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黃河遠上白雲間

93黃河遠上白雲間

尉遲鎮生性端方穩重,極少失態,沒想到僅有的幾次卻都在無艷身上了。

尉遲鎮跟無艷兩心相許,他也是認定了就絕無更改的,是以才在彭鉞面前那樣「直言不諱」,但他畢竟並非浪蕩不羈的性子,又加上出身便是名門長公子,自律甚嚴,因此雖然定了終身,且守著無艷這樣的絕色,卻始終如個君子一般,並不越雷池一步。

此刻因吃了酒,又說起這件敏感之事,目睹眼前活~色生~香,酒力催動之下,尉遲鎮竟有些把持不住。

無艷對男女之事懵懵懂懂,原先跟尉遲鎮相處,他也不曾如此,一時心慌意亂,被尉遲鎮壓在榻上,動也不動,雙眼閉上又睜開,閃閃爍爍,不知該如何是好。

尉遲鎮俯身望著她,只覺得人面桃花四字實在是俗,但何止這個,他想來想去,竟想不到可以形容無艷的詞語,尉遲鎮凝視著眼前容顏,忽地便想到兩人初見之時,那紅蓋頭底下的人兒,驀地抬頭,亦是這樣的明眸,帶著詫異跟好奇之色,明澈無邪地望著他。

或許便是從那時候,他如不動深海的心,被她抬頭一瞥之間,繚亂了無邊波瀾。

尉遲鎮呼出一口氣,濃烈的酒氣撲面而來,他伸手撥開她臉上的一縷髮絲,眼中的迷~亂之色退卻,取而代之的是逐漸湧起的溫柔。

尉遲鎮抱住無艷,微微靠在她的身上,他低下頭來,臉頰蹭過她的臉,於那耳畔輕輕一吻。

無艷骨碌碌地轉動眼珠,試圖看他在做什麼,尉遲鎮的大手撫摸過她的頭臉,把她抱著,貼在自己胸前去:「別動……」

無艷聞言,便乖乖地不動,尉遲鎮道:「當時你拍著床褥說……讓我過去一塊兒睡……」

無艷莫名,一時想不起尉遲鎮說的是什麼。卻聽耳旁熱乎乎地,卻是他又說:「我當時想……這丫頭如此性子,怎麼了得,倘若遇到壞人,必然是給人家賣了還要替人家數錢的……」

無艷這才模模糊糊記起,尉遲鎮說的是他們兩個在青州府的事,不由反駁:「哪裡有人賣我?我才不會那麼笨,我能看出好人壞人呢。」

尉遲鎮輕笑起來,身子因笑而簌簌發抖,笑道:「是了,我倒是極為感激你師父的先見之明,只不過奇怪的是……只不過,若是有心人,自然就會發現其中破綻……唉,真是僥倖……」

無艷仔細想了想:「你是說師父給我易容的事么?哦,說來也是,遇之就看出我易容來了,還有……」

無艷說到這裡,便皺了皺鼻頭,欲言又止。

尉遲鎮眉峰一動,自知道她沒說出口的那名字是誰。尉遲鎮垂眸細看她,心中的疑竇轉了轉,終於又按下,反而一笑,道:「是啊,所以我說僥倖。」

無艷忽然問道:「鎮哥哥,你喜歡我之前的臉,還是現在的?」

尉遲鎮莞爾:「之前或者此刻,都是你呀,我都喜歡。」

無艷吐舌笑笑,道:「在天龍別院的時候,我不知道我的臉恢復啦,可是周圍那些人見了,都驚訝的跟見了鬼怪一般,其實,這種反應就跟我行走江湖時候……遇到有一些人的反應是一樣的……鎮哥哥,我不覺得我現在很好,也不覺得我過去很差,你以為呢?這樣想是不是很傻?」

尉遲鎮沉吟片刻,道:「你這樣想,可知我多高興么?對我來說,我雖覺得你現在極美,但是,卻也不覺得你過去很醜……」尉遲鎮說到這裡,忽然之間想到在京城之中,他跟無艷獨處之時,凝視她的雙眸竟有種無法自~持神~魂顛倒的感覺……只不過,尉遲鎮此刻竟也難以分清,當時那種感覺,是因為那種絕美就算是用高明的易容術也無法完全遮掩呢……或者只是……因為他當時已對無艷心生愛意。

無艷嘻嘻一笑,便張手抱住尉遲鎮的腰,尉遲鎮正覺得這個姿勢太過危險,見她反而親熱地抱住自己,便忙道:「乖,不要亂動。」

無艷道:「鎮哥哥,我想到一件事。」

尉遲鎮問:「何事?」

無艷道:「你……你方才問我……是不是願意……」

無艷有些兒害羞,便故意拉長語調不願說出來,尉遲鎮卻明白其中意思,不由笑出聲來:「是不是願意嫁給我么?小丫頭要怎麼回答?」

無艷把臉往他懷中藏了藏,鎮定了片刻,才期期艾艾道:「這個我不能跟你說。」

尉遲鎮有些失望,卻又好奇問道:「哦?」

無艷小聲又道:「我是師父養大的,我、我不該就……我得回去問問師父……只要他答應……那就可以了。」

尉遲鎮哈哈大笑:「那就是說,你心裡是願意的,只要你師父答應就行了么?」

無艷捂住臉,一點頭:「嗯!」

尉遲鎮道:「你方才說不能跟我說,我還以為你不喜歡呢……生怕是我一廂情願。」

大抵沉溺愛願之中,多半患得患失,連尉遲鎮竟也不免。

「當然不是啦……」無艷叫了聲,忽地昂頭往前,吧唧一下親在尉遲鎮下頜上。

尉遲鎮心中歡悅無法言說,本來理智告訴他要趕緊停下,不能再如此了……可是雙手竟像是脫離自身一樣,牢牢地環抱著無艷的腰,簡直無法離開分毫,與此同時,心中也有種叫囂,就好像是一直行走在荒漠中,乾渴而飢餓,從喉嚨到嘴唇,都火燒火燎地,再不開解便會無法承受。

尉遲鎮正天人交戰,苦苦忍耐。無艷察覺他的身體越來越熱,而且抖得也越發厲害,無艷抬手,在尉遲鎮臉頰上摸了摸:「鎮哥哥,你好熱……不會是……」

尉遲鎮察覺那綿軟的小手貼在自己臉上,雙眼幾乎都紅了,張口道:「別動……」

無艷聽他聲音沙啞,帶著無限隱忍,且又酒氣襲來,她忽地記起來:「差點忘了,你是喝醉了,我的清心草呢?」

尉遲鎮半邊冰河半邊火焰,渾身肌肉都繃緊起來,無艷望著他,嘆了聲:「你方才不吐掉就好了。」

尉遲鎮看著她的眼神,瞧出裡頭儘是擔憂,自然是擔心他醉了酒受苦,尉遲鎮心中一軟:「星華……」

無艷正竭力又掏出一根清心草來:「嗯?」

尉遲鎮道:「我……」

尉遲鎮剛要說話,卻見無艷握著一根清心草,小心翼翼地戳到他的嘴裡:「咬著……」

尉遲鎮怔了怔,終於又含住了那根草。

無艷見狀才鬆了口氣,問道:「對了,你要說什麼?」

清心草的甘苦之味在舌尖散開,尉遲鎮索性把草吃了進去,又嚼了幾口,便咽下去。

無艷呆道:「你幹嗎嚼了他?」

尉遲鎮吃了一驚,問道:「不能吞下去么?」

無艷道:「吞下去倒是無妨的,沒有毒的,但是就是太苦啦,像是黃連的味道呢,莫非你不覺得?」

尉遲鎮正覺得舌頭有些苦的發麻,卻偏偏忍不住笑道:「我一時心急,卻沒覺得怎麼苦,這會兒才覺得有些苦了。」

無艷很是無奈地嘆道:「原來你犯起呆來誰也比不上,我頭一次見有人吃黃連會沒察覺苦的,不過不怕,我這裡有甘草蜜丸……」她又欲翻身去兜里翻找,尉遲鎮卻見她肩頭輕輕按住,道:「何必去找什麼別的?這裡便有最好的葯。」

無艷愣愣地看他:「啊?哪裡?」

無艷正有些驚奇,她製作的葯自然都是上乘,實在想不到還有什麼會比蜜丸更甜更有用的……正獃獃地望著尉遲鎮想看他拿出來,卻見他微微一笑,便低下頭來。

雙唇相接,無艷睜大雙眸,尉遲鎮以唇輕輕摩挲著她的柔軟雙唇,低低說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知道了么?」

無艷臉頰上頓時又浮現隱隱紅雲,尉遲鎮又壓下來,他的舌頭都有些麻了,嘗到那櫻唇間的甘甜,那苦苦的麻木卻彷彿極快地退卻,從淺嘗輒止的試探到逐漸纏纏綿綿難捨難分,兩人幾乎都忘了身在何處,今夕何夕,就連門口上彭鉞一臉獃滯地站著看了許久都未發覺。

兩人相依相偎,甜蜜難以形容。

良久,尉遲鎮才出門,卻有個伺候彭鉞的小兵向他稟報,原來之前大營有傳令來,叫彭鉞去當值了,本要來跟他說一聲的,怕打擾了他……又讓尉遲鎮安心住下,等他輪值回來后再痛快喝酒。

尉遲鎮聽了,有些惦記彭鉞:之前兩人喝了不少,彭鉞隱約酩酊大醉,雖然灌了醒酒湯,又歇息了小半個時辰,也難保他已全然酒醒……但是也無法,人已離府了,尉遲鎮心底擔憂的念頭一閃而過,只安撫想自己是多心了。

尉遲鎮叫人打了水,簡單地沐浴更衣過後,眼看天要黃昏。

邊塞的黃昏來的格外快,急促而蒼涼,尉遲鎮換了一身衣裳,正叫了無艷準備吃晚飯,卻見伺候彭鉞的那小兵滿臉慌張從廊下跑過。

尉遲鎮反應奇快,當下攔住他:「怎麼了?」

那小兵嚇了一跳,好不容易站穩腳跟,才結結巴巴道:「不、不好了……我們統制大人去輪值,不知為何惹怒了大將軍……現如今給押在轅門外打呢,也不知道到底如何,請恕小人不能伺候了,小人要去探聽消息……」

小兵心急,說完后撒腿就跑,尉遲鎮皺眉凝望他急速消失的背影,憂心忡忡,心想自己擔憂的事終於發生了。

無艷站在旁邊,自也聽得一清二楚,聞言便道:「鎮哥哥,那位彭大人出事了么?」

尉遲鎮點點頭,卻不好跟她說此事可大可小,因據彭鉞所說,孫大將軍如今喜怒難測,也難怪這小兵如此驚慌。

無艷見他滿面憂色,便道:「那我們在這裡乾等也不是法子,不如我們也去探聽一下消息?」

尉遲鎮正有此意,被無艷一提,便下了決心,道:「那我自己前去便是了,你……」

無艷不等他說完,便牢牢地抱住他的胳膊:「我不要一個人留在這裡等!」

尉遲鎮見她緊緊地抱著自己,生怕他拋下她一般,又是無奈又是笑,心裡卻也甜蜜,便道:「好吧,只不過,孫大將軍人很嚴厲的,到時候你可不要嚇得哭出來。」

無艷得意笑道:「我才不怕呢,何況有你在。」

尉遲鎮攜無艷出門,吩咐一個士兵備馬,他跟無艷同乘一匹馬,只將她摟在懷中,又叫了人帶路,如此行了大概一刻多鐘,便到了雞鳴驛大營。

尉遲鎮本想找個人打聽的,沒想到才翻身下馬,就見一大堆將領士兵圍在轅門處,底下押了個人,劈里啪啦地正打板子,那人卻也硬挺,竟沒叫出聲來,只是啞忍。

給尉遲鎮帶路的那士兵早給守門的士兵報了身份,說是彭鉞的貴客,那士兵知曉裡頭彭鉞正受苦,自也不為難。

尉遲鎮跟無艷對視一眼,便急急地大步往前,將到轅門處,就聽到有個人小聲道:「大傢伙兒這樣守著也沒有用,不如一塊兒進去求老爺子開恩吧?」

另一人道:「說的是,這若是十幾二十下,倒也好說,上來就要打五十軍棍,這還不得去掉半條命?」

兩人開口,那被打的人道:「都不許去……我一個人遭罪,總比一窩端的好,老爺子正氣頭上,誰叫我喝醉了正撞上呢……」

這被打的,果真正是彭鉞,聽了他的話,那原先開口的人道:「今日原本也不歸你當值,在家裡喝醉了難道也是錯?」

彭鉞被打的痛苦不堪,卻還忍著,逞強道:「總之都不要多嘴!只是五十軍棍而已,又不是五百……老子還挨得……」

這話彭鉞本是要安撫眾人的,沒想到卻給那不該聽的人聽了個正著,只聽得有個聲音炸雷一般,驚天似響起,冷烈道:「原來五十對你來說還是少了!好個大膽的賊徒,給我繼續打,打得他不敢嘴硬為止!」

剎那間,轅門這邊站著的將領們嘩啦啦地跪倒了一地,卻見從軍營裡頭,有道清癯而高挑的人影大步而出,眾人都是向著他跪了下去。

此刻夜幕降臨,風裹著沙子,時起時落,此刻勁風吹過,轅門處的大旗烈烈發聲,幾乎令人站不住腳,那道偏瘦削的人影卻如利劍一般,無比狠厲地劈開眼前夜色跟重重風沙,如王者駕臨。

無艷在尉遲鎮身邊,定睛看去,卻見來人,身披鎧甲,裹著戰袍,腰間虎頭帶,腳下靖平靴,面容清瘦,長眉入鬢,雙眸如鷹隼般,銳光隱隱,薄唇高鼻,下巴上有幾縷鬍鬚,隨風飄揚,這人自然正是名鎮關外的老將軍孫錦堂了。

無艷看了會兒,不由道:「啊,這個人……」

尉遲鎮忙制止她,然而此刻人人噤若寒蟬,尉遲鎮又帶著無艷漸漸走近,孫錦堂何許人也?耳力過人之極,當下目光一轉,便看向兩人。

尉遲鎮對上孫錦堂的雙眸,雖然他面上依舊鎮定如許,心中卻也不由一顫,暗想:「果然不愧是老爺子,好凌厲的一雙眼,足見寶刀未老……」

雖然起初不打算相見,但既然陰差陽錯見了面,尉遲鎮自不能再退縮躲閃,當下便想要見禮。

無艷卻鼓起嘴來,對孫錦堂極具煞威的眼神視而不見,她往前走了一步,歪頭看著孫錦堂:「老人家,你……」

尉遲鎮心頭巨震,急忙上前攔住無艷,又向孫錦堂道:「孫大將軍,失禮了,請勿要怪罪。」

孫錦堂一雙利眼從無艷面上轉開,便看向尉遲鎮,冷笑道:「原來是你,怪不得彭鉞今日喝醉了,原來是你這不知死的囚徒帶壞了我的人!」

孫錦堂一見面就大罵,且毫不留情,尉遲鎮心中詫異,卻也記得彭鉞說的孫大將軍性情古怪之事,當下一笑,道:「今日彭鉞喝醉了,的確是晚輩的錯,還請您高抬貴手……」

孫錦堂復冷哼了聲,道:「好好地官兒不當了,竟跟個女子廝混著浪跡天涯起來,如今你如喪家之犬一般,還有什麼資格跟老夫討價還價?」

尉遲鎮城府深厚涵養極好,又想保住彭鉞,又因對孫錦堂很是尊敬,便毫不生氣,正欲應付,卻聽得身邊無艷叫道:「喂!你這老頭,你為什麼總是罵我鎮哥哥,你再過分,就別怪我對你無禮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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艷與天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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