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謊言與真相

四,謊言與真相

我收拾了一番行李,決定趁著節假日去法國周邊晃一晃,其實沒有什麼特別想去的,只是,若是再這般鎖在家裏,恐怕是要發霉了,人……或許也會癲癇,於是便將懶豬豬托給了房東代為照料。

「camille,你什麼時候回來?」臨走的那一天,esther拉着我的衣角,一臉的戀戀不捨。

我蹲下身子,摸了摸她柔軟的小臉,「等過了七輪太陽和六彎月亮的時候,我便帶着小於連回來給你念床頭故事,乖乖的,要聽媽媽的話哦。」

她歪著腦袋瓜子,努力地想了想:「要是太陽伯伯被雨姑姑給擋住了身子呢?」

「那我也回來了,不要讓懶豬豬吃太多了,要給它減減肥,再這般胖下去,可不是寵物豬而是肉豬了。」

一旁的懶豬豬難得會朝着我齜牙咧嘴一番,表達自己的控訴。

這些日子,布魯塞爾的天氣總是陰沉沉的,時不時還要來幾場雨,我困在賓館中,總也出不去看一看撒尿的小於連,只能百無聊賴地看着電視。這天,陽光剛剛探出烏雲,我便興緻沖沖地踏着地上的積水,直奔這位小英雄而去。找了半天,卻怎麼也沒有見到他的銅像,無奈,問了旁邊一位老人,在他熱心的指點下,才到了那尊銅像前,心裏卻是大失所望,不曾料到,他竟然這般小,小到了我幾次經過都沒有正眼看上一眼。我原本以為,那尊像,至少是有羅馬許願池那麼寬廣的。默默地看了一會便走開了,倒不如街邊的華夫餅來得吸引我。

「莫子兮?」很久沒有聽過別人叫我的中文名字,轉過身,看見一個貴婦人的打扮,頭上戴着一頂軟邊的呢帽,圍着一圈紗,看不清面貌。

我停在賣華夫餅的小攤子邊,咬了一口,口齒生香,她小步跑過來,黑色的呢子大衣在風中翻揚,如同一隻燕子。

「原來真的是你,莫子兮,我還以為認錯了人。」

透過朦朧的黑紗,我隱隱約約看清了她的面貌:「徐薇?」

「是的,就是我。異國他鄉相遇,有沒有興趣一起喝一杯咖啡?」

那個曾經在咖啡館中攔截下我的女子,那個對我說「顧睿只是在利用我的女子」,我正想要搖頭。她急急地開口:「當初是我不對,不應該用那種語氣和你說話,可以接受我的道歉嗎?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說,」她頓了頓,「是關於顧睿的。」

我一聽這個名字,轉身便走,「對不起,我沒有任何興趣。」好不容易才脫離他的影子,怎麼可以再次陷進去?尤其是在我發現自己還對他余情未了的情況下。

「顧睿他從來都沒有偷看過你電腦中的資料。」她急急地拉住我的手。

我停下了腳步,「徐薇,你根本就不知道這件事情的始末。」所以,你也沒有資格來評論。

「不,不是的,莫子兮,其實真正泄露資料的是你外公。」

「住口!外公他會傻到把這麼重要的資料自行泄露給別人嗎?」我的胸口起伏地厲害,「這種無稽之談我不想再聽到第二次。」

「子兮,你能給我一點時間,聽聽這個故事嗎?你不能就這麼冤枉顧睿,天知道,顧睿為了你,已經被顧家逐出家門了,現在的他,什麼都沒有,只剩下一顆愛你的心,可是你卻把他雙手呈上的心傷得鮮血淋漓。所有的傷害疊加起來都比不過你的一句話,你說,你永遠都不要見到他。」

那個場景至今都化為夢魘,時不時地冒出來糾纏我一番,我又怎麼會不記得呢?

我點了一杯巧克力牛奶,今天若是再喝上一杯咖啡,恐怕會真的睡不着覺。

顧睿的叔叔早就視他為眼中釘了,他的爸爸向來都是喜歡塗塗畫畫的,而他又對於家族生意,不甚在意,實際上顧氏只剩下了他和他小叔叔在角逐權利。這次顧莫——他的小叔叔抓住君氏不再和顧睿聯姻,為了我和他的爺爺鬧僵,趁他爺爺生病住院,把他逐出了顧氏。

「那台電腦,只有他知道密碼。」我生冷地吐出話。

「但是,不知道密碼也是可以打開電腦的。」

這點我並不否認,這種密碼不過是用來防君子的。

「莫子兮,你還記得我當年在咖啡館給你講的那個女孩嗎?他心尖上的女孩。」

我的腦子轉地有些緩慢,有一瞬間的空白,盯着她的臉時,我才想起她問我「莫子兮,你知道顧睿心尖的那個女孩是誰嗎?」

「他心尖上的女孩子,叫做餘生生。他在念小學時,就喜歡上了總是和他作對的餘生生,會把他從簸箕上拉出來的餘生生,會沖着他吼顧睿爾,你煩不煩的餘生生。我只是他和她的旁觀者,他們之間從來都沒有一個叫做徐薇的女孩。」

「他和我在一起,不過是因為顧及我的面子罷了,莫子兮,現在我終於可以說出來那一段塵封的過往了,那年我和他在一個班念初中,花了整整一年時間,記了一本只有他的日記,他有着世上最好看的側臉,他笑起來的時候總是彎著一雙眼睛,他籃球打得很好,我的世界中只有他,用一切美妙的語言描述着我的美少年。彼其之子,美無度。」

「我還記得引用了一首詩:

在同一個一百年裏,你來了我來了

——不早,也不遲

在同一朵雲彩下,你看見我我看見你

——不遠,也不近

你就在那兒,有樹有水

所以,我愛你。

卻不曾料到,有一天卻被好事者發現了我視如珍寶的日記,還跑到他面前,大肆宣揚,顧睿,顧睿,你知道嗎,徐薇竟然喜歡你!天知道,那時的我得羞只想去撞牆。那傢伙添油加醋地說着我的日記本中的內容,我的雙眼蓄滿了淚水。他微笑着對我說,謝謝你喜歡我,便遞給了我一塊白色的手帕。」

「再之後,他會有意無意地和我在一起,以此來保護我那顆敏感的心,好像他也喜歡我一樣。只是,只有我知道,他和我在一起,不過是同情我。他時常和我說起一個名字——餘生生。每每提到她,顧睿臉上才會綻開柔和的笑,如冉冉而生的旭日,整個人都被點亮了。那時,我是如此地嫉妒著餘生生,因為她輕而易舉地便得到了窮盡我一生都無法觸及的顧睿爾。」

「餘生生,如果你真的愛他,你就應該無條件地相信他。」她盯着我的臉,此刻,我看見了鷹隼的眼睛,銳利而沒有一絲的感情。

「我也曾聽見你一字一句地對我說,他和我在一起,不過是利用我罷了。」

「餘生生,我該說你蠢好,還是聰明好呢?那不過是我離間你們的一種方式。」

「你知道為什麼有一段時間,顧睿會答應和君子蘭交往嗎?」

那是一段我不願觸及的灰色回憶。我們在一起后,我不曾問,他亦不曾說。不過君子蘭倒是和我提過一次。

「我知道,君家提的聯姻顧家是不會拒絕的,顧睿更不能,在這個世界上,他的心中只能容得下兩下個,一個是你,另一個是他的父親。餘生生,你說,要是顧睿的父親得了血癌,而唯一能和他匹配的竟然是君家的管家,他會選擇誰?是你,還是他的父親?」

「餘生生,你口口聲聲地說着你愛他,可是你又何曾真正關心過他的家人?你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悲傷中度過日日夜夜,根本就沒有抽出哪怕那麼是那麼一丁點的關心。我真不知道他到底是看上了你哪一點。」

「……」

「餘生生,顧睿想過想要和你解釋,但是你覺得君子蘭會給他機會和你解釋清楚嗎?當時那個女人的腦子只是一門心思地想要你痛苦,想要子裴記恨她,這樣,她就能在你哥哥心中佔據一個角落了。」

原來,君子蘭的版本還只是一個殘缺的版本。

「其實,最重要的,也是因為他的爺爺在向銀行施壓,以此來打壓莫氏。」

「所以我最愛的還是自己,對不對?」我自嘲了一番。

zippo幽蘭的火焰在我面前燃起,說的是,當時只道是尋常。

那時,我擔憂地看着辛勞的顧睿,他反倒寬慰我:「生生,你知道什麼是娑婆世界嗎?意思就是我們生活在一個勉強可以承受的大千世界裏,只是,我卻嘲笑佛陀不懂愛,為了大愛放棄了妻兒,他根本就不懂得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凡人心境。只要你在我身邊,娑婆世界也是極樂仙境。」

「2013年的最後一天,他竟然去找你了。和君家取消婚姻后的第一時間,他就去找你了。」

「君家為什麼答應取消婚姻?」據我所知,他的父親現在的身體很健康。

「因為餘生生,你有一個疼你的好哥哥。」徐薇鄙視地看了我一眼,「在這個世界上,如果有誰能夠讓君子蘭俯首,那個人必定是莫子裴。」

果真,還是子裴。我的指尖無力地蜷曲了一下。

原來我才是那一個被掩埋在事實真想中的幸福小傻瓜,卻每天都擺出苦大仇深的樣子。

故事講完的時候,華燈初上,我默然地推開門,不知怎麼回到的家,心早已麻木成一片,如果說,徐薇說的是真的……我無法相信這便是事實。

我的手中攥著一張黃色的便條,這是徐薇在我衝出咖啡館之前硬塞在我手心中的,此刻,早已被手心的汗水浸地軟塌塌的。

「莫子兮,如果你真的還愛着他,就去看看他,現在的他,除了一個未知數的你,便真的是什麼都沒有了。」

一切都是謊言,我怎麼會生活在這般的世界中?我拖着混沌的腦子,如行屍走肉般遊離在布魯塞爾的大街上。為什麼眼見的不一定為真,為什麼耳聽的不一定為實?我的世界分崩離析,一片一片,我可以聽到倒塌的聲音。

回到賓館,我接上wifi,打開skype,現在這邊是23:00,北京時間應該是凌晨5點,我撥通了外公的手機。

當他蒼老的聲音傳到耳朵旁邊時,我卻怎麼也出不了聲,該問些什麼呢?難道問,外公,是不是你,把我電腦中的資料泄露出去?是不是我們冤枉了顧睿?我又怎麼會問得出口,外公把賭注都下在了這一次投資上,可結果卻是由於我泄露了資料,導致資金周轉不靈,要不是子裴娶了君子蘭,得到了君爍集團的資助,恐怕早已宣佈破產了。子淵,他得知投資失敗時,急急忙忙從瑞士趕回來,卻不曾料到,飛機失事。外公得知這個消息時,便心臟病突發,住進了醫院,莫氏亂成了一盤散沙。

「兮兮,是你嗎?」

我的喉嚨似被堵住了,不知該說些什麼。

「兮兮,是發生什麼事了嗎?」外公一聲一聲地問著。

「沒有,」我整理了一下情緒,「外公,我很好,我只是想你了。」

「外公也想你了,剛才做夢夢見你哭得好傷心,問你,卻怎麼也不和外公說。」

「沒有,我才不會哭呢,外公,你現在身體好嗎?」

「好,只是很久沒有看見你了,兮兮,什麼時候回家啊?一天到晚呆在國外,也不是一回事啊。」

「我……我放假了就回去。」我把手機放得遠一些,哽咽了一下,「外公,你要注意身體,我再和你打電話。」

掛斷電話后,我再也支撐不住,便順着牆往下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只要我一伸手,便可以撥開掛在眼前的紗布,還原一個故事的真相,只是,我不敢。

日子一天又一天千篇一律地從指縫中流逝,要不是手機日曆中跳動的數字,我還以為每天都生活在同一個日子裏,雷同地不需要花任何心思去記住年輪的魅力。

直到有一天,我收到了一封來自中國的信,我的淚終於如雨般,滂沱在法蘭西某一個角落中,混合著missdior的香味,交織出不可名狀的氣味。

生生,這是嚴格意義上我給你寫的第一封信,或許是第二封。因為早些的時候,我也曾學着那些文人雅士,在薛濤筏上訴盡衷腸,只是,那一封帶着我情蔻初開的信還未來得及流轉到你的手上,就夭折在了爺爺手上。

那些自以為是的大人啊,為什麼總是要把自己的喜怒哀樂強加在我們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孩子身上呢?

雪龍號將會帶着這一封信漂洋過海,穿過冰雪茫茫的極地再飄到你的手上,我不知道一年後,親啟這一頁紙的你,和我會迎來怎樣的結局,許是共擁一領薄衾,在嗶嗶啵啵的火爐旁,我念葉芝的《當你老了》,當我念到:

「多少人愛你歡樂美好的時光,愛你的美貌,用或真或假的愛情,但有一個人愛你那朝聖者的靈魂,也愛你那衰老了的臉上的哀傷」時,你會如小狗般蹭蹭我的胸膛,有幾絲頭髮會飄進我的嘴巴里,帶起一陣酥麻,柔夷往我嘴裏塞一瓣甜如蜂蜜的橘子,對着我說:「嘻嘻,想來葉芝看到我們這般交頸的香艷場面,也會羨慕不已吧,得成比目何辭死,願做鴛鴦不羨仙啊。」

而我則是刮刮你的鼻子,抱着你溫熱的身子,汲取你沁人的氣息。

或許,一年以後,只剩我孑然一身,在沒有你的某個角落,干著一些與你不甚相干的事,然後回憶我們美好的曾經。就如同《當你老了》的後半闕「在燃燒的火爐旁邊俯下身,凄然地喃喃說,愛怎樣離去了,在頭上的山巒中間獨步踽踽,把我的臉埋藏在一群星星中。」嗯,這樣的場景,我現在想想,都覺得有一把刀子在切割心室。

然而,此刻的我還是很欣喜的,因為,只要一伸手,便能抱住你溫軟的軀體,一俯首,便能吻到你香軟的嘴唇,你還會單手托腮,靜靜地看着我,眼眸中盛滿了星子,閃閃爍爍。

最近網上流傳著一則溫暖的民國時期結婚的證書:「兩姓聯姻,一堂締約,良緣永結,匹配同稱。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綿綿,爾昌爾熾。謹以白頭之約,書向鴻箋,好將紅葉之盟,載明鴛譜。此證。」

那時,你窩在沙發上,身上套着我的一件白色的襯衣,抱着一隻蒙奇奇,笑着和我說:「單是讀著就覺得溫暖如斯,好像被春日的陽光拂過一般,花兒在那麼一眨眼間便競相開放,簌簌地掛在枝頭。」嘴巴還一鼓一鼓的,如魚兒在水中呼吸著空氣。

那一瞬間,我竟然很想掏出右邊褲袋子中的darryring,曲一支膝,半跪在你面前,對你說:「生生,嫁給我,可好?」可是,左手卻理智地按壓住了右手,我想,要是在那一刻,我跪在你端坐的沙發前,你應該會下意識地踹我一腳吧。畢竟,這個場景,不適合求婚。

生生,我想,三天後,就將這一枚代表「唯一」的戒指套在你的無名指上,你說,可好?那樣,我便可以圈住你一輩子。

愛你的,睿

2014。02。28

顧睿的情書在一年之後,從上海由子裴寄給了我。那一頁藍色的信紙卻是流淌了溫暖的憂鬱,連帶着鮮艷的色澤也褪去了些許,輕飄飄地躺在我的掌心,卻有着不能承受之重。

三天後,在他打算向我求婚的那一天,我竟然親手撕裂了他想要送與我的美滿幸福,只剩下濃稠的黑色,如污漬般嵌入前路。

痛楚終於來光顧我這顆早已麻木不仁的心。

------題外話------

親們~快結局了,磨刀保證不當后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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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歲當開墨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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