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你說,我像是青鳥嗎

三,你說,我像是青鳥嗎

再次從水月鏡中出來時,攬芳閣的頭牌已換了三輪了,曾經那個在蓮花台上舞轉回紅袖,歌愁斂翠鈿的頭牌早已嫁為了胡人婦,連曾孫都抱上了。只是聽老喜鵲說,她出嫁的那一天,文昌街十里紅妝,鞭炮聲絡繹不絕,那個老鴇假惺惺地擠了幾滴淚,乾嚎著跟着花轎跑了半條街之後,又張羅密鼓地找了另一個眉不畫而翠,唇不點而紅的出水芙蓉。

「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賞心樂事誰家院……」這婉轉細膩的水磨調粘着絲絲的紅塵味自通塵鏡中飄散出來,靜靜地飄蕩在百鳥殿中,順帶着,這仙界,也沾染上了這黏黏稠稠的煙塵氣息,情情愛愛,紅男綠女的事飄散在天際。弄眉鬱結著眉頭,把臉都愁成了一團散不開的抹布。

「掬水,你說這柳夢梅和杜麗娘怎麼就這麼曲曲折折啊,你說這湯顯祖還敢不敢把他再寫得虐人心腸些?」我看着那抹得花花綠綠的臉,就渾身提不起勁來,更不用說那裏面演得是什麼了。聽着那咿咿呀呀的聲音,不免生出些夢境來,夢中,我腳踏五彩祥雲,翩翩而起,佛祖念我一心向善,便讓我功德圓滿了,位列仙班,眾仙自然是一番慶賀。百鳥翩翩起舞,舞著舞著,我見着了那日在蓮花台上的頭牌,於是我欣喜萬分,一溜屁顛顛地跑過去,原來姐姐也修鍊成精了么。誰料那張臉生生地變成了聖姑的模樣,只聽得她雷霆一吼,「大膽掬水,竟然又私自下凡,跑到這等煙花之地,來人吶,施以極刑,看你還敢不敢再犯。」我探頭一看,怎麼變成了攬芳閣,聖姑腳邊上的那個半老徐娘樂呵呵地拿着她那塊紅綠相間的絲巾,二話不說便往我臉上按來,我頓時呼氣不暢,手舞足蹈地掙扎了一番,才發現弄眉豢養的那隻鸚鵡踏在了我的臉上,它那紅翠翠的爪子正停在我的鼻子上,做金雞獨立狀,害我做了這麼一個揪心的夢。

「小掬水,幫姐姐一個忙,成不?」我一把擼下臉上的鸚鵡,順帶還揪了它幾根鮮紅刮翠的毛,弄眉見着了,竟也不惱,只是陪着笑臉讓我幫她一個忙,我瞅了瞅那張笑得特別燦然的臉,堅決地搖了搖頭。

我在等著一個身着青衣的男子,不,應該是男仙。手中拽著弄眉的情信,之所以說的是情信,因為我不小心瞅了瞅,發現滿紙都是相思

秋風清

秋月明

落葉聚還散

寒鴉棲復驚

相思相見知何日

此時此夜難為情

入我相思門

知我相思苦

長相思兮長相憶

短相思兮無窮盡

早知如此絆人心

還如當初莫相識

弄眉彼時還不好意思的揪著自己的衣角,說,那個,是我打開通塵鏡的時候,正好聽見了有人在吟這首詩,純屬抄襲,純屬抄襲。

我想着也不可能是弄眉自己寫的情詩,就她那腦殼瓜中裝的也不過是「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投我以木李,報之以瓊玖。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想着自己還真是虧本了,彼時,弄眉端著一盒芙蓉酥,說「好掬水,你要是替我將這情書送了,我就給你做一百年的芙蓉酥。」當時一沒忍住那肚子裏的饞蟲,便應了來,誰知在這邊吹了近一炷香時間的狂風,愣是沒有盼來一個青衣公子,倒是有幾個小仙娥粉紅著臉頰,挑兮達兮,搔首蜘躕。

正當我打着盹,忽的聽見有一個清涼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仙子,今後走路可要小心着些。」

「多謝殿下,今日,這外頭風大了些,堇色一不小心,便……」不知怎的,那名喚做堇色的女仙飛紅了臉,微微地低着頭,手指不安地把玩着衣帶。

我抬頭望望那沒有一絲雲彩的天,再望望那女仙,忽的心頭一緊,那個被喚作「殿下」的仙人著一襲青衫。於是立馬拔腳便去,二話不說,將手中揉成一團的情信塞到了他的手中。然後,飛快地往百鳥殿跑去,一心只想着我的芙蓉酥,涎水早已飛流直下三千尺。

第二日,我便聽見殿外流傳著一則香艷的流言。

一個不知名的小妖精,竟然當着堇色仙子的面,調戲太子殿下,還塞了一封情信啊,裏面寫着什麼相思,相思的。

弄眉一把將我身上的錦被掀開,「小掬水,你把我的情信給了加洛上仙了么?」

「給了給了,一個穿青衫的。」我很生氣,弄眉大清早的就來我耳邊叨嘮,攪醒我難得的好夢,好不容易可以吃上香噴噴的烤鴨了,結果弄眉把我晃啊晃啊的,連帶着已經貼上唇的鴨子飛走了。

「可是不對呀,他們說昨日太子殿下收到了一封情信,那上面寫的內容和我的是一模一樣啊。」

「許是你聽錯了。再說一樣又怎樣,你的還不是從人間抄襲的,沒準別人也抄了首一樣的送給了太子殿下啊。」

弄眉聽着也覺得有理,便將一碟芙蓉酥放在了我案上,我見了,忙不迭地拿了一塊便往嘴裏塞去,發出滿足的砸砸聲,以便來慰勞一番受傷的胃,那隻差一點就能進入肚子的鴨子啊。

「站住,你打哪兒去?」一個清涼的聲音喚住我,我抬頭一看,只見那人鳳眼微翹,身着一襲青衣。莫名就覺得有些眼熟。

「自是打去處去。」我收住了腳步,沒好氣地說。今日聖姑例行一年一次的修行檢查,結果我一篇《內精經》背的七上八下,連連錯漏了十分之七,聖姑很生氣,於是責我抄寫五千遍。我個抑鬱啊,人家本來記憶就不好,而那篇《內經經》甚是難背,十個字我有七個字不識得,這叫我怎生背啊。]

「大膽奴婢,竟然對君霖殿下如此無禮。」耳畔,嬌斥連連。

君霖,這個名字我是熟悉的,弄眉常常在我的耳邊念叨著這個名字,天界的太子,她說,這個太子,有着這個世上最為俊俏的外表,君霖瀟灑美少年,舉觴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樹臨風前。和老喜鵲一般無二,弄眉來看我的時候,總是要叨嘮幾句這個太子殿下是如何的風華絕代。

「你也曾說過,洛淵最為英俊。」彼時,我還嘲笑了弄眉一番,因為她前一次還在我耳邊叨嘮著風神洛淵是如何的玉樹臨風。結果,弄眉俏臉一登,「當初驚艷,完完全全,只為世面見得少。」

我盯着這個殿下看了約莫一炷香后,摸摸鼻子,委實看不出他有哪裏驚艷了,還是芙蓉酥妙曼的緊,心想,弄眉到底還是世面見得少了。

「小妖,你盯着本殿看什麼?」驚艷男見我眼珠子一動不動盯着她看,似乎有些生氣。

小妖,這叫的委實傷人了些,再怎麼說,好歹我還是精啊,不過,作為一隻鳥,我們不應該和龍一般見識。

忘了說,這天帝和太子都是龍。凡間的人認為,龍是生活在海中的,其實不然,海里掌管雨的並非真正的龍,而是介於龍與蛇之間的神罷了,真正的龍向來是不習慣居於海底的。

「殿下在問你話呢。」還是那個惹人生厭的聲音。我扭頭看了看,覺得甚為面熟,但是,仔細想了一想,有記不起究竟在哪裏見過,於是腆著臉問道,「那個,我們見過么?」

「前幾日,你不是說你對我相思的甚緊么,今日本殿便給你一個訴訟衷腸的機會」說着,便刷的打開手中的摺扇,將將在一旁扇著。

我蹙著眉尖,細細搜腸刮肚想了一番,卻怎麼也想不出,我何時向這位太子殿下訴過相思。

「殿下,莫不是認錯人了吧,像我這種擺不上枱面的小精,怎麼可能會出現在太子殿下的眼前呢?」

「哦,那前些日子在我手裏塞了一張皺巴巴的情信的不是你么?」他一合扇,鳳眼一斜,頓時一股邪佞之氣呼之欲出。

我的小心肝抖上了三抖,情信,那不是我幫弄眉送的么,怎麼給了太子殿下。

我一拍腦袋,道了一聲「不好」「太子殿下,那封情信不是給你的呀,是給加洛上仙的呀,能否,完璧歸趙?」

「啪」,那把這扇又再次打開,我看見其中有根紫竹股生生地斷裂了,太子的力道原來竟是這般大,真可惜了那把摺扇。

我等了約莫半刻鐘,卻沒有等到一個回答,只見着仍然老神在在地扇著,到底是可以還是不可以呢。我一琢磨,嗯,估計那太子沒有聽懂完璧歸趙的意思,想來也是,哪有太子像我們這些小仙小精這般空閑,隨意打開通塵鏡,看着凡塵的種種,用弄眉的話說,那些個上仙,殿下的,每日都忙得不可開交。由是,還不如我們這些個小精,小仙的來的逍遙自在。

想到這一點,我趕緊再問了一句:「不知殿下可否將情信歸還與我?」

「你非要不可么?」

「那是自然的,那是給加洛上仙的。」要是弄眉知道我把情信塞錯了,還不把我的麻雀毛拔光。

「那你拿什麼來換?」君霖看着扇面,細細地撫摩著那上面的圖案。

「嗯?」我抬頭,望着那雙充滿著邪氣的雙眸。愣了很是一會兒,那封情信本就不是君霖的,怎麼還要我用東西去換?

「殿下,那封信本就是小仙的呀。」

「但是你已經將它送給我了,那便是我的東西了,現在,你要從我手上藥回去,就要拿一樣的東西來交換,懂么?」

我正欲開口,看見他那張肅殺的臉,很識相地閉了嘴。「不知殿下要小仙拿什麼東西來換呢?」

「就情信吧,不過一定要比這封更出彩。」

等我緩過神來,我已經不知不覺地走到了百鳥殿。

一封更出彩的情信,這君霖好端端的,怎麼要我寫情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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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雀養成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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