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名額(上)

第二章 名額(上)

(一)

不知不覺黑暗已籠罩大地。

之前的路人早已不在,沒有燈,沒有燭,就連微弱的星光都沒有。

有的只是無邊的黑暗。

中午時刻,天為什麼會黑?難道是日食?

話語之間,氣氛已經變了,可是要真是日食那麼路人呢?路人哪裏去了?

黑暗之中只有祈夜的那雙血色的眼睛在不斷閃爍,那是黑暗中唯一的光亮。

「要知道,我是討厭黑暗的了。」小銀語氣乖張。

「我也是。」祈夜在片刻驚愕之後,恢復了平靜。

小銀又道:「我討厭黑暗,就如同我討厭寂寞一般,對我來說,寂寞就如同黑暗一般,都是無可避免,無法逃避的!」

祈夜呵呵一笑道:「所以,你才選擇了黑夜?」

「不。」小銀逆着漆黑,淡淡一眼,道:「不是我選擇了黑夜,而是黑夜選擇了我……而……現在,黑夜已經來臨,是不是意味着不久的將來會有光明?」

祈夜語氣堅定道:「有,即便是黑夜之中也有光明。」

「黑夜之中也有光明?呵呵……」

之後是死一般的靜寂,就在此時,遠處忽然隨風飄來了一陣悠揚的弦樂聲。

此時此刻,此情此景,弦樂是從何處來的?

是何人彈奏的弦樂?

弦樂又是為誰而鳴?

但無論怎樣,無論是誰,聽到這種樂音時都絕不會有片刻歡愉的表情,因為這是一首隻有祭奠死人才會聽到的樂音。

這裏沒有人死,又怎麼會被彈奏?

容不得多想,樂聲已經漸近,隨着樂聲同時而來的,居然還有一輛大馬車從遠處跑來,帶頭的馬又高又俊,看的出這是一匹好馬,而馬車周遭正散發着淡淡的藍色幽火。

難道除了他之外,還會有別人特地趕到這裏來?

他來做什麼?

鷹眼不動,小銀也不動,動的只有那輛緩緩行駛而來的馬車。

後面緊跟的卻是一個八名壯漢抬着的大轎子,這個大轎子大的出奇,也高的出奇,要說是轎子,還不如說是一座移動的房子,這個大轎子足足有一個四合院那般大,那般高,而身後的大轎子也和前面的馬車一樣,泛著淡淡的幽藍色光芒。

馬聲嘶鳴,待幽蘭色馬車平穩停住時,祈夜才幽幽說道:「該來的,來了。」

「來的好。」

小銀的語氣完全不符合自己的年齡,就像之前他說過的所有話一樣,更像是出自一個經歷世事滄桑的老人口中。

「既然這樣,就進來坐坐吧……」

這聲音,不是別處,它來自於那個幽蘭色的大轎子。

「請。」話語未落,八名壯漢已經將祈夜請進了大轎子內……

(二)

天色更暗。

此刻風也停止了流動。

流動的只有哀傷的樂音。

當他進入轎子的時候卻突然怔住了。

空蕩蕩的轎子內只有一個人。

一個女人。

一個完全**著的女人。

濃妝淡抹,皮膚卻如嬰兒般光滑細膩,修長結實的腿,外加堅挺的胸脯,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她都美得驚艷,美得恰到好處,美得足以讓見到她的每一個男人熱血沸騰。

這本是一個任何男人只要輕瞟一眼都恨不得按倒在床上的女人。

而此刻的她卻恰好坐在床邊,伴隨着優雅的舉止,撥弄著耳邊的頭髮,她的頭髮很光鮮,也很柔順,倘若你輕撫她的頭髮,你會發現她的頭髮有種淡淡的柔和,連同她的肌膚一般。

這樣的女子坐在你的跟前恐怕也只有瞎子不動心了。

可祈夜不是瞎子,他的眼睛很有神,炯炯有神,可他看到這樣一個**女人的時候竟沒有絲毫反應,就像這個房間里只有他一個人一般。

「你是獃子?還是木頭?」對面的女子右手捂著櫻桃小嘴,咯咯的笑出聲來。

為什麼音樂還是不停?

彈琴的人是誰?

難道轎子裏只有他和這個女子?

祈夜不動神色緩步走到女子跟前,俯身低聲在她耳邊輕聲道:「他呢?」

「他?」女子咯咯一笑道:「你眼瞎了么?這裏除了我之外,沒有別人,真不知道你說的那個他是誰。」

祈夜道:「他還能是誰?當然是青不語老爺家的『月公子』了。」

女子笑不漏齒:「倘若月公子知道我們的新郎官找自己,他一定會很榮幸。」

祈夜側目一望道:「情況緊急,我沒有和你開玩笑的意思,我找月公子有要緊事兒商量。」

女子聽完后莞爾一笑:「我上官婉兒,像是開玩笑的樣子么?我再說一次,這裏只有我一人。」

「啪!」祈夜腳底生出藍色的氣勁已將轎子底踏出一個腳印來:「來的為什麼不是月公子?」

見氣憤異常的祈夜,美麗的女子嘆了一口氣道:「因為他知道你要死,他和你是多年的朋友怎麼又忍心看着你死?」

「所以……你便來了?」祈夜苦笑一聲。

「是!」上官婉兒自言自語道:「我來了,至少不會讓你那麼痛苦。」

話語間,撲通、撲通幾個人倒下去的聲音極為沉悶,轎子的葉形簾再次打開……

站在門前的人正是那個頭髮蓬亂,衣衫襤褸的孩子,轎子內的燭火幽幽的閃動,在燭火的映襯下,小孩子的臉顯得更加蒼白了,他低沉着聲音緩緩道:「我在外面站了那麼久,為什麼不先請我進來?你應該請我進來。」

上官婉兒望了一眼小銀,咯咯一笑道:「你不是已經進來了么?」

小銀低着頭道:「是,可是你沒有同意我就進來了。」

上官婉兒樂了,哈哈道:「你想來的地方又何必要有人請你,又何必經過別人同意?」

「你認識我?」小銀微微一笑。

「不認識。」

「不認識,你怎麼知道我有這般能力?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能力?」

小銀問的話語很有趣,只不過上官婉兒沒興趣回答了。

「只不過……」上官婉兒欲言又止,但最終還是說了出來:「只不過,你實在不應該進來。」

「哦?」小銀蓬亂著頭髮,嘴角微微上揚,空洞的眼眶正望着上官婉兒那嬌美的身軀。

「今晚,是我和阿夜圓房的日子,如此重大的日子,怎麼能讓一個孩子進來?」上官婉兒,輕輕一笑。

「是不該。」小銀,輕輕一嘆。

「來人!拿三大碗上好的女兒紅來,我要和阿夜喝交杯酒。」

聲音是傳了出去,但是卻沒有人進來,因為那八個大漢已經死了,死人又怎麼會倒酒。

「看來,今晚的交杯酒是喝不成了。」上官婉兒輕輕嘆息。

「能。」小銀的手在空中輕輕一揮,門外的三大壇酒就輕輕地飄了進來,穩穩落地,上官婉兒詫異道:「你怎麼會有酒?」

小銀卻不做聲,他只是指了指門外的那輛馬車。

「你知道馬車有棺材?」

「嗯。」小銀點頭。

「你知道棺材裏有酒?」

「嗯。」小銀點頭。

上官婉兒撇了撇嘴道:「那麼你知道,棺材是為誰準備的么?」

小銀點頭道:「知道,為你的阿夜大哥。」

「你怎麼知道?」

小銀不緊不慢:「因為他今晚過後眼睛歸我,隨後他就要駕鶴仙去了。」

上官婉兒輕輕一笑道:「沒有眼睛,會不會死?」

「不會。」

「那又為何會仙去?」

小銀道:「眼睛對於每個人來說都是寶貴的,而他也能不例外,只是別人沒有眼睛會活下去,甚至活的更好。但……他卻不一樣,他看待自己的這雙眼睛,比自己的生命,自己的朋友,自己的女人都重,要是突然間失去他又怎麼能活的下去?又有什麼理由活的下去?」

「況且……」

小銀輕聲道:「他在遇到我之後已經沒有能力回護自己最重要的東西了,這樣的人,活着還有什麼意義?又有什麼意義活下去?」

祈夜嘆了一口氣道:「你說的不錯:一個人為什麼要活下去?是不是因為他還有更重要的東西要去回護?是不是因為他還有未完成的心愿,激勵著自己尋找活下去的勇氣?如果一個人連自己最初的心愿都完成不了,連自己的想回護的東西都無法回護,他活着還有什麼意義?活着還有什麼價值?」

「……」

「所以……沒有了眼睛,你會選擇死亡?」上官婉兒的笑很似凄涼,接下來她喃喃自語道:「看來,月公子說的不錯,沒有了眼睛的你真的會死。」

「會。」祈夜咬了咬嘴唇,一滴淚水無聲滑落。

你失去過么?

最為寶貴的東西。

你若失去過,你就會明白,他為什麼會哭,會落淚。

(三)

「你現在可以出去了么?」上官婉兒喏了喏嘴,看小銀依舊不動,她又輕聲笑出聲來:「難道你想看我們喝交杯酒?想看我們入洞房?」

「不想。」

小銀低語,之後他便轉身走了出去,輕輕一躍便躍上了馬車,掀開珠簾后他緩慢推動了石棺的一角,又是輕輕一躍。

他竟然跳進了棺材內,隨後便封上了石棺。

一連串的動作,輕盈而無聲,看的人卻是目瞪口呆。

「他就不怕我乘機逃掉?」祈夜搖了搖頭,無奈的苦笑着。

卻聽上官婉兒自言自語道:「當然不怕,因為沒有人逃得了,逃得出他畫的圈。」

「這就是他的自信。」祈夜苦笑:「沒想到,位居『臨江』四公子之一的祈夜竟然會落得如此下場。」

上官婉兒道:「你其實,用不着主動送死的。」

「不。」

祈夜微微抬頭望了望一丈有餘的轎頂,道:「他即便是不來,我也會去找他,因為只有他能保護這雙眼睛,所以,此時也只有他值得我去信任了。」

「你信任他?」上官婉兒吃驚。

「信任。」祈夜嘆了一口氣道:「因為他是高手,寂寞的高手。」

「高手也寂寞?」

「寂寞,只要是登頂的高手都寂寞。」

「所以你想讓仙魔兩道的各路高手不斷挑戰他?去奪那雙眼睛?」上官婉兒若有所思道。

祈夜望了一眼上官婉兒,目光中滿是柔情道:「女人美麗的很多,聰明的卻很少,像你這樣既美麗又聰明的女人天下也找不出幾個,所以……」

「所以……你想通了!你要和我喝交杯酒?要和我入洞房?」上官婉兒右手輕掩,咯咯的笑出聲來。

面對着上官婉兒,祈夜嘴角上揚道:「當然。將死之人,為什麼痛快的不喝酒,為什麼不入洞房?況且這也是我最想做的事情,為什麼再將死的時候還要藏着掖着?」

「你說的都是實話?」上官婉兒裸露著身子已經撲到了祈夜的懷中,絲綢般的肌膚,此刻,他的手正輕撫着她的背,她右手搭在他的左肩上,天地之間好像只有他們兩人,轎子外面陰風怒號,忽然就下起了大雪,而轎子內卻和之前一樣安逸自然。

「思戀仙魔,終余情,誰念它,恨多情少?」

她輕輕湊了過去,在他耳邊輕輕吹氣,忍不住的卻是淚水。

「三年前,你為何一走了之,你為何答應了娶我,卻又在新婚當日不聲不響,一走了之,空留我獨守空房?你為何……你為何……」

祈夜緊緊地將她摟在懷中,輕聲道:「身在江湖,一切的一切都身不由己……我的『位置』……不能給你一個家,一種家的感覺,我又怎麼……又怎麼能娶你?」

此刻,大轎子內安靜極了,這時的祈夜好似已經放下了很多,很多以前都放不下的東西。

此刻,他雖然依舊是在江湖,但這已經不再重要。話說回來,倘若是你,既然已經知道了明日就會離開人世,又有什麼東西拿不起?放不下呢?

欲言又止。

上官婉兒右手食指輕輕拭去淚滴,柔聲道:「結局總歸是好的,我還是等到你了。好了,我們喝交杯酒吧……」

三碗酒入肚,祈夜輕輕將上官婉兒抱起,兩人彼此看着對方,流動的眼帘中沒有幸喜的淚水,卻閃爍著無形的柔情……

與此同時,轎子外面的樂音也停住了。

今夜,對祈夜或上官婉兒來說,這,註定是難忘的一夜吧……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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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江幻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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