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這個世界絕對不正常七十九

chapter79萬能的鼻子

這起並不嚴謹的模仿作案，把本就身處濃霧的221b居民們,推向了另一個荊棘遍佈的岔口。

「托尼,我們不得不動用賈維斯，這起案子越來越撲朔迷離了……」布魯斯未經允許擅自動用他人所有物的舉動讓華生心生愧疚，於是他決定多少為人工智能的主人刷一刷存在感。

「而你們竟然沒有邀請我。」不必拉出全息投影,華生就完全能夠想像那個有意無意散發着騷氣的男人撇著嘴的模樣。軍醫弱弱的回應說：「術業有專攻，幹活有分工,億萬富豪、花花公子、慈善家和科學家,我建議你去開會，跟你的董事們鬥智斗勇去。」

「又一場註定會被您忽略的會議安排好了,sir。」賈維斯那優雅而呆萌的電子音適時響起。

華生揉着腦袋切斷了通訊器。

「事實上，托尼·斯塔克確實能幫上忙。」布魯斯全身每一塊肌肉都鼓突的緊繃着，他再度拖出一副在華生看來完全就是天書的投影圖，在某些不知所云的位置點點戳戳彷彿巫師敲擊著對角巷的牆壁，「給他那顆天才的大腦一晚上時間，以便掌握最尖端的基因學相關知識。」

成功進化出蜘蛛感應的華生呆愣的站了三秒鐘——就像蜘蛛感應忽然下線一樣——然後他把自己的額頭撞向手掌，接着認命的打開了通訊器。

在雷斯垂德飽受折磨的目光中，世界上最偉大的偵探們大步流星的離開了蘇格蘭場，黑色的大衣如同翻滾的黑浪和撲動的蝙蝠翅膀，小個子的軍醫從善如流的跟了上去——附送探長一個感同身受的眼神。

「這不是僅有的兩個受害者，對吧？」華生謹慎的挑選著辭彙。

「目前為止，五起少女失蹤案。」布魯斯冷靜而剋制的開了口，可他看上去就像要揮拳砸碎一面牆壁那樣——砸碎阻擋在他與真相面前的、近乎堅不可摧的圍牆。

「冰山一角嗎？」

夏洛克的語氣就輕鬆許多，甚至流露出一絲嘲諷：「這五起失蹤案被大英政府費盡心思壓了下來，真夠難為這些公關和技術人員的。但如果我們不儘快解開這個謎題，眼下這五起失蹤案，就會真正演變成冰山一角。」

「也就是說，會有更多的無辜少女死於非命。」華生的尾音有一絲絲不穩，而布魯斯不自覺的握緊了拳頭，指關節發出細微的脆響。

「你在生氣，布魯斯。」蜘蛛的基因大大強化了華生的感官，他人的情緒似乎實體化了，大腦的電波凝聚成觸手可及的粒子，一個接一個的黏在他鋪展開的感知網絡上。

「冷靜的憤怒會讓我的大腦更敏銳，約翰。」布魯斯好看的喉結上下滑動着，他把憤怒情緒中不受控制的那一部分吞咽進了喉嚨深處。

「為什麼不找萊克特博士尋求幫助呢？既然『剃頭匠』的案子與氣味相關，而萊克特博士恰好有一管萬能的鼻子。」華生提出了身為「普通人」力所能及的建議。

「『品位高雅的鼻子』，約翰。」夏洛克下意識的糾正著，「如果我們這位偉大的藝術家，沒有因為一個學術討論會而流連在佛羅倫薩的話，此時此刻我們多半已經讓『剃頭匠』呆在了他應該獃著的地方。」

「於是，這些天來，漢尼拔·萊克特一直任由這些慘劇一幕接一幕的上演？」正義聯盟的頭腦深吸一口氣，他的眉頭和牙關同時合攏了。

「別拿超級英雄的標準要求他，布魯斯。」華生力圖把矛盾消弭於潛伏期，「與你的同行自封的『反社會』不同，萊克特博士可是個真正的反社會者，他把大部分世俗公認的倫理道德踩在腳下……不，萊克特博士多半不會用『踩』這麼不優雅的動作……沒錯，他把大部分維繫社會正常運轉的倫理道德，拌上蠶豆、鵝肝醬、煎得金黃的洋蔥和奶油吃了。」

「別把眉頭皺得像沙皮狗的皮，小蝙蝠。」貝克街221b的墨綠色大門近在咫尺，而托尼的聲音在通訊器里突然響起，「你們這位可敬的廚師回來了，他一回來就直奔廚房，而廚房裏冒出的香氣嚴重影響了我大腦運轉的效率。」

三個人的腳步不約而同的加快了。

「知道烹飪牛排的關鍵嗎，小約翰，夏洛克，布魯斯？」萊克特博士的袖子高高挽起，正沉浸在處理食材的愉悅中。結實的胳膊上閃爍著金屬絲的力度和光澤，沒有一絲污漬沾染在上面，他沒有回頭，一定是通過嗅覺辨認出他們的，「關鍵就在於最原始的素材——肉。牛排，是在你離開肉店后的那一刻完成的。這塊牛排筋肉勻稱，形狀優美，可是未經烹調略顯寡淡，我們要做的，就是用溫度和作料，發揮它本身的完美。」

「我們需要你的幫助，萊克特博士。」布魯斯的眉頭皺的更緊了，彷彿有什麼重物牢牢的壓着他的肩膀，否則他一定會一躍而起，拎着萊克特博士的領子進行恐嚇了。

「我正在幫助你們呢，耐心些，小布魯斯，你難道忘記你父親教給你的禮貌了嗎？」萊克特博士快速優美的處理著牛排，勻稱有力的十根手指上下翻飛，宛如指揮着音樂。

布魯斯的藍眼睛裏醞釀起了狂風暴雨，他向前邁出一步——然後華生伸出他相比之下細瘦得多的胳膊，攔在了布魯斯身前。

他那雙圓滾滾的、深藍色的、會說話的眼睛告訴布魯斯：忍耐些吧，這是個穿着燕尾服、打着白領結的惡魔，我們必須遵循着他的步調與他交手，否則我們什麼也得不到。

布魯斯從善如流的停了下來，而夏洛克表現得更加乖巧，乖巧得如同按下了靜音鍵。

華生讓室內溫暖的空氣充滿肺泡，然後一步跨進了廚房。

夏洛克那些實驗儀器全都不知去向，廚房徹底恢復了身為廚房的尊嚴。萊克特博士襯衫的領口解開着，他圍着每一個針腳都顯露出品味的圍裙，動作認真、輕快、乾淨利落，映襯得廚房宛如一曲精彩的歌劇。

「從哪裏弄到食材呢，萊克特博士？」華生以立正的姿態站在博士身邊，卻奇異的融入了整個廚房的氛圍。

「當然要去專門的店裏，小約翰。如果你的味蕾細胞不發達，普通的牛排就可以滿足需求。但如果你在感官上有更高的追求，那麼就要好好挑選一番了，也許要走很多地方，也許要經過幾次不成功的嘗試，才能得到一片讓人心滿意足的食材。」

夏洛克的眉毛抬了起來，布魯斯收緊了下巴。

「看來我就是那個味蕾不發達的人，萊克特博士。」華生禮貌而放鬆的說，「3o英鎊一片的牛排和15o英鎊一片的牛排，我的舌頭根本無法辨別。」

「這就是普通人與天才的差別，小約翰。你對音樂並不了解，那麼你能想像在音樂家耳中，一段曲子中一個音符的改變不亞於晴空與驚雷？在畫家眼裏，一個線條的變換足以掀起驚濤駭浪？或者你更熟悉的，為什麼每每被人們忽略的蛛絲馬跡，在小福爾摩斯眼中卻能拼成繁複的地圖而指向真相？」

「因為他們是天才？」

「為什麼他們是天才？」

「因為他們更加敏銳？對了，感官，他們的感官敏銳超過常人……」華生喃喃自語，他的呼吸漸漸急促起來，「當這種敏銳，與某種程度的『鑒賞力』和『道德缺失』結合起來之後……」

「道德缺失？」萊克特博士將幾片培根煎得酥脆，將油脂從脂肪組織里逼出來的豬油，取出培根不用，將煎出的豬油不斷加熱，「你覺得我是邪惡的嗎，小約翰？人煎烤著牛排以滿足我們的感官需求，對於牛來說，人也是邪惡的嗎？」

「牛吃草，狼吃牛，這是自然法則，無關善惡……」華生弱弱的說，「今天我們能不能不談善惡？否則我們又要談進化論，又要講善惡的起源，又要談社會，又要說群性，又要講倫理道德……鍋里的油已經在猛冒白煙了，萊克特博士，溫度已經夠高了。」

「茲啦」一聲，牛排下了鍋，萊克特博士快速的翻動着：「牛排的酥脆外皮來自表層的一冷一熱，而內部不至於過熱才能收住甜美的肉汁。」

「我現在說不上來我的心情，萊克特博士。」華生坦誠的苦笑，「但願『剃頭匠』不是這麼對待他的獵物。」

博士的態度熟練而鎮定：「需要的品質是類似的，小約翰。一塊牛排在兩分鐘里將奠定成敗，考驗的是速度、熟練和準確的判斷。」他關掉爐灶，將牛排撥進暖好的盤子裏，「接下來靜置牛排，好讓肉汁重新被纖維吸收，餘熱會讓牛排熟得更加均勻——想要捕獲肌體的每一絲香氣，耐心和細心也必不可少。」

華生不知道自己該垂涎三尺，還是毛骨悚然。

「啪——」博士在鍋里打了幾枚雞蛋，一時間，只有蛋液在熱油中的聲響。

他將靜置好的牛排切好，分發到不同的銀盤裏。焦脆的外皮里，是紅嫩多汁的內里，還帶着微微的血絲。

「我們可以像獅子一樣享受牛肉了，食物鏈頂端的微妙隱喻，就是除了蛋黃之外的唯一醬料。」博士讓一枚半熟的雞蛋滑進自己的盤子，刀尖微微一頓，金色濃稠的蛋黃從潔白的圓頂上流淌下來，如同黃金的河流浸潤着沃土。

221b的居民們，不約而同的決定，完成這頓充滿微妙隱喻的一餐。

這一餐吃得食不知味，吃得風捲殘雲，吃得暗流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