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盛典,只是與我無關

一,盛典,只是與我無關

一燈前雨落夜,三月盡草青時。

半寒半暖正好,花開花謝相思。

惆悵空教夢見,懊惱多成酒悲。

紅袖不幹誰會,揉損聯娟澹眉

「小掬水,小掬水,你聽見了嗎?」弄眉拖曳著長長的披風,沿着通幽的曲徑,邁著的亦步亦趨的小碎步,繞過層層嶂嶂的迴廊,直直地向我跑來,寬闊的下擺開成孔雀斑斕的屏,一步三跌,劃開夜風,金步搖鬆鬆地掛在烏黑的頭髮之上,早已看不清先前花了一個時辰梳的凌雲髻,一半散落於肩,襯著夜空中璀璨的煙花,真真有些像佛陀所描述的阿鼻地獄中的羅剎。

弄眉空長我五萬歲,是這水月鏡中最為年長的仙,然而卻硬是裝出一副正值碧玉年華的樣子,時而梳個四環拋髻,髻前斜插步搖,拋環上飾珠翠;時而又弄個雙環望仙髻,髻前飾一小孔雀開屏步搖,髻上珠翠如星。某一天,她去月老那邊聽一出人間的摺子戲,聽得有人在一邊吟詩:

「螺髻凝香曉黛濃,水精鸂鶒颭輕風。金釵斜戴宜春勝,萬歲千秋繞鬢紅。」

此後一百年,竟迷上了螺髻,長長在髻后垂着色彩鮮艷的絲帶,一步一晃,晃得我迷了眼,頭暈眼花,再也分辨不出色彩。

「聽見啦,聽見啦,這麼大的陣勢恐怕四海八荒都轟動了,估摸著人間那些個凡夫俗子都仰著脖子,直往這邊看呢。」我懨懨地把手中的紫毫一丟,一滴濃墨便在雪白的之上氤氳而開,如水波般在紙上瀲灧,一圈圈蕩漾開去,先前抄鐫的那些仙規被遮蓋了幾分。

「呀,你個死畫眉,我的寶貝啊。」我連忙拿起一條絲帕擦拭,無奈,墨漬就這麼生生地留在了紙上,怎麼擦也擦不掉,反而,把其他清晰的字弄模糊了許多。

弄眉是一隻成了仙的畫眉鳥,算算年紀,已經有六萬多歲了,然而,不知道為什麼,她仍然在這水月鏡中打發着這長長又短短的歲月。而我,則是一隻成了精的麻雀,只是能勉強幻出個人形。

按照鳥界的仙規,如我這般的精,是只能呆在這水月鏡中的,說是那些個上仙為了保護我們這些個法力不精的小鳥們而特意織出的天地,因為我的法力有限,無法衝出這個結界,翱翔在九重天,只能這麼乾耗在這片小天地中,任韶華流逝,紅顏白骨。而現在的我更悲劇,被聖姑禁足,外加抄寫我鳥族仙規。然而,我到現在還是沒有想清楚為什麼當時聖姑會如此的生氣。我,不過,就拿了一段牡丹的花莖么。

話說某日,不知怎的,花界未來的繼承人——牡丹殿下突然闖入我水月鏡中,本着地主之誼,我將將拿了些昨日吃剩的葡萄招待他,結果,他對我說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話,什麼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結果正說得激動時,聖姑便現身了,她老人家青著臉,硬是把花牡丹給揪了去,結果那花牡丹便把一段花莖塞在了我的手裏。話說這雎鳩我是認得的,她就是聖姑身邊的貼身侍婢,我搖了搖頭,真是可惜了,花牡丹和雎鳩,怎麼都是不可能的,要知道,鳥界和花界雖不是老死不相往來的,但是也沒有要好到想那些個天界的上仙們沒個事就聯個姻什麼的,聖姑向來瞧不起那些個嬌嬌弱弱的花兒,連走個路都一步三顫的,一陣風吹來,不知怎的就有種乘風歸去的跡象。尤其是花神,用老喜鵲的話講是,那真真是冰肌玉骨,柳弱花嬌,我見尤憐,尤其是那個步步生蓮花啊……用弄眉的話講是嘁,就那個狐媚子,走個路都要四個侍女攙扶,都二十五萬歲的老妖婆了,還裝得和個豆蔻少女似的。彼時,我還弱弱地反駁一句,那個花神是芙蓉,怎麼又成了狐狸精了?弄眉恨鐵不成鋼地瞪了我一眼,比喻,我這是比喻啊。然後我把頭一縮,原來這個世上還存在比喻一說,花還能比成狐狸,那麼麻雀是不是可以比成鳳凰呢?當時我很鎮定地對弄眉拋出這個問題,結果,她只是愣了一下,用一種我讀不懂的眼神看了我半響,烏黑如墨的眸子流露出惋惜,好像我就是一個不開竅的榆木腦袋,讓我暗暗生了一天的氣。對於花神,我的印象僅僅止於她的弱不勝風,以及她步步生蓮那幅景象。要知道,這四海八荒只有花神一人有這份風姿,走一步,蓮足之下便開出片片蓮花,這種種的景象讓我仰慕地緊。

我握着手中的花莖,看看,簪個發還是挺合適,於是,甩手就給了弄眉,她常常在我耳邊念叨,少一支玉搔頭,這雖不是玉制的,但好歹也是堂堂花神長子的花莖,好像,還能增加防禦系數。誰知,弄眉見了,像是燙手的山芋,一哆嗦就把這個甩到了玉脂泉中,無奈,那弘泉深不可見底,於是,那段莖就這麼香消玉殞了。惋惜了一番,卻被禁足了。我那個揪心啊,試想我,一心修鍊,卻因為卷進了雎鳩和花牡丹的風流韻事中,落得了如此的下場。這年頭,真真的好人難做啊。

今日,是天帝最年幼的公主的大喜日子,這種喜慶的大好日子,我卻因為這點點的芝麻大事,連點喜都沾不得,真真的人神共憤。然而,說到這個天界,不知為了什麼原因,也與我鳥界有着異常的淵源,我們真是處於老死不相往來的狀態。我曾經掰著圓滾的指頭,一個一個地數過去,花族、天界、冥府和我們鳥族關係都如履薄冰,沒有一個能算得上交好的,想着聖姑那張寒冰臉,想來也覺得是應該,應該是我們偉大的聖姑外交手腕太過於強硬,那些個盟友估摸是沒能熬過,於是斷了關係。

想來這場婚宴真是奢華,這璀璨的煙花之聲,竟能穿過水月鏡的結界,唉,也對,畢竟是花族長子與天帝最寵愛的公主的婚宴。花牡丹成親了。就在他們成親的前一天,水月鏡的一干精靈都忿忿地嚼著舌根,「掬水,莫傷心,一看那牡丹花的三角鳳眼,準是一個花心大蘿蔔,要知道,聖姑是為你好啊。」

那時我訕訕地摸著鼻子,應了兩聲就埋頭抄鐫族規了。花牡丹成親與我何干呢?不過,他歡喜的不是關雎嗎?怎的又和小公主成了親?哎,聖姑真是棒打鴛鴦啊。有點像人間摺子戲中硬生生拆散牛郎與織女的王母娘娘。

「母后,織女這一輩子愛的是牛郎,沒有他,織女不知道該怎麼活下去啊,請母后看在我們兩情相悅的份上,請成全了我們吧。」不知怎的,織女的面貌剎那間換成了關雎張萬年都沒有表情的臉,然而此時卻哭得一把鼻涕一把老淚的,平日裏看着如一潭寒淵的雙眸帶上了點點淚光,我見猶憐,看者心酸。

「不成,」聖姑的聲音不威自怒,「織女,你要是隨了這混小子,誰來給我端茶送水、研墨鋪紙啊。多說無意,快快隨我回宮,到了朝鳳宮,什麼樣的鳥會沒有,何必單戀一支花牡丹?」說着,就往髮髻上一撫,一支金燦燦的簪子躺在了掌心中。

「王母,這不是還有掬水么,」一旁的花牡丹涼涼地開了口,「就請您成全了我和織女吧,端茶送水這些小事,掬水肯定沒有問題啊。」

聖姑那雙眼睛往我這邊一轉,我的心登時涼了半截,傳說中最為不吉祥的烏鴉自頭頂撲泠泠地飛過,帶過一陣腥臭。

「不錯,不錯,掬水,甚合我意。」說着,就虛空往我這邊一抓。

我直哆嗦:「聖姑啊,我這粗手粗腳的,怎麼配給您老端茶送水啊,就連提個鞋也不夠格啊。」

「此話甚對,以後你就給我提鞋。」

我的心登時缺了一個口子,風呼啦呼啦地往裏面鑽。

「我不要提鞋……」一掙扎,發現東方露了魚肚白,「還好,還好,只是一個夢,」而汗水已涔涔,濕了大半個身子。

那時,朦朧中看見聖姑站在我的面前,眼色流露出擔憂地神情,待到我抹了抹雙眼,卻看見她寒著一張臉,「掬水,你這副德行還有做仙子的樣子嗎?罰你禁足一年,抄寫完500次族規。」

她甩一甩衣袖,不飄下一根羽毛。

於是,我只能在畫眉的一番一唱三疊的描述下,按捺著性子抄寫一些根本不甚明了的族規。那些沾染了墨汁的字跡一個一個飄蕩開來,幻化成了花牡丹和小公主的婚禮盛宴。

「終究又被天家的公主搶了。」幽幽的話飄進腦袋。

「誰在說話?」我骨碌骨碌地溜著雙眼,大幅度地轉動着身子。

「當然是我啦,」弄眉一把按壓住我不安分的身子,「掬水,你有沒有在聽我說啊?」她雙眼一瞪,俏臉含霜。

「當然啦,你在說花牡丹喜宴聲勢浩大嘛。」我撇撇嘴,許是出了幻聽,畢竟,這個水月鏡太寂寞了,千百年來,闖進來的也不過是一朵牡丹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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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雀養成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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