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P 146.何佳音，你走吧

一個月後。

沐澤川坐在二樓客廳的陽台上，看着窗外。

外面一直都在下雨，到傍晚的時候，雨突然變大了。

雨水順着房檐流淌，匯成一條條小水柱落下來，越發連院子裏都霧蒙蒙的，院子裏的花草小路也都看不清了。

可是沐澤川還是坐在窗邊沒有動。

他不想動，他不想坐在輪椅上在屋子裏轉來轉去。

出院一周了，他每天都坐在這裏。

看着窗外無所事事。

如果他知道自己會變成現在這副模樣，他寧可當時就死在那裏！

被救下來之後，他昏迷了三天，醒來的時候，他以為自己在另一個世界了。

可看着何佳音哭成那樣，他知道自己還活着，沒有死。她也完好無缺的站在自己面前，真好。以後，再也不能讓她離開自己了。

懷着這樣的心情，他再次昏睡了過去。

發現身體不對勁是一周以後的事情。

他的上半身能動了，力氣已經恢復的差不多了。

可是他卻感覺不到腿。

不單單是腿，腰部以下完全沒有了知覺。

馮芮跟何佳音告訴他，這只是暫時的，過一段兒時間就好了。

沐澤川不信，他捶著自己的腿，雙腿像死了一樣。

他用胳膊支起身子，把腿放在地上，可是腰下無力，連站都站不起來。

他摔倒在地上，何佳音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他從地上扶起來，讓他重新回到病床上。

「何佳音，我到底怎麼了？」他看着她的眼睛問。

何佳音不說話，把薄被子拉到他腿上。

沐澤川一把抓住她的手：「告訴我，我是不是殘廢了？」

「中午吃鮑魚粥還是人蔘粥？」何佳音轉移了話題。

沐澤川看着她，她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但是他的預感越來越不好。

他絕食抗議了一天，馮芮才把醫生領到他面前，告訴他，他現在是馬尾神經損傷，截癱。

截癱。

他下半輩子就要在輪椅上度過了。

活下來的欣喜消失的無影無蹤了，所有的希望瞬間坍塌。

沐澤川，你成了一個廢人了，你沒有資格再給何佳音幸福了。

想到這裏，他就心痛無比。

他看着何佳音在他身邊忙前忙后的照料他，他的心裏泛起一陣陣酸楚。

他多麼希望她能一輩子跟他在一起啊！給她所有他以前沒有給過她的幸福。

可是現在他做不到了，他連站都站不起來，怎麼能給她幸福呢？

他不想活下去了，他無法忍受自己作為廢人活着。

不吃飯。

何佳音就捏著鼻子把粥灌進他的嘴裏。

他朝她吼，讓她走，可是她不理會他，照樣每天在他身邊照顧他。

他脾氣不好，胡亂摔東西，弄的滿地都是。

她就拿起工具一點點的收拾乾淨。

沐澤川再沒有理由發脾氣了，弄亂了房間，何佳音還得收拾，他看着心疼。

他是個廢物，什麼都做不了，還要給她添亂嗎？

沐澤川安靜下來。

如果自私一點兒，他會讓她留在自己的身邊，每天看着她，就算是個廢人，他也會幸福。

可是，他不能這麼自私。

他知道自己之前對何佳音做過多麼過分的事情，所以她留在這裏，不是因為心裏還有他，而是因為他救了她，她才會覺得自己必須對他負責。

他知道，她不過是在可憐他。

他不想用何佳音的憐憫之心拴住她。

他的自尊不允許他這麼做。

他冷淡她，不跟她說話，不理會她，企圖逼走她。

可是何佳音好像完全看不見他的表情一樣，每天不停的在他面前出現，不停的跟他講話。

直到沐澤川出院，她都在醫院照顧他。

出院之後，何佳音對他說：「公司有好多事要處理，從今天開始我就去上班了，李管家在家照顧你，你不要鬧脾氣知道不？對了，你公司我也會幫忙打理，你不用擔心。」

沐澤川目送着她離去，聽着她下樓的腳步聲，他連忙把輪椅移到窗邊，這樣他就能看到她上車的樣子。

每一天，他都想多看她一眼。

坐在窗口目送她上班，然後坐在窗口等着她下班。

這樣一坐就是一天。

每天最高興的事情，就是看到何佳音下班回家。從她的車子進到院子裏，直到下車，走進屋子。

她會跟他講公司里發生了什麼事，天易有誰不服她，她狠狠的教訓了誰。

沐澤川聽着，臉上沒有表情，可心裏卻覺得很是溫暖。

他想如果能永遠這樣多好？

他對自己說，沐澤川，求她，求她不要離開，留在你身邊！

可是他開不了這個口，他想要她幸福。

就這樣每天都患得患失，到今天，他出院一周了。

他想了一周，今天終於下定了決心。

他要讓她走，離開他，就算說讓她傷心的話，他也在所不辭。

不能讓自己這個廢人耽誤了她一生。

做了這樣的決定，他心疼的要命。

也許今天是何佳音在這個家的最後一天了，也許他以後再也無法見到他了。

他看着不停的雨，覺得老天也在傷心的哭泣。

客廳里的座鐘敲響報時，五點了。

何佳音的車子準時的開進了院子。

外面的雨更加大了。

沐澤川看着何佳音停好車，打開車門。

他心想，她應該會帶傘吧？

誰知道她下了，只舉起手包放在頭頂就往屋裏跑。

沐澤川怕她淋到雨，一時心急，想要站起提醒她回車裏等李管家給她送傘，可是卻忘了自己站不起來，身子一個不穩，連人帶輪椅重重的摔在了地板上。

巨響驚動了剛進門的何佳音，她拖鞋都沒來得及穿就跑到樓上，頭上臉上都濕漉漉的。

她見到沐澤川倒在地上，連忙過來要扶他。

她剛碰他的手臂，就被沐澤川一把甩開。

他不想要她扶。

他堂堂一個男子漢，自己都沒有辦法站起來，每天靠別人伺候，這算什麼？

他一定要自己回到輪椅上。

沐澤川從地上爬起來，用盡全身力氣，把重重的輪椅扶起來。

然後試圖爬上去。

何佳音見他如此倔強，就沒有插手，站在一邊看着他。

沐澤川試了十幾次，可是下面沒有着力點，要用胳膊的力量支撐起全身，實在是太難了，十幾次都失敗了。

李管家也跟着何佳音的後面上來了，她看到沐澤川費了這麼大的力氣都沒有辦法自己坐到輪椅上，忍不住說道：「少爺，我來幫你吧。。。。。。」

「滾開，不用！我可以！」沐澤川朝李管家吼道。

李管家嚇的後退了幾步。

沐澤川喘息了一會兒，又試了幾次，可是依舊倒在地上。

「李管家，麻煩你先下去把晚餐準備好，等一會兒我跟少爺下去吃。」何佳音把李管家支開了。

然後走到沐澤川身邊，蹲下身子，把他的一隻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另一隻手摟住他的腰，把他扶到了輪椅上。

沐澤川折騰了這麼久，不但力氣沒了，傲氣也一併沒了。

他覺得自己真的什麼都做不了，連這麼簡單的事情都做不了，真的是個完完全全的廢人了！

「我推你去洗手，然後我們下去吃飯吧，今晚做了你愛吃的蘇菜。」何佳音說着，就推起了輪椅，可是輪椅卻沒動。

她低頭一看，沐澤川正用手箍著輪子，所以輪椅才停在原地。

「別鬧了，跟小孩子一樣。」她把濕漉的頭髮往後攏了攏，微笑的說。

「何佳音，你走吧。」沐澤川突然說話了。

他已經十幾天沒有跟她說過她，這會兒突然蹦出這麼一句話，何佳音好像被嚇到了。

可是，她沒有說話。

她站在他身後，一動都不動。

如果這會兒她站在他對面，盯着他的眼睛，沐澤川覺得自己一定再也沒有辦法說下去。

可是他現在看不到她的表情，他就有了勇氣。

「我不要你可憐我。。。。。。」這是沐澤川一直沒有敢在何佳音面前提起的話，說完，他緊緊的咬住了嘴唇，似乎在等待她的反應。

背後卻是長久的沉默。

沐澤川下定了決心，繼續說下去：「何佳音，我知道，你心裏早就沒有我了，你現在肯留下來，不過是因為內心愧疚，覺得我是為了救你才會變成這樣的廢人，照顧我是你的責任。你大可不必如此，我不需要你的照顧，我不要看你這張不情不願的臉，你天天在我身邊，讓我很不舒服，你走了，我就好了！」

他咬着牙把這些話說完，連停都不敢停一下。

心疼的不能自已，他真想說，我錯了，剛剛那不是我的真心話，何佳音，原諒我，留下來，不要走！

可是，他生生的忍住了。

他不能那麼自私！

他雙手緊緊的抓着輪椅，用力的瞪大眼睛，讓淚水不會流下來。

突然一聲清脆的聲響傳來，然後他覺得自己臉上火辣辣的疼痛傳來。

沐澤川抬頭，看到何佳音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自己面前。

她瞪着雙眼，眼睛裏面含着淚花，滿臉的憤怒。

自從他醒來的時候，他看到何佳音哭過，這些天來，他從來沒有再看到她哭，她也沒有過這樣發怒的表情。

沐澤川也瞪着他。

四個眼睛瞪得圓圓的互相看着。

何佳音可能覺得一個巴掌不解氣，又抬起手來，甩了他一巴掌，這一掌比剛才的還要重。

這樣的兩巴掌，加上她臉上的表情，沐澤川覺得她是真的生氣了，不僅生氣，還帶着一絲委屈。

他的哪句話讓她這麼生氣？不需要她的照顧？還是她心裏早就沒有他了？

難道她心裏還有他嗎？

想到這種可能，沐澤川頓時熱血沸騰。

可是，他不由的苦笑。

怎麼可能，她心裏怎麼可能有他？她已經決定要跟林以翔在一起了。

他不怨她，這是她應該得到的幸福，跟着翔子，一定會比跟着他這個廢人要幸福的多。

不，跟着他，毫無幸福可言。

「願意打就再多打幾下，這是我欠你的。」沐澤川接着說：「打完了，你就迴翔子的身邊吧。他才是你的真命天子，要不是出這樣的事兒，你們也許已經訂婚了，如果我不成現在這副模樣，死在那裏，你也不用天天照顧我這個廢人了。。。。。。」

何佳音再次抬起了胳膊，可是不知為什麼，在半空中停了一會兒，又垂了下去。

她轉身就走，可是沒走兩步，又轉身回來，抓起陽台沙發上的抱枕，用力的朝沐澤川打去，打了五六下，這才解恨，把抱枕摔在地上，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蹬蹬的下樓去了。

然後沐澤川看到何佳音衝進大雨中，開着車離去了。

看着她車子的尾燈消失在雨幕中，他想哭。

可是，他又覺得自己實在沒有臉哭。

她終於被自己趕走了，他有什麼臉哭呢？

這回她是真的走了吧，她再也不會回來了吧？

渾身散發出一股濃濃的絕望和無力，沐澤川只想喝酒。

喝酒能忘了她，忘了他剛剛說的那些違心的話，哪怕只是一會兒就好。

他按響窗邊的電鈴。

李管家走了上來：「少爺，您有什麼吩咐？」

「拿酒來，我要喝酒。」

「您現在不能喝酒。」

「我不管，拿酒來！」沐澤川任性的說。

「少爺，少奶奶知道了會責怪我的。。。。。。」李管家站着不動：「少奶奶呢？她怎麼不在呢？什麼時候開始用餐呢？」

「她走了，不會再回來了。」沐澤川絕望的說着，然後自己推著輪椅走進了卧室。

何佳音開車離開南山別墅不遠，就把車子停在了路邊。

沐澤川說的那些話簡直要把她氣炸了！

那個笨蛋居然認為她留在他身邊只是為了負責！

他怎麼就一點都不懂得她的心呢？

怎麼那麼多年，他都是那副臭德行呢？

她為什麼這麼傻，要愛上那個大笨蛋呢？

她委屈的要死，她只想大哭一場。

她不想在沐澤川面前哭，也不想在家裏哭被李管家聽到，所以才開車出了門。

她一邊放聲大哭，一邊敲著方向盤罵着：「沐澤川，你這個大笨蛋，你是個大混蛋！沐澤川，我恨死你了！你是比豬還蠢的大蠢驢！」

可是她呢，她更笨，因為不管他怎麼待她，不管他做了多少傷害她的事情，她的心裏都沒有辦法放下他！

當他抱着她從火海里衝出來，在她耳邊說「何佳音我愛你」這六個字的時候，她感動的要死，她那時就想，如果能活下來，無論如何，她都要回到他身邊。

就算活不下去，她跟他一起死在這裏，那麼聽到他親口說出愛字，那麼也值得了！

可是他呢？

他怎麼就一點兒都不懂她的心呢？只覺得她是為了歉疚才留在他身邊。

以前也是，他就覺得她嫁給他是為了何家。

他覺得她隨隨便便就會跟別的男人出軌，隨隨便便就會變心。

他為什麼一點兒信任都不肯給她呢？

她委屈的嚎啕大哭。

還好嘩嘩的大雨遮住了她的哭聲，不然路過的人一定以為車子裏坐着個女瘋子。

不知哭了多久，她才覺得心裏暢快了點。

她覺得自己應該收拾收拾沐澤川這個大笨蛋了。

她啟動了車子，往市中心開去。

何佳音走後，沐澤川就一直把自己關在卧室里。他自己上不了床，就一直坐在輪椅上發獃。

何佳音進來的時候，他還以為是李管家。

「我說過我不吃了！」他脾氣不好的說道。

見對方沒有聲音，他才抬頭望去，只見進來的是何佳音。

他萬萬沒想到她會回來，瞪大了眼睛，一時沒有說話。

何佳音站在他對面，也沒有說話。

沐澤川這才看清，她好像換了一身衣服，頭髮也不像剛剛那樣濕漉漉的了，好像還重新化了妝。

沐澤川咬緊嘴唇，心裏想說，何佳音，你回來了，太好了！你知道我剛剛有多麼後悔對你說了那樣過分的話嗎？那些都是假話，都不是我的心裏話，我只想讓你留在我身邊！

可是話到嘴邊，卻變成了另外一番：「你回來做什麼？我剛剛的話說得還不夠清楚嗎？」

何佳音嘴角一彎，帶着一副精明的商人嘴臉，往前走了幾步，離他近了些：「清楚，很清楚。」

沐澤川覺得現在的何佳音跟剛剛生氣打他的那個女人不一樣了，好像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一樣，他怔住了，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何佳音又是一笑：「你剛剛說的沒錯，我留下來照顧你，就是因為你為了救我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我的良心過意不去。」

「我不需要你的照顧。」沐澤川苦笑了一下，她親口承認了，果然是這個樣子。

可是，他又覺得她臉上的笑容太詭異了，他分不清她說的話到底是真是假。

這個女人什麼時候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呢？

「我說過了，我是為了讓自己的良心過的去，才這樣做的，你需不需要我都要留下來照顧你。」何佳音笑着坐在他對面的床上：「反正醫生說過了，你也不會一直這個樣子，你只是神經休眠了，不是真的神經壞死，應該用不了多久就會好起來，我會等你好了之後再走。」

「走？你去哪？」沐澤川知道自己不該問，可是去忍不住問了出來。

何佳音伸出左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沐澤川瞪大了眼睛，他看到她的無名指上帶着一顆鑲嵌著藍寶石的戒指。

「我已經訂婚了，跟林以翔，等你的腿好了之後，我們就會一起去法國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