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芙蓉園(一)

第二十六章 芙蓉園(一)

趙夫人面色僵白,渾身顫抖,手掌涼到了腳心。見著顧秀兒白裡透紅的小臉兒,似乎比地府修羅還要?人,怕到極致,趙夫人惶恐地對身邊侍女說道,「快走,快走,快走。」

腳下踉蹌,十分狼狽。

顧秀兒朝趙夫人逃走的方向,微微福了一福,見這趙府花園一派春色正濃的模樣。如今青州已是數九寒天,偏偏趙府花園中的植株,有許多都是珍稀難得的名貴品種,被層層白雪覆蓋,卻依舊萬紫千紅的模樣。

顧家幾人走在前頭,自是沒有注意到秀兒同趙夫人樂氏的一番交涉,唯顧樂,第一個發現秀兒沒有跟上來,就回頭找她,見秀兒與趙夫人正在談話,便在假山後頭等著。姐弟兩個碰了頭,就抓緊腳程,往趙府大門走去,可誰料,冬哥兒帶著顧家眾人,已經走遠了。這趙府偌大的花園,九曲迴廊,若是無人帶著,勢必要迷路。秀兒與顧樂就迷了路,兩人第三迴繞到芙蓉水池,已是走不動路,乾脆坐在水池邊兒上,等著來往的丫鬟僕役巡邏,好把他們解救出去。

這芙蓉水池,緊挨著趙厚生的松竹院,在趙府最裡邊的位置。秀兒靠著水池坐著,捶了捶腿,「小六,都怪我不好,害得你也走丟了。」

顧樂搔了搔後腦勺,傻笑道,「要怪就怪趙家的宅院太大了。」

秀兒來回逡巡了一下這芙蓉水池,水池裡頭的芙蓉開的正盛,有鵝黃的,粉白的,淡紫的,五彩繽紛,襯著周遭的假山盆景,格外別緻。只是,此間只能聽到鳥鳴落葉之聲,一點兒人聲也聽不到。兩人又試著往外頭走去,一邊走一邊做上記號,還嘗試著喊出聲來,幾番下來,仍舊走不出這裊娜的芙蓉花園。兩人已經疲憊不堪,嗓子也啞了,身上酸痛的不行。

待天色已經擦黑了,也不見此間有人經過。顧家人自是發現了秀兒與顧樂不見了。也著了冬哥兒回稟老太爺去尋,可是這秀兒甫一得罪了趙皓與趙老太爺,此時兩人還生著氣,下人們自然找的力不從心,巴不得秀兒要吃些苦頭,迷了路,哭一頓鼻子才好。

顧平在趙家門口急得團團轉,就知道趙府不是個太平地方,這每回來都要出事兒。如今,趙皓已經出府鬼混去了,趙老太爺又在松竹院小憩,僕從更是不敢叨擾。趙舉人夫婦,那是更加不會理會他們的,只得央著冬哥兒,喊他祖父洪管家幫著尋尋。那邊廂,趙夫人正在屋裡喝著定驚茶,聽人說秀兒不見了,還是丟在了趙府,當下喜上眉梢,病都好了一半。歹毒道,「這死丫頭竟然敢拿紫桃那賤婢嚇唬我,我看她,落在哪個水池淹死了才好!」

一旁伺候的丫頭此刻多了嘴,「夫人,咱們方才擱聽香小榭才見過她,在那邊兒迷了路,想必是從忘憂小徑進了芙蓉園。」

趙夫人一口茶剛下肚,狠狠剜了一眼多嘴的丫頭,「你若是敢把這消息告訴顧家那幾個狼崽子或者老太爺,仔細你的皮。」

小丫頭自知失言,低頭不語,心中卻隱隱同情起那顧家走丟的姐弟兩個,要知道,這芙蓉園,可是趙府的禁地。

秀兒自然不知道這些,天色漸漸黑了,如今正是數九寒天,晚上沒了日光可供取暖,即使沒有風雪,但也是極冷的。顧樂團了袖子往秀兒邊兒上靠靠,「二姐,我冷。」

秀兒也冷,二人坐在水池邊上,四周都是半人高的植株花圃,二人年紀尚幼,個頭也不高,所以看不見遠處是否有人。秀兒心中焦急,若是到天亮都沒人找著他們,豈不是要凍死在趙府的花園。然而此刻天已經全黑,四周寂靜無聲,二人是根本走不出去的。

此時,顧家人又回了趙府的大廳,顧平厚著臉皮央著趙老太爺幫忙找人。趙老太爺倒沒有刁難他們,而且還責罵了那些陽奉陰違的僕役。當下,喊了幾十個僕役,擎著燈籠,四下去尋這姐弟兩個。見這外頭那樣冷,又烏漆麻黑的,顧家幾個人是坐不住了,都各自跟著僕役一同去尋他們。

夜愈發深了,夜空之中掛著一輪明月,秀兒懷裡籠著顧樂,唇齒打顫,「小六,你害怕不?」

顧樂抖抖索索道,「不……不怕,就是冷,」言畢,肚子咕嚕咕嚕叫了兩聲,「還餓。」

「那咱們繼續走動走動,讓身子暖和起來,好不?」秀兒深知,要是在這兒繼續凍著,沒等顧家人找著他倆,就得凍死。姐弟兩個相攜著,繼續往外走,「小六你看,那反光的就是水池,咱們得繞著走。」

此時的芙蓉水池,就似一個魔障,無論兩人怎麼繞著走,都會回到芙蓉水池,就著月光,秀兒一看見這水池,心裡就涼了。只盼著菩薩保佑,這不要是鬼打牆。可是他們明明有兩個人,這萬萬沒有同時鬼打牆的道理。

就在此時,不遠處,除了月光之外,隱隱可見一攏燈火,秀兒心中一喜,顧樂也高興了,兩人加快腳程,往那有燈火的地方走去。

此處離芙蓉水池並不遠,不過片刻功夫,就走到了。秀兒還十分奇怪,怎麼剛才就沒見著這麼大個院落。就著門口的光,秀兒抬頭一看,這院落上邊掛著一塊兒金漆牌匾,上書「芙蓉園」三字,這三個字寫的遒勁挺拔,看來是出自大家的手筆。牌匾下頭,是緊緊闔上的朱漆大門。二人不管許多,只想快些尋個地方避寒,稍一用力,就將朱漆大門推開了,門方一推開,這上面飄下的灰塵就讓秀兒嗆了幾聲,忙把顧樂攬在懷裡,怕他也沾了灰塵。看來這院落,已經許多年不用了,院子裡頭,長得都是半人多高的芙蓉花。只留了一條青石小徑,往這院子中間的房捨去。入冬之後,下了好幾場雪,這院子里的芙蓉花,倒是冰雪不侵,只見這青石小徑之上,留有密密麻麻的腳印,想來平時也是有人走動的。只是為何這院落這樣臟污不堪卻無人打掃?

秀兒心中生疑,手裡抓緊了顧樂的手腕,姐弟兩個相攜進了屋內,這屋裡並沒有點燈,只能就著外頭的蒼白月色,瞧見屋裡的大致擺設,幸得這月光算是明亮,屋裡的一應物品,都能看出個大概。

大門一開,整間屋子傳來一陣潮濕、餿臭的味道,顧樂掩住了口鼻,「二姐,咱還進去嗎?好大的味道。」

秀兒無奈,往裡頭看了看,安撫顧樂道,「雖然臭了些,好歹比外頭暖和,咱們就在門口呆著不往裡頭去了。」

說到做到,姐弟兩個就坐在這屋子的門後邊,躲一躲外頭的冷風,這屋子經年不用,雖然餿臭了些,倒是真暖和。

只是,與芙蓉水池的寂靜無聲不同,這間屋子,總是能聽到低低的吼聲,和指甲撓動金屬的咯吱聲。這吼聲可以解釋為外頭的北風,只是這咯吱咯吱的金屬之聲,實在聽得?人,而且,這?人的聲音,就在兩人前頭不遠,那層絨布底下。

「小六,別怕,興許是耗子。」

顧樂擺正了神色,從身後抽出一根小小的木棍,「二姐,別怕,我保護你。」

秀兒笑了笑,攬著顧樂,兩人相互依偎。這來回在芙蓉水池邊上繞了幾十圈,兩人已經疲乏不堪,此處雖然有些餿臭,倒是非常暖和,因而坐下沒一會兒,就睡去了。

睡了約莫一個時辰的功夫,秀兒突然驚醒,打了個噴嚏。這咯吱咯吱的聲音仍在繼續,見著顧樂依舊靠在自個兒身邊,睡得倒是沉。興許是睡了一覺,覺得這咯吱的聲音沒有那麼可怖了,秀兒膽子頓時大了起來,看著顧樂團著袖子往自己身邊靠,雖然這屋裡暖和,但是若能有個鋪蓋,還能睡得再舒服些。

一抬眼,就見那絨布厚實擋風,便想著扯下來給二人禦寒,可是那絨布下面覆蓋著什麼尚且不知,就是這咯吱咯吱的聲音,實在令人毛骨悚然了些。然而,平生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秀兒此刻還是壯了壯膽子,起身去扯那絨布,說來也怪,秀兒剛開始走動,這咯吱聲就停下了。

顧樂此刻也醒轉過來,不甘心在後頭等她,拿著不知道哪兒撿來的小木棍,就湊上跟前。秀兒此刻已經站在這絨布前頭,要說是絨布,也只是像絨布而已,這面料看著極其厚實,辨不清顏色,秀兒伸手摸了摸,非絲非絹。旋的抓緊絨布一角,大力一扯,揚起了一片灰塵。

「啊……!」顧樂在秀兒身後猛的尖叫起來。

只見這絨布覆蓋之下,是一個巨大的籠子,這籠子由精鋼鑄成,每一根柵欄都有嬰兒手臂粗細,隱隱泛著寒光。

比這寒光鐵籠更為嚇人的,是這鐵籠黑暗之中,有一雙能把人吸入無邊地獄的火紅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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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為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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