刺里飛向少女躲閃方位,徑向她左太陽穴撞去!

那藏人少女其時已被逼入死角,無從閃避,心底一寒,暗道:「我命休矣!」閉目待斃。

那矮胖漢子使出這招殺手鐧后立時心生悔意:「這麼個絕色嬌娃,就這樣毀了,可惜可惜!」卻已收手不及。

便在這間不容髮之際,突然間灰影一閃,但聽「鐺」的一聲巨響,流星錘倏忽變了方向,竟爾破空飛出數丈開外,遠遠落在山岩草叢之中。

那矮胖漢子大驚之下,縱身急退,只見那藏人少女身前已多了一人,手提長劍,卻是那不久前在同一酒肆遇見的灰衣少年秦川。

那矮胖漢子見他單憑一柄長劍便即撞飛自己的流星錘,不勝驚駭,道:「是,是你這小子!」

秦川適才飛身揮劍,不期輕鬆見功,心下又驚又喜,暗想:「原來師父教的武功這麼厲害!」向那矮胖漢子道:「不錯,是我。我不准你傷害這位姑娘!」

便在此際,只聽一聲慘呼,那高個子心口被那藏人少年插了一刀,一個踉蹌,跌坐地上。那藏人少年上前手起刀落,將他人頭斬下。

原來那高個子陡見秦川一招擊退那矮胖漢子,不勝駭異,一個疏神,立時被那藏人少年逮到破綻,一舉取了他性命。

秦川大吃一驚,道:「你,你為何要殺他?」忽聽那藏人少女驚聲叫道:「小心毒煙!」正疑惑間,忽覺眼前青煙飄忽,鼻管中鑽入一陣甜香,只聞得兩下,立覺頭重腳輕,天旋地轉,就此不省人事。

昏迷中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秦川漸漸醒來,只覺自己睡在一張板床之上,目光所及,卻是置身於一間較小的木屋之中,日光從窗外映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說不出的舒服。他一個翻身想要坐起,卻覺渾身軟綿綿的似無半點力氣,掙扎幾下,竟起不了身。

這一驚非同小可,急忙高聲大呼:「喂,有人嗎,誰來幫幫我?」

只聽木門聲響,一個苗條的身影走了近來,正是那藏人少女。她雙手捧著個木碗,放在秦川床頭案上。說道:「終於醒過來了!你這一覺可睡了五天五夜啊。」

秦川急問:「這是在哪裏,我怎麼動不了了?」

那藏人少女嫣然一笑,道:「這是在峨眉山下的一個獵戶家裏,你中的是那姓童的壞人施放的『阿修羅』迷煙之毒,快喝下我為你熬的葯,過些時日便會慢慢復原了。」輕輕扶他坐起,喂他將那木碗中的湯藥喝了。

秦川斜靠在那藏人少女豎好的枕頭上,說道:「多謝姑娘。對了,那天到底是怎麼回事啊?你哥哥呢?他的腿傷好了沒有?」那藏人少女抿嘴一笑,道:「你這人呀真是急性子,偏偏又一點江湖經驗都沒有,這才中了迷煙之毒。」當下將那天的情形說了。

原來當日她兄妹按照秦川的指引,卻只見到三個黃衣人中的二人,另一人已先行離去。若非如此,恐怕以她兄妹之力未必能斗得過那三人聯手。

那矮胖漢子突然施放阿修羅毒煙迷倒秦川時,被他哥哥奮力擲出的藏刀擊中后心斃命。

那阿修羅煙乃藏邊獨有的罕見毒藥,她兄妹因熟識此葯毒性,及時屏住呼吸,並未中毒。

她兄妹二人扶著不省人事的秦川迴轉山下,投到山中一個姓張的獵戶家裏。

她的哥哥體魄健壯,加上自身帶的藏葯極具功效,休養三日後便即腿傷痊癒,行動如常。他生性好動,不喜閑居,這兩日便自製了弓箭,吵著那獵戶一起去上山打獵去,只留下她妹妹來照顧秦川。

秦川只聽得心驚肉跳,怔了良晌,長長舒了口氣,道:「好險,幸虧你們沒有被那阿修羅煙毒到。」

那藏人少女明眸一轉,微笑道:「說起來應該是我多謝謝你才是。」雙手合十,庄容道:「若非你仗義出手相救,卓瑪的小命早就沒了,請接受我的謝意。」當下依藏家禮節取出一條潔白的哈達,輕輕系在秦川的頸上,悠悠的道:「你現下不能動,依我們藏人的禮儀,你應該躬下腰伸出雙手接住的。」

秦川臉上一紅,忙道:「路劍不平,拔刀相助,區區小事何勞姑娘掛懷。倒是在下身不能動,顯得有些失禮了。萬望姑娘勿以為怪。」

那藏人少女黛眉微蹙,道:「救命之恩,豈是小事。」忽又粲然道:「你們漢人的禮節啊,真是羅嗦得緊。」

秦川見她容顏俏麗,風姿靈秀,輕顰淺笑之際,更是充滿了天然秀雅,渾似姑射仙子臨凡,不可逼視,一時只覺宛在夢中,真不知今夕何夕?

那藏人少女見他目不轉睛的望着自己,獃獃發怔,噗哧一笑,道:「怎麼不說話了,我還不知道你叫甚麼名字呢?」

秦川訕訕的報了姓名,道:「不敢請教姑娘尊姓大名?」

那藏人少女道:「你的記性真差,我適才不是說了嗎,我叫卓瑪,我哥哥叫多吉,我們兄妹都是藏人。」忽然眼圈一紅,泫然欲泣,道:「我們全家都被那些惡人害死了,只剩下哥哥和我了。」說到傷心之處,不禁嚶嚶哭了起來。

秦川心中甚感凄慘,說道:「卓瑪姑娘,能告訴我是怎麼回事嗎?」

卓瑪點了點頭,微一沉吟,拭去眼淚,娓娓道來:「我和家人住在大雪山下,我爹爹是藏家一個部落的首領。我們那裏的人都崇信佛法,有很多很多的寺廟。我們經常去寺廟轉經,聽活佛和喇嘛講經說法。」

「一個月前的一天,哥哥照例帶着我到易先生家裏學習武藝。易先生是個五十多歲的漢人智者,曾經救過我爹爹的性命,他們倆也是很要好的朋友。我爹爹禮聘易先生做我們兄妹的師父,我們的漢語都是從他那裏學來的。易先生也是大雪山上為數不多的漢人,很多藏人都喜歡他,其他的大都是來往川藏兩地的客商。」

「但是那一天,我們下了馬進入易先生獨居的小院時,便發現門窗盡毀,室內桌椅翻倒,箱籠抽屜盡皆一團狼藉,地上還有血跡,像是被人洗劫過一般,顯然易先生出了事。」

「於是我們四處尋找易先生的下落。有個放牧的老人告訴我們,曾經看到有十幾個『黑鷹峽』的盜匪領着幾個著黃衣服的漢人,見人就殺,不知道這些人有沒有遇到易先生。」

「那黑鷹峽是川藏一帶最可怕、最兇殘的強盜團伙,他們的首領叫『滿天雲』,是我們藏人中做壞事最多的悍匪,干過不少打家劫舍、**擄掠的不法勾當。我爹爹曾經多次派人圍剿,但是黑鷹峽的群盜都狡猾得緊,每到形勢不妙時,就遠遁到漢地或其他地方去了,始終未能根除。」

「哥哥和我便急忙回家去稟報爹爹,誰知我們還沒到家,遠遠便發現我家火焰四起,近前時只見家裏的男女老少,盡遭屠戮,無一人倖免。」她說到此處,已是泣不成聲。

秦川只聽得義憤填膺,道:「這些壞蛋膽敢殺人放火,實在無法無天,卓瑪姑娘,原來你爹爹就這樣遇害,這三個黃衣人都有份作惡,難怪你兄妹會一路追來複仇了。」

卓瑪輕輕搖頭,凄然道:「當時我爹爹不在家中,尚未遇害。哥哥和我哭喊了半天,但因火勢太大,不能靠近。」

「其時忽然有一個喇嘛跑了過來,沖我哥哥喊道:『多吉少爺,大人和香根活佛他們在薩瑪寺召開剿匪大會時突然被一群強盜襲擊,強盜殺了不少喇嘛。你們快去看看!』」

「哥哥和我聽說爹爹未死,便急忙快馬加鞭向薩瑪寺奔去。但到了薩瑪寺,才發現寺內到處都是喇嘛屍首。我們奔到大殿內,發現爹爹和香根活佛他們都已罹難,而且都不見了頭顱。」

「據倖存的喇嘛說,這些都是滿天雲的手下乾的。但這一次真正殺死我爹爹和香根活佛的卻是幾個穿黃衣服的漢人,因為他們的武功極高,喇嘛中的高手和我爹衙門中的高手都不是他們的對手。」

「有人望見盜黨行兇後往東南方向逃去,我們兄妹便帶着幾個聞訊趕來幫忙的衙役騎馬追去。盜黨怕我們大隊人馬追上,便專挑荒無人煙的地方逃竄。」

「我們追了半日,來到一處山頭,忽然被七個黃衣人攔住了去路。他們的武功果然很高,出手毒辣,連殺了幾個衙役,其中一人還用鈎連槍刺傷了我哥哥的左腿,甚至還要再傷害哥哥和我。」

「眼見我們凶多吉少,忽聽半空中一聲大喝,人影一閃,撲向刺傷我哥的那個黃衣人。那黃衣人想用鈎連槍刺向那人影,卻被那人影凌空一劍刺入喉嚨,死於非命。」

「原來那人影便是我師父易先生,他一出手便連殺了三個黃衣人。其他人見他這麼厲害,發一聲喊,便四散逃了。」

秦川聽到這裏,嘆道:「你師父的武功果真了得,但不知他為何這麼晚才出現。可惜,他若能早些趕到,你的家人和那些喇嘛便不會死得這麼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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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劍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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