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姐弟(2)

第九十六章 姐弟(2)

深夜的宮殿寂靜無聲。

整座皇宮的最西處,落著一座甚為荒涼的偏僻居所。

門楣上的匾額早就被塵土覆蓋,只隱約看得見一個如行雲流水般的「軒」字。

但在常年不見人影的屋內,此時竟然亮起了宮燈,映得昏暗的房中煦暖溫和。

那張還未來得及打掃的床榻上端坐著一位宮裝美人,她正看著眼前齊齊站定的太監,嘴角若有若無牽起一絲冷笑。

「景嬪,時辰到了。」

窗外皎月緩落,天際已翻出一點慘白。

領著幾位小太監的西雀宮總管將手中拂子輕輕一甩,提著尖細的嗓音提醒道。言罷,那幾位小太監向前一步,將手中的案盤舉到美人面前。三個案盤上各擺有一樣東西,一為毒酒,二為匕首,三為白綾。

景素歡嗤笑一聲,轉而冷冷:「宗正府的案子可是審定了?這樣迫不及待的要處死本宮?若是一樁冤案,該如何是好?」

西雀宮總管眉眼一挑:「奴才奉皇上之命送景嬪上路,不敢有遲緩!還請景嬪……」

「宛月不是本宮殺的。皇上如此狠心,果真是對本宮情義已盡。」景素歡截斷他的話,微微一笑,終從三個案盤上選了毒酒。對於景素歡來說,即便要死,也不必要用匕首白綾那樣壯烈而凄慘的方式。

西雀宮總管舒了口氣,眼看著景素歡把酒飲盡,才揮手讓小太監退下。

然而才一轉眼,一陣莫名的風便自窗外急卷而入,轉瞬吹滅了房中幾盞宮燈。

西雀宮總管心頭一顫,在黑暗中摸索著命那幾個小太監將宮燈點亮,但還是晚了一步。等到房中光線恢復時,榻上的景素歡已不知蹤影。

「快!快稟告皇上!」總管一甩拂子,急匆匆的跑了出去。

他全然不知,其實景素歡並未被帶走,而是被人抱著藏在了房樑上。等待一屋子的宮人慌慌張張跑出去后,神秘人才帶著景素歡逃出了皇宮。

「你是誰?」因為飲了毒酒,景素歡胸口一陣鑽心的疼,然而她還是強迫自己必須保持清醒,因為這個對宮中布局十分清晰且身手高強的人她並不認識,她不知道他是敵是友。

「貴妃,我是王爺派來的。」那個人帶著她逃過了玄門,將她塞上一輛早就在宮外晃蕩多時的馬車后,才回道。

馬車方離開,聞聲而動的禁軍迅速追了出來。才追到宮門。卻被一支來歷不明的隊伍堵住。

景素歡聽見兵戎相戈的聲音。想回頭看一眼這座生活了五年的宮殿,然而車簾未掀起便被一隻手壓住了手腕。

「王爺在等著貴妃回家。」那人沉沉說了一句。

景素歡抬眉看他一眼,男人兩鬢幾縷斑白,訴說出他歷經了世事的年紀。

但那雙盯著景素歡的眼睛卻在此時微微一動。恍然片刻后微的泛紅。

「你是青玉派來的?」景素歡躲開他的目光,問道。

「是。」那人將她扶穩,又取出一粒藥丸遞到她唇邊,「這是解毒的。」

景素歡依言服下,末了追問:「青玉如今身在溪郡,怎會那麼快就知道我今夜被皇帝賜死?」皇帝的密詔下的突然,連她自己都未緩過神來,而景青玉遠在千里之外,如何能運籌帷幄。

「王爺正趕回江淮。這一切早在貴妃被打入冷宮時就開始策劃了。」那人回道,「至於宮中,有不少王爺的眼線,真想要動什麼手腳也並非難事。」

談話間,馬車已經拐入城北的一條小巷。片刻后便停在一處庭院前。

服了解毒的葯,景素歡腦袋雖然昏沉,好在毒性被控制了,心口的痛意再沒有方才那樣激烈。

馬夫下車小心翼翼的打探了一圈后,才讓那人將景素歡扶進庭院。

「你是青玉的手下?」景素歡一進來便問他。

那人點了點頭,這才將蒙臉的黑巾取了下來,她看了一眼,又問:「是景城王府的人?」

「不。我是復*的人!」花含笑在她一個踉蹌時扶住她的手臂,「貴妃小心。」

景素歡猛然一震:「復*?」

「是!」

她旋即推開他,生疏的退開來:「我景家與復*並無牽連,你們不必來救我。」

花含笑眉目一痛:「我們都是靖國人,怎會沒有牽連?」

「景氏是大淮王朝的王公貴族!」景素歡驀然歷喝,轉而冷冷看著他,「怎能與你們這些叛軍有任何牽扯?」

「叛軍?」花含笑嗤笑一聲,然而他目中的痛意卻是顯而易見,「叛軍?究竟誰才是叛者!!?貴妃不知道么?」

被他連連質問,景素歡一時啞然。

六年前的一幕幕霎時從記憶深處爬了上來,密密麻麻像是樹藤般纏住了她。

進來的馬夫看到這邊的狀況,想做些勸解卻又不知該說什麼。氣氛冰冷片刻后,終被花含笑輕柔的一語打破:「貴妃先去歇息罷,王爺也許明日便到了。」

話末轉身就走。

景素歡遲疑了一下后追上去:「你們這樣做,皇上一定會懷疑到景家頭上,景家如今危於累卵,不能再因此事……」

「直到如今貴妃還在畏懼皇帝!?」花含笑終於忍不住打斷她的話,目間迅速的閃過失望,「到了皇帝要置景家於死地的時候,懼怕和躲避已經不能解決問題,該來的都會來,貴妃以為景家用背叛靖國的代價換來了王位,就能在大淮安穩的生活下去?哈,陳顯是個什麼人,陰險多疑,心硬如鐵!!他不會因為景家是開國功臣便會善待景家,他對景家的猜忌一旦有了開始,不到景家覆滅的那一天絕不會停止。貴妃何不重新為景家的榮華做個選擇,與復*聯手呢?劉家不是忘恩負義之人,陳顯能給景家的地位,劉家一樣能給,別忘了,景城王當年差一點就是靖國的駙馬爺了!」

景素歡怔怔地看著他,看著眼前這張陌生的臉上、一雙甚感熟悉的眼睛。

「你是誰?」然而,在花含笑一番長論之後,景素歡卻忽的問道。

花含笑一頓,還未來得及做出回答,便聽她說道:「是阿長嗎?」

他先是一震,片刻之後蹙了蹙眉,無視她的淚眼冷冷:「阿長死了,當年敵軍殺入靖國時,他就死了!」

「阿長死了?」

「對,被你害死了。」花含笑言罷,揮手召來這處庭院里唯一的一位侍女,「帶她下去歇息。」

侍女本是趙已枝舉薦來江淮的一名探子,無事時便在花含笑的院落里打雜,正好這兩日他們有劫宮的計劃,考慮到景素歡離開皇宮後會需要照顧,乾脆將那侍女留了下來,把她原本要做的事都交給了馬夫。

「回去歇息吧。」見景素歡還想再問,花含笑卻懶得再答,生疏的一語把她打發。

天亮得很快,劫宮之後不過一個時辰,江淮的天便完完全全亮了。

因為一日內連續突發兩樁劫案,被劫走的犯人都還是皇帝親自審定的案子,江淮城立即陷入了一場緊張的備戰。這顯然是有人在跟帝王作對。因此不到午時,江淮城便戒備森嚴,饒是王公貴胄出入城也得細細盤查個遍,所以,本打算兩日後送景素歡出城的計劃也落了空。

花含笑輕功雖好,能於皇宮禁地救出景素歡。然而那也是在敵人沒有防備的情況下。

今晨,慕容軍和劉雲影麾下的淮軍傾巢而動,里裡外外將江淮圍了個嚴嚴實實。庭院里還曾有幾撥人馬進來搜查,若不是藏得好,景素歡只怕難逃。

景青玉到達江淮的時候已是午時,正逢人流最多的時候。

雖然因為軍隊嚴制而讓做生意的游商對江淮敬而遠之,但近城走訪的人還是不少。

他大費周章一番才逃過嚴密的搜查進入城中。一路上既是小心翼翼。景遠坐在車內,甚至拔出刀做了隨時一搏的準備。還好,直到到達庭院時也未出什麼事。

花含笑領著景青玉急急進到後院,景素歡睡得沉,才方起來,一頭烏髮垂落在肩,還未來得及挽髻。一見景青玉便被他撲了個滿懷。

「姐姐,你沒事吧?」

景青玉不顧他人在場,像個孩子般把腦袋埋在景素歡懷中。

幾日未眠讓他眼圈四周覆上一圈烏青,景素歡抬起手輕輕撫著他的臉,心中動容:「青玉……姐姐沒事。」

除了花含笑,眾人均用一副奇異的眼光看著景青玉,不敢相信向來波瀾不驚的景城王居然也會有這樣的舉動。

片刻以後,花含笑才領著不相干的人躬身退出。

景青玉仍舊不願起來,雙手圈著景素歡的腰,喃喃:「姐姐,今後我會陪著你。決不讓你再受欺負。」

話還未落,景素歡眼中已滿是淚水,她抱著他,像抱著十多年前只懂得同她撒嬌的孩子般:「青玉,你不怪姐姐了?姐姐害了馥兒,害了你的好兄弟徐念,害得他們無家可歸……」

「不。」景青玉急忙打斷她的話,目中痛楚,「這是我做的選擇,與姐姐無關。姐姐做的不過是儘力保住景家,而我……才是令人憎惡的叛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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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屏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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