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白馬原(四)
嬴楚身子停了片刻,鳳眼低垂,並未看向秀兒,與將夜兩個默不作聲的進了客棧。
那夥計見嬴楚發了話,便也不敢怠慢,然而瞧著秀兒姐弟衣衫襤褸,心中實在難升恭敬之意,遂以手掩鼻,「快進來吧……」
顧樂方才一跤,磕破了膝蓋,汨汨冒著鮮血,秀兒將他扶到大堂,隨意找了個板凳坐下,伸手就去掏懷裡的止血藥。
「疼……」顧樂哭喪個臉兒,那夥計見狀反而奇了,不禁道,「如今百葯難見……不過磕破了皮兒,便拿出這樣的金創傷葯來……你……」
他本想問,你二人哪裡偷得來的,可是心中又恐懼方才那兩名秦人。如今年月,衢州太守都逃遁出城了,衢州城已然是秦人囊中之物,可是百姓依然是大雍的百姓,若是被義軍曉得他家掌柜的收留秦人,恐怕讓百姓生吞活剝了也有可能。
秀兒眼皮也未曾抬過,「方才在城外死屍身上扒拉出來的。」
夥計//小說.駭然。
大伙兒都瞧見過死屍,卻未曾想,這樣的小乞丐,也有膽子去摸死屍身上的東西。他見秀兒毫不手軟,往顧樂傷處敷了好些藥粉,不禁跟著顧樂齜牙咧嘴起來,這卻不是疼的,是心疼的。
「你若是拿這傷葯去黑市賣錢……保管能抵一匹良馬呢。」
「到底是乞丐。乞丐的身子,乞丐的腦子。」
夥計還欲奚落幾句,卻讓掌柜的斥道。「懶貨!快將菜品呈上去!」
原是店家為嬴楚二人備了一桌菜肴,如今物資匱乏,這樣三葷三素的菜色。恐怕這整個衢州城裡,都找不出第二桌了。
顧樂摸了摸空癟的肚子,咧嘴笑道,「哥,俺也餓了。」
姐弟二人由夥計領著,住進了客棧最偏的一間房,陰暗潮濕。倒也勉強能住人的,比餐風露宿好了許多。不過這店家人手不足,房間里有些潮濕便罷了。還有股子霉味兒,也不曉得多久沒有使用過了。秀兒從包袱里取了塊餅子,「先吃個餅。」
此行匆忙,她帶了半月的乾糧並些牛油。偶爾饞了葷腥便用牛油解饞。牛油金貴的很,比她手中的傷葯還要金貴,哪裡敢隨意拿出來給人看見。
「方才那人生的有些眼熟。」秀兒嘴裡含著麵餅,支吾道,「想是在哪兒瞧見過他的。」
秀兒左思右想,也是記不起這麼個人;那人生的容貌無雙,若是以往當真見過,怎麼也沒有忘記的道理。
「瞧著便是秦人……我大雍男兒。哪有生的那樣高大的……再者說,他們秦人天生的烏髮灰眼……」
顧樂還欲說些秦人的特徵。卻讓秀兒攔住了。
「衢州早已是秦軍囊中之物……這城裡有秦人倒也不算稀罕。」
「雖說如此,畢竟還不是秦賊之物……他們這般堂而皇之的出現在衢州城,若不是吃了豹子膽,便是無處可遁;依我來看,想必是那無處可去之人。」
秀兒聞言,笑了笑,「依我看,咱們才像是無處可去的人。」
將夜動手將身上弓弩擦得鋥亮,桌上擺著店家呈上來的三葷三素的餐食,方才還冒著熱氣兒,現在已經放的涼了。
「和書將至。」
按著秦王非議和的條件,以天塹附近十三座城池為代價,將嬴楚換回秦都瓊陽。然而依著屠后的性子,恐怕她既想要這城池十三,又想要嬴楚的性命。如今他二人從西京離開,恐怕屠后早已將質子府上下都翻了個遍。
「如今四國官道皆受了損失,貨物從裕安運不出來,追兵也同樣從西京出不來……福禍倒是參半。」
「公子爺,有一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嬴楚下頜微抬。
「方才那名小乞丐,像極了數月前陳堂欽點的那位狀元郎……」
「喔?」
嬴楚忽然笑了笑,「在這衢州死城,卻也有人曉得易容之術,天下之大,真也無奇不有。」
「依公子爺看,他二人會否對我等不利?」
依照將夜的性情,若是不利,便殺了一了百了。
「不必如此。」
秀兒總覺得進了衢州城后,她脖子上這顆腦袋,就不大安生。睡覺也不安生,雖說外頭萬籟俱寂的,卻總有些不踏實。也不知道是不是因著沒有與九斤和老乞丐碰頭,或是實在想不明白那王師爺所言的白馬原奇遇又是個什麼鬼?又或是,下晌見過的那位公子,他究竟在哪裡見過?
她這般翻來覆去的,顧樂在外間的小塌上便也睡不著覺了。
「姐……你睡了嗎?」
秀兒答應了聲,又轉過身去。
「也不曉得樂學兄他們怎麼樣了。」
顧樂說著嘆了口氣,「秦賊還未打到青州來……想來家鄉還是安全的。」他這樣說著,又繼續道,「姐……咱們若真是顧臻之後……豈不是也是秦人?如今大哥二哥都在誅殺秦人……我也是一口一個秦賊……若是他日……」
「沒有那個他日。」
「當真沒有?」
「知道這事兒的人,死的死了,活著的,你說誰會將這事兒傳揚出去?」
顧樂那一瞬間想起了許多人,他張了張口,又覺得心裡的想法不大好,可是不說也是不痛快的,「姐……」
「嗯?」
「我在京中滯留之時……收到過大姐的家信。」
秀兒心裡漏跳了半拍,家信?顧樂去西京城的時候,顧玉兒已然嫁進了國公府……她怎麼還會特地寫了家信寄去……?
「大姐……問我那東西,還記得幾成。」
「你確定是大姐筆跡?」
「是大姐筆跡……」
秀兒心中有些不快,顧玉兒嫁作人妻,為夫家著想,本也是應當。可是如果她真的將七略的下落和盤托出,那陳崢與顧家,到底是兩姓旁人的關係,如今戰爭年月,誰不覬覦著這樣的寶物?
「你如何回復的?」
「我收到這信之後……西京便戒嚴了……來不及將回信送出去。」
「這樣……倒是好的。」
「若是以後瞧見了大姐,姐夫……難保這事兒不會再被提起。」
秀兒眼皮子打架,隱有倦意,聽見顧樂所言,輕輕道,「若真有了那一日,躲也躲不過……你不如將七略交出去,無論如何,也要留下自己一條性命要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