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智雨瀾狀告王媽媽

11智雨瀾狀告王媽媽

正說著話,就有丫鬟進來稟:「五太太來了。」

「快請!快請!」老太太一疊聲地說。

不一會兒,就有個穿娟紗金絲繡花長裙的女子進來。一進來就跪下給老太太磕頭:「媳婦又來晚了,請母親責罰!」

老太太急忙叫丫鬟扶了起來。「不妨事,不妨事!」只有疼惜,沒有不滿。

五太太這才站起來,在二太太的下首坐了。

雨瀾細心打量起這位年輕的五嬸嬸。

剛二十齣頭的模樣,身量不高,嬌小秀美,笑得時候左頰有個淺淺的梨渦,十分的討喜。只是看上去面容非常憔悴,眼角眉稍都是愁容。

楊家五老爺是老太太的老來子,老太太三十五歲才生下他,對他愛如珍寶,老太爺忙於政務疏於教育,五老爺性子就有些佻脫,年紀小的時候經常和簪纓鐘鼎之家的公子們鬥雞走狗,賞花玩柳,很有些紈絝之名。好在本質不壞,大了終於慢慢收了心回來。不過終究不像幾位哥哥,在科舉上有所建樹。總算老太爺當著首輔,便給他捐了官,如今在都察院任著巡城御史。

五太太出身江南大族謝家,謝家書香世家,祖、父輩官職雖然不高,但卻家業興旺,人才鼎盛,多有人在朝中做官。這門親事也是老太爺親自相中的,為的就是五太太的賢名。指望著五太太能把五老爺帶上道去。

五太太為人開朗大方,絲毫沒有世家小姐的酸腐之氣,嫁到楊家之後一心孝敬公婆,而且從不摻合後院的爭鬥,楊家上上下下沒個不喜歡她的。

難得是這盲婚啞嫁的時代,五老爺與她一見鍾情,伉儷情深,自從有了五太太,竟將其他女人一概視作土雞瓦狗,年輕時惹來的風流孽債全都一一處理乾淨,房內除了這個正妻,不要說妾室,就連一個通房都沒有。

妻賢夫禍少。在五太太的影響下,眼看著五老爺越來越上道,衙門裡的差事也是越辦越好,上峰對他的讚賞也眼看著越來越真誠。

叫雨瀾好生羨慕。

只不過世上的確沒有十全十美的事。大太太如此,五太太也是如此。

五老爺五太太結婚兩年才好不容易得了一個恩哥兒,序齒排了第六,寶貝的和眼珠子似的。孩子卻在娘胎里便有了不足之症,生下來就開始吃藥。那葯吃得幾乎和飯一樣多,還是三天兩頭的不好,宮裡的御醫隔三差五就來瞧。

五太太為了兒子簡直操碎了心。大太太便攛掇著老太太給五老爺納妾,綿延子嗣。也不為什麼,就是看著人家小兩口親親熱熱的一團和睦,心裡不舒服。巴不得別人不幸了才暢快。

好在老太太一直沒鬆口。

老太太一臉的關切:「恩哥兒身子又不好了?可看過太醫了?」昨晚上五太太便差人來給老太太送了信,所以今天請安來得遲了,老太太也沒有絲毫介懷。

五太太嘆了口氣:「還是那個病歪歪的樣子,吃了太醫開的葯,倒是不燒了。可這方子許是吃得太久了,效用越來越差了!」

感嘆了一番,大太太道:「五弟妹別怪我說話實在。恩哥還這麼小,又病了這麼久,五弟妹你也要早有個心理準備……」

五太太眼淚就掉下來了。

老太太不由橫了大太太一眼,眼裡滿是責怪。

雨瀾算是看出來了,大太太是屬狗的,見誰咬誰!明明和二太太不對付,還要損人不利己地在五太太的傷口上撒鹽,到處樹敵,太不智了!

大太太的小氣刻薄,向太后不知道說過她多少次了,可她就是改不過來。

老老小小的一群人就開始勸解五太太。

二太太的兒子嗣哥兒才五歲大的孩子,生得虎頭虎腦的十分可愛,跑過來拉著五太太的衣角,不停地說:「五嬸嬸別哭!五嬸嬸別哭!給你吃我最愛吃的椰子糖!給你吃我最愛吃的椰子糖……」

五太太摸著嗣哥水嫩的臉蛋,終於收住眼淚。抱在懷裡親了又親,羨慕得不得了。一個勁的說:「二嫂是有福氣的人。」

雨瀾看了也不由惻然。

二太太便邀了五太太明天一道去空山寺給嗣哥兒、恩哥兒祈福。

又安慰了幾句,五太太便起身告辭。老太太就說:「知道你孝順。可恩哥兒那兒離不得人,以後的晨昏定省就不要來了。沒人挑你的理。」眼睛卻看向了大太太。

大太太微露尷尬:「沒人會挑理,沒人會挑理!」有點訕訕的。

老太太這話前前後後也說了十幾次了,可五太太還是一次不拉的來請安。

大太太一直沒能挑出毛病來。

五太太謝了老太太才辭出去。

熙攘了這一陣子,老太太也有些乏了。就叫大家都散了。楊家詩禮傳家,姑娘們自然也要比別家的多些學問,所以也要在內院開了學堂,楊家講究尊師重道,讓師傅等可不好。

雨瀾隨著眾人行禮之後就要離開,老太太卻開口道:「瀾姐兒留一下。」

雨瀾反應了幾秒才反應過來,老太太叫的是她。

她不由一陣詫異。老太太孫子輩的孫女孫子可是一大堆,因為自己生母曾是當紅的清倌人,老太太一直對她很疏遠,今天為什麼要單獨留下她呢?

想起嫡母昨天大晚上的派人來叫自己早上過來問安,看來就是老太太的意思了。

隨著雨瀾一道留下來的還有大太太和二太太。老太太雖然放手讓兩個人管著內院,但出於對老太太的敬重,她們還是每隔幾天就要來回報一下自己的工作情況,有些有分歧的地方還要老太太裁決。

除非是非常重大的事情,老太太一般也不會幹涉媳婦們的權利。

老太太把雨瀾叫到身邊,伸手拉著她的手,上上下下打量著她。

雨瀾被她看得一陣心虛。

二太太沒走,嗣哥兒也跟著留下了,依偎在老太太的身邊,睜著一雙大眼睛打量著雨瀾,充滿了好奇和親近。

孩子的感覺是敏銳的,知道誰對他真的好。

雨瀾沖他眨眨眼,他就咯咯地笑起來。

雨瀾也的確喜歡孩子。

老太太拉著雨瀾的手,先是問起她的病情,又問起當初救嗣哥兒時的情況。

面對著楊家內宅有限責任公司的第一號大BOSS,雨瀾同學不敢絲毫怠慢,恭恭敬敬地一一回答,表現得還算大方得體。

雨瀾給自己的表現打了九十分。

老太太眉眼漸漸舒展開來。她是知道這個孫女的,生母早逝,沒少受大太太搓揉,養成了膽小怯懦的性子,最是上不得檯面。

對於這些事情,老太太心知肚明。因著她有那麼一個母親,那樣的出身,又那樣的美貌,老太太本就是個嚴肅的性子,最重規矩,最講出身,對這個孫女,她就一直不怎麼待見,知道她受了這許多苦卻一直冷眼旁觀,始終沒說什麼。

今日忽見這丫頭一番回話條理清晰、大方得體,神態間也少了往日的誠惶誠恐,竟隱隱有了進退有據的風采。心裡雖略有詫異,卻也只當是她年紀大了,開了竅懂了事了。

既有這樣的底子,調教一番之後倒也可以帶出去見人了。老太太不由就將心事放下了一半。

不由拍著雨瀾的手連連誇獎:「瀾姐兒大了,懂事了!知道照顧弟弟了!」

二太太在一旁湊趣道:「瀾侄女,你是不知道啊。嗣哥兒不但是我們二房的命根子,也是老太太的命根子呢!老太太最疼的就是我們嗣哥兒了!」邊說邊去看大太太。

大太太的臉色頓時難看了幾分。

老太太笑著對二太太說:「你倒是個護短的,一天眼睛里只知道有個嗣哥兒。祖哥兒、業哥兒、宗哥兒,還有恩哥兒,哪個不是我孫子?哪個不是我的命根子了?」

二太太就笑道:「還是母親會說話。不像我,一天笨嘴拙舌的,心裡想什麼,嘴上就說什麼,嘴上沒個把門的。」

於是大家都笑了起來。

笑了一陣,老太太見雨瀾一身半舊褙子,因有些小了,穿在身上顯得局促,且一看便知是漿洗過多次的了,再看她全身上下只戴一隻絹花,竟連一支首飾也沒有。不由暗暗嘆了一口氣。溫和說道:「瞧你這一身打扮,也太素凈了一點,我這黃土埋半截的老婆子也比你穿戴的鮮亮些!奢華靡費固然不好,可也要體體面面的。畢竟是我們楊家的女兒,小姐嘛,就該有些小姐的樣子。你的祖輩、父輩們好歹在朝里大小當個官,你也得顧著他們的臉面不是?難不成有哪個敢短了你的份例不成?」

雨瀾垂頭應是,說:「都是孫女考慮不周!」心裡卻如明鏡似的:這哪裡是在說她,這分明就是在敲打大太太。

二太太見縫插針添了一把火:「老太太,您是不知道啊。昨個兒媳婦去了趟侄女院子,地方小又偏僻,滿院子的荒涼凋敝,那真是吃也吃不好穿也穿不好!婆子丫鬟們也憊懶,也沒個盡心侍候的,指不定怎樣怠慢呢。這沒了媽的孩子,真真是可憐!」

大太太的臉色十分難看,雨瀾的一應起居飲食,都是大太太照管著的,二太太這不啻於在老太太面前說她「苛待庶女」呢,大太太心下暗恨,但事實俱在,有無可辯駁。只得欠身道:「都是媳婦瑣事冗繁纏身,疏於照應……」

雨瀾心中一動,想著怎樣告王媽媽一狀呢,可巧的機會就來了。雨瀾遂起身,在老太太身前跪了下去。

「你這是做什麼?」老太太不由楞了。

雨瀾道:「老太太,請容孫女為母親說一句。」

老太太道:「有什麼話你就說,不用這樣。」一面吩咐丫鬟扶起來。

雨瀾就勢起來,老太太讓她在椅子上坐了。雨瀾低垂著腦袋,委屈地說:「孫女生在這樣的人家,祖父祖母疼愛不說,二叔二嬸五叔五嬸無不疼愛,我前幾日病了,二嬸親去看我這個小輩,送來的東西,無不是最好的。」二太太聽了臉上就有了笑容。

「……太太更不消說,吃的用的,從沒短了我,待我比那親生的姐妹好要好些。總是教導我和妹妹,說我們年紀不小了,也該到了自立理事的時候了,一應婆子丫鬟們,都要管起來立起規矩。以前我總是不懂,今天才體會到太太用心良苦。到了如今這田地,都怪孫女自己糊塗,叫小人蒙蔽了……老太太千萬不要責怪太太,這府中上上下下多少事要煩她,我又是個心裡沒數的,也從不會在她面前念叨……」把大太太也撇清了,大太太臉色也就緩和了些。

老太太不由問道:「哪裡來的小人?」

雨瀾道:「就是我院子里的管事王媽媽!」

二太太插言道:「原來是她,我昨個兒去也見她來,看著果然不像個有規矩的。」

雨瀾道:「前幾日我跟前的丫頭曉玉稟了我,說已兩個月沒有月例到手了,我這才醒覺。叫了這婆子問,她只是推搪,說我吃穿用度都是公中的,也用不上月例錢。又說看我還小,怕有人引誘著,把錢亂花了去。所以想幫我攢著,等我大了,有用錢的地方了,再一總還給我……」

老太太拍著椅子扶手道:「這等混賬婆子!真真是可惡!」

雨瀾續道:「……除了月例,她竟將公中發給我的衣裳也拿出去賣作了銀子,來補貼她的兒子。按照定例,公中每季發給我四套衣服,我前幾次只得了兩套,還道定例本如此,叫丫頭去問了姐姐妹妹,才知竟叫這黑心的婆子貪了去……」

老太太怒道:「楊家竟有這等膽大包天的奴才?真是駭人聽聞了!」

二太太冷笑道:「好個欺主的刁奴!上次問起那婆子,卻說是大嫂賞給瀾侄女的。不知這話可是真的?」

大太太也是心中驚怒,她一向懶得理會綠靜齋的事情,只派了王媽媽去,並暗示她拿捏住綠靜齋一應事務,不教雨瀾好過了。卻沒想到這老婆子如此膽大包天,幹得這麼出格。只得辯駁道:「王媽媽也是我用過的老人,看著忠厚本分,誰知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都怪我不識不明……她怎麼會變成這樣,難道是有什麼緣故不成?」

雨瀾暗嘆一口氣,不管她怎樣不喜歡大太太,和這樣的BOSS對著干總是沒有什麼好處的。嫡母要收拾一個庶女,辦法實在太多了。她告狀只是要收拾王媽媽,改善生活環境,並不像連大太太也一塊扳倒,何況這麼一點事也不可能扳得倒大太太。

於是就賣她個人情說道:「太太說的是。我差人去外院打聽了一番才曉得,原來這婆子有個兒子,本也是個本分人,娶了一房媳婦,也守著幾畝田土,盡夠一家人嚼用的。誰知他最近不知怎麼的迷上了賭,一年下來不知在那賭場中輸掉了多少銀錢。王媽媽那點子月例哪夠她填窟窿的。所以王媽媽也就起了這等歪心思……是我年輕識淺不懂事,和太太無干。」

老太太見這麼說,容色稍霽,目注大太太道:「誰也有個看走眼的時候,既原是你身邊的人,就還是發還到你那裡發落吧!只一點,不可叫瀾姐兒再受委屈了。想那貪去的銀錢一時也追不回來,你且吩咐賬房和針線上的,這陣子瀾姐兒短了的銀錢、衣裳先一總給補齊了吧。」

大太太這才長出一口氣,起身應是。雨瀾也連連施禮道謝。心裡卻很不是滋味。將王媽媽發還到大太太那裡處置?王媽媽可是大太太的人,這不等於沒有處置嗎?這和自己的預期差的有點大了。本想著一狀告倒了王媽媽,再在老太太面前求個恩典,將自己的乳母從莊子上接了來。誰知道……

老太太這是壓根就沒想落大兒媳的面子!也是,人家畢竟是皇太后的侄女!自己又算什麼?

雨瀾心裡不由得生出一股怨憤。老太太對自己這個孫女的關愛,實在是太廉價了……她才不相信,老太太直到今天才看到自己缺衣少穿!那她為什麼忽然對自己變了態度呢,如果想不通這一點,就沒法針對性地採取措施,以便爭取到最大的利益。

老太太又安慰了雨瀾幾句,忽然問道:「我一直聽閨塾的女先生說,你的字寫得很好!」

雨瀾心裡一跳,謹慎回答道:「孫女資質愚鈍,只是學了些皮毛而已,哪裡敢說好?」

老太太就吩咐身邊一個叫「杏黃」的大丫頭,叫她取紙筆來。

不一會紙筆都取了來,老太太道:「你就寫幾個字給我、你母親還有你嬸子瞧瞧吧。」

雨瀾恭敬地答應著,提起筆來,心裡卻轉過無數個念頭。這個字應該怎麼寫呢,是寫得好看一點呢,還是寫得難看一點?老太太忽然讓她寫字的目的又是什麼呢?

杏黃磨了一池墨,在書案上鋪好了紙,雨瀾便拿起了狼毫筆。這是一支大楷筆,是用來寫大字的。雨瀾更加奇怪了,要知道毛筆字越大越不好寫,女子的字一般走得都是秀美嫵媚的路子,流行的是衛夫人的簪花小楷,擅長寫大字的女子就不那麼多。

沉吟片刻,雨瀾揮毫潑墨,一氣呵成寫下福祿壽喜四個大字。

字字有力,柔美婉麗,端端正正的正楷。

老太太見了這幾個字,眼中閃過一絲激賞。

二太太毫不吝嗇地叫了一聲好:「嬸子雖不會寫什麼,卻也知道侄女寫得好看。」大太太無奈之下,只得也跟著誇幾句。

「教長輩們見笑了。」雨瀾連忙謙讓。這些可都是原主人的底子啊。她的生母雖然身份卑微,卻真正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奇女子。從小便教她寫字讀書,吟詩作畫,能寫出這樣的字便也不足為奇了。

老太太滿意地連連點頭,吩咐杏黃去拿一本《楞嚴經》來,又解釋道:「你們也知道,我的年紀大了,佛經上的字密密麻麻的,看著也越來越累眼了。就起了個念頭,找人將經書用大字重新抄一遍,看著也方便些。老大他們幾個忙著外邊的事,祖哥兒幾個又學業繁重,你們姐妹是最合適的。所以我問了女先生,說你的字是姐妹中寫得最好的。你可願意為祖母抄經?」杏黃已將經書取來,在老太太的示意下交給了雨瀾。老太太溫言道:「得閑的時候,給祖母抄寫經書吧。」

雨瀾大喜答應。她當然明白這意味著什麼。老太太這一舉動不啻於想告訴大家:楊雨瀾是我的人了,從今之後我罩著,以後打狗的時候先看看主人!

至於剛才那一大堆話,好像缺了雨瀾就沒人能幫她抄寫經書似的,那個誰信呢。雨瀾才多大點,外院養著那麼多請客相公,字寫得好的一抓一大把。

老太太又囑咐幾句,終於叫她們散了,臨了臨了還不忘提醒大太太:「瀾姐兒年紀不小了,該帶著她四處走動走動,見見世面了。」

雨瀾能聽出老太太話里鄭重其事的意味。她實在有些弄不明白老太太的立場了。難道她真的轉了性子,想要補償雨瀾這個孫女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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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女繼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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