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變故

第一章 變故

靜帝四年,初秋,木槿花已盛極至荼蘼時,忽然有幾個宮人來府宣旨。今年靜帝的選秀如期進行,讓爹爹將家中適齡女子的姓名上報內廷。

爹爹一生愛極母親,亦只娶了她一個人為妻。朝中官員偶有談及此事,都是一副難以理解的語氣。堂堂戶部侍郎,官居正三品,皇上最倚重的大臣之一,居然不納妾!但我知曉爹爹對母親的愛意,亦羨慕這樣的愛意。我一生只願尋到一個知心人,無論生活富貴貧困。

然而,宮人今日宣旨要入宮選秀,爹爹也已將我名字上報。

我嘆了口氣,看了看已哭成淚人的母親,又看了看雖強自鎮定,眼眶卻也泛潮的爹爹,還有同樣嘆氣的哥哥,想勸慰他們一下,卻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只好又嘆了一聲,閉嘴看著桌上燃著的香燭。

火焰跳躍,生命如此不穩,看得人刺眼。

秀菊突然進來,說:「老爺、夫人,大小姐來了。」

我心下一驚。隨後釋然。是了。姐夫在禮部任正六品主事一職,選秀這等大事,自然是先於別人知道的。姐姐如此快地過來,倒是在情理之中。

姐姐和姐夫亦是我羨慕的一對。三年前,按照慣例,各府邸適齡女子都要入宮選秀,之後再做定算。但姐姐當時已和姐夫情定今生。姐姐又不同於我不過中人之姿,姐姐貌美如花,我為此常怨母親生錯了我。以姐姐那樣的才貌,中選是一定的。那幾日姐姐終日以淚洗面,茶飯不思,甚至決定不惜以死來成全自己的愛情!所幸由於當時先皇駕崩不足一年,皇上又只是剛剛登基,於是下旨取消那一年的選秀。姐姐和姐夫終於有情人終成眷屬。

然而,時隔三年,命運的多舛又降臨到了我的身上。我心下暗暗希望,若是這幾日太后突然薨逝,想來我亦能逃過此劫。但這也不過是絕望之人的虛望。當今太后並非先帝的原配皇后,而是歷經兩任皇后的薨逝之後被升上來的,據說年紀比父親還小几歲。身體一向健朗,又怎會偏偏於這兩日身體欠安呢。

正想著,姐姐已掀開帘子,對著父母略略行了禮,便幾步走到我面前,將我摟在懷裡,啞著嗓子說:「好妹妹,伯宣已經對我說了選秀的事,姐姐知道你現在心情很不好受,姐姐是過來人,姐姐明白。」

我想了想,可不是么,我今日的情景,豈非恰如當日的姐姐。想到這兒,一直強忍的眼淚忽而掉落。幸而姐姐將我攬住懷裡,否則被母親看見,又不知是怎樣的一場慟哭了。

姐姐似乎感受到了我的眼淚,摟著我的手又緊了緊,輕輕拍了拍我的背,半晌才說:「不過你也不要太過擔心。我聽伯宣說,因為上次選秀取消,太後有意擴大這次選秀的規模。選秀女子的年齡又上下放寬了兩歲。如此多的女子應選,明艷嬌麗者甚多,不見得你就能被選上。」

哥哥也順勢安慰我和母親:「韻兒說得對,煙兒的相貌不過爾爾,哪裡就有福氣被選入宮中為妃呢。」

爹爹也安慰說:「梓文說得在理。我們先不要在這裡杞人憂天了。」

聽見父親和哥哥勸慰的話,我實在是有點哭笑不得。好似我貌丑如鍾無鹽一般。可是他們這份關愛也讓我感動。我不願再讓他們為我擔心,便推開姐姐,吐了吐舌,笑得調皮地說:「本來一直妒恨姐姐的美貌,現在倒好,長相中庸成了我的救命符了。我得多謝爹爹、母親對我的偏愛。」

母親實忍不住,破涕為笑,瞪了我一眼,輕叱道:「你這孩子。」

我笑得更加燦爛。哥哥倒打趣地說:「再笑深一點,可是就真看不見眼睛了。」

我不依地上前做打狀,哥哥單手便握住,點了點我的鼻尖,笑言:「越大越沒個規矩。」

姐姐在一旁護我說:「小妹一向天真爛漫,難不成你要她少年持重啊?」

大家都笑著。眼見著氛圍看似好了些,我明白,這只是爹爹、母親他們不想我更加難過,故而掩飾自己的心情而已。可是前途未卜,恰如姐姐所言,選秀之人多是明麗艷人者,我哪裡就那麼恰好呢。選秀這種事於我而言,只是給這死水一般的生活盪起了一絲漣漪,漣漪過後,我依舊如此,沒有任何改變。

我心裡暗想著,秀菊又進來。這次是對我說:「二小姐,柳公子來了。現正在**軒等著呢。」

我心裡疑惑,這麼晚,他怎麼來了?忽想起姐姐說的選秀年齡放寬,看來宣旨的宮人已經去過他家了。想來是他聽到了旨意,恐怕我也在其中,才過來的。

他和我不同。我只有一個兄長,一個姐姐。他是有兩個妹妹。大妹妹柳怡邈比我小兩歲,今年年芳十四,放寬后恰到了選秀年齡。小妹妹只有十歲,正處於天真爛漫的時候。

我環顧四周,眾人滿臉都是打趣的表情,我面上一紅,只匆匆對著爹爹、母親福了福身子便飛快跑出去。還沒踏出門口,已聽見母親揚著聲音說:「跑慢點兒。夜間路滑,小心摔著。」我扭過頭答了一聲:「知道了」。依舊向**軒跑去。

一路跑下來,到了**軒時,已是氣喘連連。進了門,便看見柳逸南坐在正廳的雕花椅上,眼睛盯著地下,不知在想些什麼。桌上燃著的燭火一曳一曳地,明暗間將他俊秀的面龐展露無遺。

我面上飛紅,忙站住,用手撫住胸口,平穩自己的呼吸。

聽見響聲,他抬頭看過來。見我喘氣不斷,讓秀荷給我倒杯茶,又過來替我撫背,略帶責怪地說:「外面這樣黑,你還跑得這樣急,也不怕摔著。」

我喝了茶,覺得好了些,離開了他一點距離,笑著說:「我急著想見你么。」

聽我這樣說,他也面上生紅,坐於椅上,眼睛里忽然倒影了燭火搖曳的閃爍。笑了笑,沒有說話。

我坐在他旁邊的椅上,笑著問:「你怎麼這個時候過來了?」

他看著我說:「剛剛有宮人去府里傳旨,讓怡邈進宮選秀。我想著你的情形,就過來看看。一時忘了時間。」

他面上沉重,我也不自覺地用手胡亂絞著帕子。半晌,我問:「怡邈妹妹還好吧?」

他笑了笑:「你也知道,怡邈這人從小就想入宮為妃,這次能夠提前入宮,自然得償所願,纏著讓我母親為她多做幾身新衣裳呢。」

我能夠想象到怡邈妹妹纏著伯母的驕縱樣,不禁笑著說:「怡邈妹妹貌美聰慧。想來這樣的才學,只有入宮為妃才不算辜負吧。」

「那你呢?」

被他忽然一問,我有些錯愕。抬頭看他,見他面上認真。想了下,大概他是問我是否覺得自己也是入宮才不辜負年華吧。我笑了下,亦認真地看著他說:「我不似怡邈妹妹年輕慧敏,我只願今生尋一知心人,平安度日就好。」

也不過是真心實意說了這麼一句,可是看著他眼中忽然泛起的感動的光,心裡只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不敢再看向他的眼睛,只是垂著頭不再說話。

**軒的大門沒有關,有風順著門沿吹了進來。吹得他淡青色的長袍衣袂翩飛。翩飛中,我看見他被長袍掩住的鞋面上浸了些水漬。他武功不弱,又極愛乾淨,平時和我逛街也總有意避開這些,今天他的鞋面濕了他都沒有發現。我的眼圈,幾乎忍不住落淚。

正在難受的當口,他忽而扶正了我,眼神異常認真地說:「煙兒,如果這次的風波平息了,我就來提親,好不好?」

他很少會露出這樣的表情。他不是喜歡紛爭的人。我和他相處的時候,總覺得,他安靜淡然的連他周身的空氣都閃耀著柔和的光,緩慢地流動,讓人能看清所有行走的脈絡。這種表情,我只見過一次。那是在他第一次對我說喜歡我的時候,我問他,有多喜歡我。他的表情亦如現在,異常認真地看著我,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很——喜——歡!

不知道何時眼淚已流滿面。再一晃神,看見他眼底的失措。他拿著一方帕子,小心地替我擦著眼淚。嘴唇緊抿,目光憂鬱地看著我。

忽然明白了他心裡的苦楚。他和我一樣。這個選秀對我們來講,未知的可能已經足夠讓人肝腸寸斷,否則,他怎麼會說出要提親的話。

我很認真很認真地點著頭,任由淚水肆流。

「好。等這件事情結束后,你就來提親。我等你!」

感覺替我擦著眼淚的手指一頓,他凝目看著我,眼中有著說不明的神色。他一下子擁住了我。他的擁抱好似耗費了全部的生命,卻又在擁住我的時候,放輕了動作,不讓我有疼痛的感覺。

他這樣體貼,這樣溫柔,嫁給他一定一定很幸福。此刻我已經覺得如墜雲中。我幸福的閉上眼睛,享受著一刻的溫馨。

等這件事情結束……一切都柳暗花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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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花開有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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