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中國杯即將到來前，何翩然還有一個無比重要的事情需要抉擇。

在新賽季的第一場——也是她本賽季唯一的大獎賽上，她是要使用新節目還是有所保留。因為傷病，她編排的時間晚，準備的時間更多，同時兼顧恢復性訓練和學習新編排，這讓她本身的能力無法達到前幾個賽季新節目第一次亮相的水準，熟練度當然也不盡如人意。

這只是原因其一，更重要的原因是，《堂吉訶德》的可怕，不只是在於難度，更在於心的揣摩。何翩然的感情飽滿，連教練也說足夠動人，但她始終覺得還缺了點什麼，可夜深人靜時她翻來覆去的思索，卻也捉摸不出其中緣故。

而且，這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個賽季，《鬼火》是她整個職業生涯中最艱巨的考驗，而《堂吉訶德》對於她的意義，甚至超過讓她帶上奧林匹克桂冠的《月桂》，以自己現在的水平演繹，終究要降下難度，這正是何翩然最不甘心的事情。

最終，她還是決定在為中國杯復出找回狀態的b級賽上，使用自己受傷前一個賽季的老作品，《魔鬼的顫音》和《一封陌生女人的來信》。

熟悉的編排配合自己得心應手的旋律，何翩然的表現也為自己的未來征戰帶來一絲曙光，b級賽關注的人少，又沒有電視直播，十分適合她找到比賽競技的感覺。

漫長的夏季來了又去，深秋掀開花樣滑冰新的賽季時，何翩然已經在b級賽里刷到足夠的分數，至少她保證了與對手同台競技的機會，而從她目前的狀態看來，可以說已經恢復當年至少百分之六十的實力。

終於，在飽含焦躁的期盼中，何翩然等到了本賽季唯一一次大獎賽的機會——中國杯。

這次中國杯在上海舉行，臨行前，全隊的關注點都聚焦在何翩然身上，不只是國內，國外的媒體也嚴陣以待，女單賽場似乎很久沒有這樣喧囂的味道，即使很多人清楚的知道以何翩然現在的難度狀態很難與如日中天的夏天抗衡，但大家仍然期待着，這兩個人在冰場上面對面的重逢。

「現在的媒體，什麼都敢胡說八道！」從浦東機場通往酒店的國家隊大巴上，袁錚狠狠撂下手裏都被揉皺的報紙，「這都是什麼標題！」

何翩然正在他旁邊的座位上打瞌睡，儘管為此，他壓低了聲音，卻壓不下去心中的怒火。

話音剛落，許伊斜目狠狠瞪他一眼，搶過報紙，「小聲點！」

「我知道！」袁錚不耐煩揮揮手，還是把聲音壓低到近乎耳語。

「肯定又是什麼老將復出超級對決的炒作吧，他們也不看看b級賽成績就知道瞎寫……」許伊拿起報紙輕輕展開，眼睛在接觸到標題的瞬間赫然瞪圓，「他奶奶的！」

這一聲驚醒了原本就睡意不深的何翩然，這次，袁錚狠狠的瞪了許伊一眼，她無辜的伸伸舌頭，一把將寫了「自古美人與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標題的體育版塞到座位夾層里。

何翩然看了看兩個人的神情，瞥見報紙的邊角，多年的競技生涯再加上對朋友的了解讓她瞬間明白了怎麼回事，她心裏很感動，卻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只能裝作什麼都沒看到。

「你要不要再睡一會兒？」袁錚關切的問道：「昨天晚上都沒睡好。」

話音剛落，原本嚴陣以待的許伊忽然噗嗤笑了出來：「這話說的，昨天半夜你偷偷潛入我們宿舍了嗎，你怎麼知道她睡不好的？」

「這叫了解，這叫默契！你懂什麼！她每次大賽前肯定都要失眠的！」袁錚的脖子紅的比臉快，但還是佯裝鎮定。

「是是是，」許伊拖長聲音，用好笑的語氣說道，「師兄對我們最關心了。」

一路嬉笑，何翩然的緊張情緒消失不少，到達酒店后稍作休整，她又馬不停蹄去冰場，準時參加組委會準備的熱身適應訓練。

一般來說，適應訓練分項目分組別，女單這次時間稍微靠前，因此有些選手並沒有參加，比如夏天就因為航班時間的問題錯過了，何翩然本以為能見到她，她也很思念曾經輕易可以見面，卻因為傷病許久不見的朋友，很多次關注都只能是在電視或者電腦上看到她的新節目和精彩發揮，但除去花滑，何翩然始終認為夏天和瓦倫蒂娜，以及那些公主時代的夥伴仍然是自己的摯友。

中國杯冰舞的熱身時間相對靠後，熱場訓練結束，何翩然和許伊返回酒店。

已經過了用餐時間的酒店通道格外安靜，略顯昏黃的燈光下，何翩然費力的從巨大的訓練包里尋找房卡。

「等等，」許伊忽然握住何翩然的胳膊，「前面好像有個人。」

十步之外，她們的房門前，有個歪斜的人影座靠，何翩然有一瞬間的恍惚，向前一步才看清這個依稀有些熟悉的身影。

不知是因為時差還是顛簸的疲憊，夏天睡得很熟，巨大的行李橫倒在手邊，頭幾乎低垂到胸口，耳機插著一個，掉了一個，顯得有點狼狽。

何翩然不再向前。

她的世界裏，時間忽然靜止，極速後退，回到了七年前的那個夜晚。

人生第一次日本分站賽，何翩然登頂，許伊開心的拽着她購物，她們回到酒店時也是這個時間，也是在門口發現了不知等了多久的夏天。

那是她們的第一次見面，那時的她們並不知道，橫亘在職業生涯七年裏的對決之外，還會收穫一種對手間才擁有的微妙友誼。

那時的她們都很年輕，也不會去想在今後的七年裏會遇到什麼樣的磨難，也不知道今天，為了重新相聚的時刻每個人又都付出了多少無法想像的艱辛。

歲月與苦難交織，夢想被引力拖拽，時光把青春變成唏噓，讓榮譽發黃褪色，但所幸，總有些人和事初心未改，始終如一。

一切時移世易，可好像一切都沒有改變，如同七年前一樣，何翩然走上前，輕輕搖醒了夏天。

不比國內航班，俄羅斯抵達上海存在時差，夏天顯然疲憊至極，好一會兒才從朦朧中清醒，看清眼前何翩然的臉，她猛地站起來，緊緊握著行李的帶子，抿緊嘴唇，半天才開口說話：「你……恢復的怎麼樣了？」

「我不信你沒看b級賽的視頻呀！」不等何翩然回答，許伊壞笑着湊上前，把手支在牆壁上，剛好落在夏天的臉邊不遠，「怎麼樣，是不是特別想我們，小夏天。」

仗着身高優勢，許伊的動作好像壁咚，然而夏天立刻恢復以往的高冷姿態，絲毫不為這點調侃所動，「沒想過你。」

「真是和你們那的破天氣一樣冷酷無情。」許伊露出一副好像受了傷害的表情，收回了胳膊。

夏天看都不看她，整理了一下衣襟淡淡回道：「多謝誇獎。」

「說你胖你還喘！」

「哦。」

「一點都不可愛說的就是你！」

「是么。」

「我這是問候！你是什麼態度！就不能好好和我打個招呼嗎！」

「不能。」

「何翩然！你看她！」

說話本就慢半拍插不上話的何翩然根本無法加入這場針鋒相對，只能冒着危險隔在兩個人中間，虛弱的擺手，「好了好了……明天還要比賽呢……」

牙尖嘴利的許伊，也只有在夏天這裏占不到半點便宜。

聽到比賽兩個字，夏天直了直脊背，看向何翩然，「你還準備用b級賽上的節目，還是能見到伊維特蘭波給你編排的新節目？」

「還是舊的節目，新節目還沒有到能比賽的時候。」想了想，何翩然又補充道：「至少還沒到能和你一起比賽的程度。」

夏天若有所思點點頭，臉上有抑制不住的遺憾表情。

「行了行了，明天比賽再敘舊也來得及！」許伊打開房門，一把將何翩然推了進去。

不等兩個人告別，房門砰地一聲被狠狠關上，裝潢一新的酒店天棚震掉幾絲灰塵剛好落在夏天柔軟的黑髮間。她還沒反應過來，門就再次打開，巴掌大的門縫裏，何翩然微笑的臉忽然浮現，「我應該是在前兩組比賽，沒辦法，積分太低了，你得提前到場才能看到。」

夏天點點頭，覺得自己像在探監，「那你的新節目是什麼？」她問道。

「是……疼疼疼！」

又是砰一聲，伴隨着何翩然的慘叫，門縫被許伊再次大力關嚴，灰塵又落了夏天一身。

「還是這麼幼稚。」夏天嘆了口氣，一臉無奈地拎起行李，抖掉灰塵，帶着自己都沒有察覺的笑意離開了酒店。

到了第二天，果不其然，何翩然因為上賽季沒有排名，作為外卡選手，只能在第一組出場，夏天提前很早來到比賽場地，之前的雙人比賽剛剛結束，門口徘徊的除了散場離開吃飯的觀眾，還有就是一個個行蹤詭秘的黃牛大叔們，這樣的場景在俄羅斯比賽的夏天早已見怪不怪，她拒絕了前來兜售的票販，打算繞近路進入運動員教練員準備區，可耳邊傳來的奇怪聲音，卻讓她頓住腳步。

那是一串發言奇怪，勉強能聽出是漢語的辭彙，聲音卻格外熟悉，夏天循着聲音，看見左邊不遠處一個帶着毛線運動帽穿着藍色羽絨服和黑色口罩的高挑女孩，正在問路，而被問到的中國姑娘顯然完全聽不懂她的話，一邊道歉一邊擺手離開。

夏天徑直走過去，站在那個落寞背影的身後說道：「還有一周就是美國站，不用訓練嗎？」

「上帝！誰！我不是瓦倫蒂娜！我就是來看比賽的觀眾！」

儘管捂得嚴嚴實實，但雪白皮膚上那一雙驚恐的碧藍色眼睛，帽子下面隱約飄散的栗金色髮絲，還有帶了濃重口音的美國南部玉米味道的英語，都徹底把瓦倫蒂娜暴露了出來。

「你再大點聲，裏面的裁判都能聽到。」夏天無奈說道。

瓦倫蒂娜誇張地捂住自己的嘴，本來緊張的神經兮兮的樣子卻因為看到夏天而立刻喜笑顏開，彷彿陰霾破曉，「小粉！我就知道會見到你的！」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夏天站在原地接受了瓦倫蒂娜狂風暴雨般的擁抱，「這麼近的時間，你還做跨國航班，還有，這麼鬼鬼祟祟，是因為教練不知情嗎？」

「果然還是你聰明！」瓦倫蒂娜偷偷撇向兩邊，確定沒人注意后壓低聲音說道，「教練和師兄根本不讓我來，我可是假裝生病請了幾天假期才有時間來看比賽的！絕對不能被人發現，所以我才偽裝成這樣，還買了門票。要是被發現，那可就慘了，教練肯定會罰我參加一周地獄一樣的芭蕾課。」

對於別人來說，最好的懲罰是體能上的訓練，然而對於擁有謎之永動體能的瓦倫蒂娜來說，體能懲罰好像放假般輕鬆，但舞蹈訓練可就是煉獄一般的折磨了。

夏天忍住笑容，看了看她手中一會兒女單短節目比賽的門票說道：「你在哪買的票？」

「那邊的大叔，人很好，vip的票只賣我五百元。」

「美金？」

「是啊！」

夏天實在不想再多為這個年齡不斷增長但智商從不見長進的朋友上火，也不願費口舌告訴她，這票的價格幾乎夠看整套世錦賽了。她拿起電話，找了俄羅斯隊的工作人員和組委會，說自己幫朋友買票無意間被騙買了黃牛，組委會本就嚴抓猖獗的票販活動，接到舉報立刻出動，把高價欺騙瓦倫蒂娜的票販抓個正著，他也將五張璀璨綠色的美鈔還給了瓦倫蒂娜，從始至終，瓦倫蒂娜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在票被沒收的時候，她還高呼那是自己的票，她花了錢的。

「這是俄羅斯的媒體證，帶着這個。」夏天懶得解釋，將借來的證件塞給瓦倫蒂娜，「跟着我進去。」

「總之，只要能看到你們比賽就可以了。」瓦倫蒂娜接過證件一把套在脖子上，傻笑着被夏天一路拖進了比賽場館。

而這時，耽誤了許多時間的兩個人，幾乎錯過了何翩然的比賽，匆忙趕到場地，她已經結束熱身，正準備自己復出后的第一場國際大賽，初次亮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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