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痴纏
第37章痴纏
九霄上神踏着沙塵走到橫在地上的司命星君面前，道：「怎麼是你跑出來？」
星君吐出嘴裏鮮血，垂淚道：「讓您失望了，真是……抱歉啊……」
九霄終於有點過意不去，道：「我追着風沙尋到這裏，還以為會是他的仙魄先跑出來，就封了個結界候着。你還好吧？」
「有勞殿下掛懷，小人的骨頭接一接，勉強還能成人形。」
「看你出來的這陣勢，裏面出什麼事了？」
星君攤開手掌，亮出手心的一枚金光燦燦的珠子，道：「這是忘川丸。仙魄為前世記憶所累，無論如何也不肯見您，我就以此丸收了他的記憶。原以為沒了記憶的仙魄會聽話些，萬萬沒想到，更兇殘了……」星君落下悲傷的淚水。
九霄看着那顆儲存了凰羽全部過往的忘川丸，神情忽喜忽悲。她抬腳走進洞穴之中。
黑暗中站着那個瑩紅的熟悉身影。他獃獃地站着，似乎不知該何去何從。見有人進來，他轉身看着她，目光清澈又懵懂。
「你是誰？」他問。
「我是九霄。」
「我是誰？」
「你名叫凰羽。」
仙魄飄忽移近，仔細看了看她：「你長得很美。」
「你也生得很俊美。」九霄說。
「真的嗎？」他喜悅地摸了摸自己的臉，又流露出憂慮的神情，「我什麼都不記得。」
「沒有關係，我陪你啊。」九霄含淚笑道。
「好。」他眉開眼笑，笑容把四周都照亮了。他伸出手來想碰她一下，透明的手指卻從她臂上虛無地錯過。他的臉上露出不悅，道，「我碰不到你。」
九霄心中一慌，頗有些惴惴不安，生怕他不開心跑了。他忽然看到了她腰上掛的鎖靈坤，就伸出透明的手觸了一下。鎖靈坤的材質特異，能與仙魄相觸，被他戳得晃了一下。這點接觸讓他很是喜悅，道：「我可以住在這裏面。」
九霄按捺著心中驚奇，結結巴巴地道：「好……好啊。」
仙魄化為一縷紅光，鑽進了鎖靈坤里。銅球中間亮起瑩紅，如一盞漂亮的燈。司命星君正避在洞外，側耳聽着洞穴中的對話。九霄出來時，他看了看她戰戰兢兢抱在手裏的鎖靈坤，憤憤不平地小聲抱怨道：「長得美就是不打人的理由？不公平！」
他對這個鬼都看臉的世界絕望了。
九霄抱着鎖靈坤走了一陣才記起斷了骨頭趴在後面的星君。她回頭道：「跟我來吧，鴆族神醫在這裏，他可以給你醫傷。」
對於接受帶有劇毒的鴆族人的醫治，星君覺得還是直接去死更痛快一些。不過他還是忍痛爬上了九霄腳下的雲朵……
回到茅廬，星君被神醫臻邑捉去接骨療傷。九霄走進自己卧室內，把門窗關好，這才敢把一直捂在懷中的鎖靈坤拿出來。鎖靈坤鏤空的孔隙中透出紅光。她將它小心湊到眼前，看到縮成寸許大的凰羽仙魄卧在裏面，已是睡著了。她暗舒一口氣，落下淚來。苦苦尋了他十餘年，她終於逮到他了。
或許是因為卸下了沉重的前世記憶，他的睡容尤其恬靜。
她十分慶幸他能忘卻過去。那些記憶她一個人來負擔就好，他不需要記得。
仙魄一覺醒來，從鎖靈坤里鑽出來，化為人形。九霄見他進出自如，越發認定這個鎖靈坤的「鎖」字可以去掉了，若非仙魄自願，根本就什麼也鎖不住。仙魄一出來，就看到她臉上忘記拭去的一滴淚水。他伸手就想替她擦，手指卻根本觸不到她。
她怕他不高興，趕忙自己擦掉。
仙魄蹙眉道：「誰欺負你了？我替你殺了他。」
九霄一驚，心知是星君的忘川丸太過霸道，把他的記憶洗得過於乾淨，連倫理律法的觀念都沒了，只余了本性。她急忙道：「沒人欺負我。我只是看到你很開心，所以流淚。」
仙魄的目光變得柔軟了，道：「你以前就認得我嗎？」
九霄微笑道：「是啊，我認識你很久了。」
「那你喜歡我嗎？」
「喜歡，很喜歡，不知有多喜歡。我最喜歡的人便是你。」
仙魄開心得眉眼都笑開了，答道：「我也喜歡你。」
九霄去探望司命星君時，仙魄就緊跟在她的身邊。臻邑在給星君打上最後一塊夾板，司命星君正痛得嗷嗷叫喚。仙魄聽他叫得難聽，盯了他一眼，嚇得司命星君急忙噤聲。而臻邑對於有個仙魄在此的事完全沒有察覺。除了九霄與司命星君，旁人是看不到仙魄的。
九霄坐下時，仙魄就順墊倚在她的身上。儘管其實不能接觸，他還是刻意做出「倚」的姿態以示親密。
臻邑退下后，九霄對司命星君道：「這一次多謝司命星君了。過後我必會送上重謝。」
司命星君急忙道：「殿下不必客氣。」他心道：您離我遠些，再別召我來就謝天謝地了，哪還敢收您的重禮？另外還有一事……他掏出懷中的金色忘川丹，道，「這個東西還請殿下……」
九霄大吃一驚，急忙抬手遮住了仙魄的眼睛。仙魄還以為九霄跟他玩耍，順勢將臉埋進她手心，做磨蹭狀，嘴角彎彎而笑。
九霄捂著仙魄的眼，對着司命星君瞪眼咬牙：「快給我收起來！」
司命星君倒吸一口冷氣，忙把丹丸再塞進懷中。
九霄忐忑地看一眼仙魄，見他拱着她的手玩得正歡，並無異樣，這才鬆一口氣。她遂對着司命星君凶道：「那個東西你給我拿走！永不準再讓他看到！」
仙魄聽她語氣有異，神色一寒，目光掃向司命星君。司命星君只覺得煞氣撲面，不由得往後縮了一縮。懷中丹丸燙如山芋，他苦着臉道：「殿下，您讓小的如何處置此物啊？」
九霄道：「毀了吧。」
司命星君大驚失色：「羽族族長的記憶，我哪有膽子毀了！」
九霄不耐煩道：「那就找地方藏着，埋着，掖着，反正是永不要讓他再見到它！」
司命星君簡直苦不堪言。看九霄神色不悅，他又不敢再爭辯。
仙魄開口問道：「要我幫你打他嗎？」
九霄道：「暫時不用。」
司命星君潸然淚下，更不敢出聲了。
九霄道：「司命星君，我問你，當年你將我的魂魄推入上神之軀，使我得以復生。你是否可以用類似的法子，令他也復生？」
司命星君聽她這樣大大方方地把話講出來，嚇得臉青上加青，滿面驚恐作揖道：「殿下，您要我做的我都做了，咱以後就不提這件事了好嗎？」
九霄道：「你若幫我復生他，我就不提。」
司命星君眼淚飛迸，心想九霄上神太過無恥，出爾反爾。不久前她還說找到仙魄就揭過不提，這會兒又變卦了。他苦着臉道：「殿下，不瞞您說，此事我至今想不通。上神之軀，即使死去了，又豈是孤魂野鬼能占的？別說佔了，就算是靠得近了些也會魂飛魄散。那時我並不知那紅羽鳥兒的屍身是上神的，就將您的魂魄推了過去。您非但沒有被打散，反而就將上神之軀佔為己有、取而代之，此事着實離奇，小的也想不明白怎麼回事。」
此事九霄倒是明白是怎麼回事。她本就是上神重生之羽所化，所以才能進其軀殼。她問道：「你且不管這個，我是要你設法復生他。」說完她瞥了一眼正靠着自己昏昏欲睡的仙魄。
司命星君道：「就像平凡孤魂無法佔據神族軀殼一樣，神族的仙魄也無法借凡人凡物的軀殼復生。凡人軀殼是承受不起仙魄的，瞬息就會化為腐朽。」
九霄失落道：「這麼說，只能借神族的軀殼。」
星君大吃一驚，道：「你是想殺一個神族奪其肉身？！萬萬不可，那可是彌天大罪！」
九霄擺一下手：「沒有啦。那等下策不到萬不得已是不能用的。」言語之中她流露了還是有可能一試的意思。星君嚇得臉色煞白。這是又要捲入謀殺神族的事件之中嗎？他這條命必是要休矣了。
九霄發愁道：「除了借屍還魂，還有別的什麼法子嗎？我曾問過炎帝，炎帝說，他的肉身已然化去，更沒有了鳳凰心魄，就算是找回魂魄也是不能重生的。」
星君道：「炎帝說得沒錯。神族之中有此『重生』異能的，唯有鳳凰而已。鳳凰心魄是由鳳凰賴以重生的靈力匯聚而成，就算是肉身全化，其心魄也能重塑出新的肉身。沒了心魄，真是沒有法子了。」頓了一下，他偷眼打量一下九霄，看她此時脾氣還算和氣，於是壯了壯膽，誠懇勸道，「殿下，小的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九霄抬眼看他，目光有些冷。既不知當講不當講，那自然不是什麼順耳的話。她沉着臉道：「不當講。」
司命星君一口氣險些憋死。九霄殿下為什麼總是不按牌理出牌呢！跟她說話心好累。
九霄撇了撇嘴：「講啦！」
司命星君越發後悔多嘴。但此時若是不講，更加危險。他小心地道：「殿下這樣將仙魄留在身邊，實屬違背天意。人若往生就當進入輪迴，神族也是如此。」
九霄充滿敵意地看着星君：「不。你休想將他帶走。我好不容易才找他回來，絕不能再失去他。」
司命星君急忙賠笑：「您若想留他，那是任誰也不敢說個不字。只是仙魄有增進修為之神效，他本身的靈力薄弱，若被心懷歹意者惦記上甚至捉了去，那真是害他永無超生了。」
九霄道：「我自會保護好他。」
司命星君道：「小人知道殿下本事高強，可是擱不住天長日久，萬一有閃失……」他話說到一半，見九霄臉色很是不好，急忙閉了嘴，恨不能抽自己耳刮子——話多錯多，是嫌自己死太慢嗎！
九霄憂慮地看着悠然靠在身邊的仙魄。她心中知道，司命星君的話儘管逆耳，卻是說得有道理。仙魄倒是一臉無憂無慮的模樣。感覺到她在看他，他抬起頭來，沖她一笑，笑容甜美到讓人沉醉。九霄喃喃道：「不，我不捨得。我不會讓他走。」
她獃獃地陷入失魂般的愁思，心中一片茫然。依在她身邊的仙魄見她不開心的樣子，就在她面前百般逗弄，企圖逗樂她。
九霄怔怔地看着他，腦中忽有光芒閃過。她忽地站了起來。司命星君以為她要取他性命，嚇得一跤跌倒。仙魄也被驚動，飄到她的面前對着她左看右看，弄不懂發生了什麼。
九霄兩眼灼灼道：「司命星君，若我再給你一樣與鳳凰心魄類似的神族重生之物，是否就能為他造就一個新的軀殼？」
司命星君戰戰兢兢道：「道理上是這樣的……可是三界之中，有此能力的，唯有鳳凰。」
九霄的眼中閃著狂喜的光芒，低聲道：「我卻知道，還有一人有這本事。」
司命星君驚奇道：「誰？」
「我。」九霄說。
血鴆心口的那根重生血羽，歷經百年生長，已經具備了幻化軀殼的能力。血羽的秘密這世上鮮有人知道，星君更是不曾聽過了。九霄說與他聽時，司命星君嚇得幾乎要哭着捂耳朵。他跪地哭道：「殿下的這等驚天機密讓小人知道了，定是不會留下小人的活口了。求殿下讓小人先回家一趟，跟一家老小交代一下後事……」
「休想開溜。」九霄挑眉道，又換上一副慈祥臉，「你若能助他復生，我非但不會殺你，還會好好謝你，你放心好了。」
對於九霄的承諾，司命星君表示完全信不過，但也沒有能力抵抗。低頭苦思一陣，他道：「這種事小人沒有做過，也沒有把握。再者說，您用您的血羽幻化出的軀殼，是與您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子。他重生后，魂魄是男子，身體卻是女子的，還與您生得一個模樣。您確定您能接受得了？」
「哎？！」九霄震驚了。這還真是……好生糾結啊。她苦着臉道：「就沒有辦法把軀殼變成他的模樣嗎？」
司命星君搖搖頭：「沒有辦法。凰羽尊上的軀殼已在大火中化去，沒有留下一絲一毫。如果當初留下了一星半點的殘骸，哪怕是一根羽毛也好，用來做引，借您的血羽重生靈力，生成的軀殼或許有一半的幾率會是他的模樣。」
九霄心中又是沮喪又是糾結。想到凰羽重生後會是個女子，還是跟她自己長得一樣……想想就要瘋啊。
唉……如果當初能剩下一根羽毛也好啊……一根羽毛……一根……羽毛……
九霄猛地跳了起來，嚇得司命星君又是一個跟頭。九霄殿下行事一驚一乍，着實讓人跟着嚇死。
卻見她「轟」地就撞門而出，仙魄慌忙跟着追。她卻又轉頭跑了回來，指著司命星君，目露凶光：「你，給我待在這裏等著，不準跑！」
司命星君淚目。
她又舉起鎖靈坤，對仙魄忙忙地道：「來來，去裏面待着，我們出趟遠門。」仙魄乖乖地鑽了進去。
她再返身沖了出去。問扇長老正守在外面，見她這般兇猛地出來，嚇得不輕，問道：「上神，出什麼事了？」
九霄道：「我回一趟瑤碧山！你們給我看好裏面那個傢伙，不要讓他跑了！」
一句話未喊完，人已在數里之外。問扇急忙叫了一隊鴆衛跟着護駕。可憐鴆衛們苦苦追趕，哪裏追得上施展出最高雲速的鴆神。
九霄挾著一股狂風幾乎是砸進了瑤碧山碧落宮，勢頭之猛，使得鴆族以為有敵來襲。問帛帶着鴆兵趕到，卻見九霄上神衝進了寢殿，一通瘋狂地翻找。
問帛目瞪口呆，問道：「上神，您這是特意回來拆房子的嗎？」
正對着柜子狂翻的九霄跳起來，一把揪住問帛，兩眼幾乎躥出火來：「問帛！你記得我把那根羽毛放哪兒了嗎？」
問帛愣道：「什麼羽毛？」
九霄急得亂揮着手比畫：「就是那次，你在西邊崖隙中那個殺陣殘局中撿到的，那根羽毛，凰羽的羽毛……」
很久以前，凰羽告訴問帛去西邊山間崖隙查看一下。問帛在那裏發現一個被破除的火系靈力結成的殺陣，並在地上撿到了一根細長柔軟的羽毛。後來事情慢慢明晰，九霄才知道此陣系顓頊指使精衛所布，目的是要她九霄的命。此事被凰羽察覺，他闖入殺陣被困兩天，才破陣而出……問帛撿了那根羽毛，送到了九霄的手中。
後來呢？
後來她有沒有把那根羽毛隨手扔掉？
一百多年過去了，記憶已是模糊，她記不清了。唯有在自己的寢殿亂翻，希望自己當年心中感念，把那羽毛好好收了起來。
卻是無論如何也找不到，她拉着問帛，急得掉下淚來：「問帛，你快幫我找。」
問帛奇道：「上神，您找一根羽毛做什麼？我知道您思念那個人，可是時間已過去那麼久了，您也該放下了。」
九霄急道：「你不用管我做什麼，反正一定要找到！」
這時腰間的鎖靈坤輕輕一震，一道紅光浮出，仙魄在她身邊幻出人形，看着她眼角急出的淚花，道：「你要找什麼，我幫你找。」
九霄眼中一亮，對着他道：「一根羽毛。那是你的羽毛。你試一試，能不能感應得到？」
仙魄不在意地道：「我的？我不要了，你不要哭。」
九霄跳腳道：「我要！我想要，我必須要！」
仙魄寵溺地看着她，道：「好。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給你找到。」說完他閉目凝神。
九霄期待地看着他。
這廂問帛一臉驚悚的模樣。她是看不到仙魄的，只看到她家上神對着空氣自言自語，神情詭異。她心道不好，上神這是要得瘋症。她急得上前拉住九霄的手：「上神，您在說什麼呢？」
九霄豎指於唇前：「噓！別吵到他！」
問帛更覺毛骨悚然：「誰？！」
仙魄忽然睜開眼，指了一下東邊：「那個方向，好像有個與我有關的東西。」
九霄順着他的手勢望向東邊，疑惑道：「那邊？問帛，你說羽毛會在東邊的什麼地方？」
問帛想了一下，恍然大悟：「是青帝的廣生殿。我把羽毛交給您時，您是在廣生殿裏小住的。」
九霄一拍腦袋，想起來了。那一夜，問帛把鳳凰羽毛交給了她，彙報完殺陣的事就離開了。她捏著羽毛思慮半宿，臨睡前，把羽毛壓在了枕下。後來離開廣生殿時，她把它遺忘在枕下了……難道說，百年過去，它還在廣生殿裏嗎？
她偏頭朝着旁邊的空氣說了一句：「我們走。」
說完拔腿就奔出門去，轉眼間飛得不見。
問帛的目光掃過空蕩蕩的寢殿，戰戰兢兢地自語道：「上神她……到底在跟誰說話啊……」
九霄離開了好一陣子，追來護駕的鴆衛們才趕到瑤碧山。得知上神又去往了東方青帝的廣生殿，大家翻著白眼幾乎吐血，氣急敗壞地再度起飛，追趕上神的腳步……
九霄儘管駕了快雲，一路奔波至廣生殿時也是兩天之後了。她氣勢洶洶地闖進去時，難免又嚇得婢女們哭泣奔逃。青帝聽說她來了，迎出來時一臉喜悅。九霄顧不得寒暄，上來就道：「伏羲，我想去上次我來時住的那間屋子看一看。」
青帝面露疑色，還是馬上帶她去了。客房小院依然是楊柳依依，紅蓮田田。九霄急急忙忙地走進屋中，見裏面的傢具擺設都沒有變，彷彿昨天她還在這裏住過。她直奔床前，一把掀起床上的枕頭。
枕下卻是空空如也。羽毛不在那裏了。當然了，百年過去了，哪能還在這裏呢？
青帝看着奇怪，走上前來問道：「九霄，你是在找什麼？」
九霄道：「一根羽毛。一百多年前我住這裏時，忘在枕下的……唉，你也不會知道的。那麼久了，早就掃掉了。沒關係，我再想辦法找。」
卻見他忽然低了頭，臉上浮現出兩朵可疑的紅暈。她不由得多盯了他一眼。
青帝訥訥道：「你……你是怎麼知道的？」
她疑惑道：「知道什麼？」
「你是怎麼知道，我把你遺落的羽毛收起來了……」
一百多年前，九霄告辭后，他鬼使神差地在這間屋子裏逗留不去，然後發現了枕下的細羽。然後，就被他收起來了。
九霄迷惑不解地看了他半天，方才恍然大悟。他是以為那羽毛是她掉落的吧……再看看屋內佈置，依然是當年她住在這裏時的模樣，一絲一毫也沒有改變。一時間，她也不知該說什麼好。
青帝瞥她一眼：「連根羽毛都要回去，你也太小氣了。我不給。」他故意開個半真半假的玩笑，以緩解空氣中突然出現的尷尬。
鎖靈坤微震了一下，仙魄又鑽出來了。
青帝看不到仙魄，卻立刻敏銳地捕捉到了異樣的氣息。他眼神一厲：「何物在此？」手中捏起指訣。
九霄忙擺手道：「別，是凰羽。」
青帝以術法開目，才看到九霄身邊那個瑩紅色的仙魄。仙魄正依在九霄身邊，一對鳳眸充滿警惕地看着他。
青帝喊他一聲：「凰羽？」
凰羽卻沒有理他，對着他一指，神情霸道無比：「把東西交出來，九霄想要。」彷彿「九霄想要」是天底下唯一不可忤逆之事。
青帝嘆道：「竟然真的讓你把他找回來了。你是如何做到的？他好像不認識我了？」
九霄道：「這個說來話長。那根羽毛……是凰羽的，你還給我吧。」
青帝的臉上五色變幻。他懷着一心綺思從九霄的枕下撿來，貼身藏了上百年，每每靜夜裏拿出來捏在指間睹物思人的羽毛……
竟然不是她的！
是凰羽這隻死鳳凰的！
青帝從胸前衣服里摸出那根金紅細羽遞還她：「給你！」看到九霄尷尬的臉色，他惱火道，「我知道不是你的！我本來就知道是這個死鳳凰的！我收著這根破羽毛是為了……為了紀念這個死鳳凰！每天三炷香供著！」
九霄收下細羽，看他一眼，道：「以後你不用給他上香啦。我憑藉這根細羽，能夠使他重生。」
驚訝頓時衝散了尷尬，青帝奇道：「鳳凰心魄沒有了，只一根細羽如何能做到？」
九霄笑道：「你等著瞧好了。」
仙魄忽然冷沉沉地對青帝道：「你不要看她。」
青帝一怔：「什麼？」
「你不準那樣盯着她看。她是我的。」仙魄抬起透明的手攔在二人之間，又對着九霄道，「你也不許對他笑，我不喜歡。」
青帝嘴角一抽：「你不要以為你是一隻鬼，我就打不死你。」
仙魄神色一厲，就要翻臉，身周都起了一股陰風。九霄急忙安撫一番，把他哄進鎖靈坤里，匆忙告辭。留下孤零而立的青帝，嘴角浮着一抹寂寥的微笑，望着這尤其空蕩的廣生殿嘆息一聲。
終是無緣啊。
北方森林峽谷之中的月灣潭畔，是百年前凰羽的涅槃之地。司命星君第八百次開口相勸：「殿下，您以重生之羽換他性命，這以後您的這具肉身就逃不過生老病死，到了壽限，就不能重生再世了。」
九霄道：「知道了，我耳朵都聽出繭子了。此事是我甘願。他復生后，我沒有了血羽，他沒有了心魄，我們兩個都不會永生，卻有了可以共同度過的時光，與他一起經歷生老病死，你不知我有多開心。」
星君苦着臉道：「您是開心了，鴆族若是知道是我出的主意致您不能重生，還不得把我毒死八百次啊。」
九霄道：「哎，我不說出去不就好了。」
星君不覺得放心，只覺得跟着九霄越走越錯，前途黑暗，死路一條。
九霄結起結界，將從自己原身拔下的心口血羽與凰羽的那根細羽以靈力縛在一起，置於結界正中。
然後她對仙魄道：「等新的肉身幻化出來的時候，你就附形過去。」
仙魄道：「你在這裏陪我。」
九霄耐心地道：「我不能陪你。我在結界外面等你。」
仙魄不悅道：「那我不要自己在這裏。」
九霄心道施法過程中這貨任性起來，出了岔子就麻煩了，必須把他震住，讓他乖乖待在這裏，遂豎眉凶道：「聽話！」
不料仙魄非但沒被震住，反而臉一沉，就要造反。
九霄心中一驚，頓時記起仙魄只是失了記憶，脾氣卻並沒有變軟，若是硬來會適得其反。她趕忙賠上一張笑臉：「乖啦乖啦。」說着抬起手來朝他伸過去，他也下意識地來接她的手，二人的手指卻虛空錯過。
「你看，」九霄道，「你現在碰不到我。等你有了肉身，就可以接觸到我了。」
「真的？」仙魄眼中有驚喜的亮光閃過，「那好，你在外面等我，不準離開。」
「好。」
九霄轉身走了幾步，又回頭道：「不論成功與否，不論變成什麼模樣，你一定要來找我。」
「那是當然。無論怎樣，我總是要與九霄在一起的。」仙魄眼中是坦然的微笑，渾然不知等待自己的是何等風險。
峽谷內忽起大火。在結界外施法的九霄以及全程旁觀的星君有些慌神。此次施法可謂前無古人，開天闢地以來絕無僅有的一次，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能不能成功。
即使成功了……星君說，即使成功了，新生的肉身有一半幾率是凰羽的模樣，一半幾率是九霄的模樣。
九霄感覺承受着巨大的壓力。她反覆地勸自己，若是他重生后是她的模樣……她還是要努力接受他，儘管……很難……
僅想像一下，她就非常想哭。
若不是以結界封印，這類似於鳳凰涅槃的異火，免不了又會像上場大戰時那樣蔓及四野。
大火燒了三天三夜，在黎明時分漸漸熄滅。已守望了三天的九霄坐在崖邊昏沉半睡，忽有一聲清脆的鳴聲傳入耳中。初始她並沒有覺得什麼。在更多的悅耳聲音傳來時，她腦中忽然一醒，猛地睜開了眼睛。
鳥鳴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