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1 任時光匆匆流去【二】

251 任時光匆匆流去【二】

城樓上停止了談話,城樓下的戰鬥也已經結束了。

韓箜的劍已經彎曲變形。地上還有三截手指,韓箜眼神空茫的望着遠方,卻始終沒有倒下。他踉蹌著撿起地上的劍,旁若無人的向太行的方向走去。

赫連十九收劍,沒有再看他一眼。已經戰勝的對手,快要死去的敵人,這兩者都已經沒有了意義。

他必須回去,回到那個人身前。那是他的位置。

韓箜搖搖晃晃的竟然真的御起了劍。

「大人!」一名下屬忍不住出聲!

韓箜卻置若罔聞,或者說他已經聽不見了。

「大師兄!你要去哪裏?」咬着牙,那名下屬換了一個稱呼。

瞬間,所有的太行人這一刻都因為這個稱呼恍惚了。

「大師兄……」柳酒垂下了眼瞼,「他要回太行,回到…」那個人身邊去。

……

五行山頂仍舊一片雪白,唯獨山頂秀麗的半圓形中門湖猶如鑲嵌的綠色寶石一般,湖上霧氣蒙蒙。湖的北邊,地勢較緩,太行派的正氣殿就在此。而湖的南面邊際,便是陡峭的崖壁。整座山和這湖就彷彿被人一刀切走了一半一般。

左丘迎著烈烈寒風站在山崖邊,望着遠處的烽火狼煙。淪陷的地點越來越多了,在一天之內。他眉目之間終於顯出一點黯然來,隨即卻化為柔和的笑意。

這種溫柔的笑容,卻只讓人覺得不適與恐懼。

對王雪涵來說就是恐懼,哪怕他無數次想要戰勝這種打骨子裏的害怕。但是他做不到,於是他原本挺直的背脊,微微彎了彎。

左丘注意到了,唇角笑容淺了些。他對着王雪涵道:「為什麼太行總是有許多像你一樣的人呢?」

王雪涵低着頭,面色忽而雪白。

然後聽到左丘道:「去動手吧。」

王雪涵面色平靜起來,他問道:「殺死多少人合適?十五歲以上的,反抗的,或者是隨意殺死一些?」

他很平靜的問著這些,因為這兩年他殺死的人太多了。他已經習慣了手染鮮血,掌控他人生死的感覺。然而下一瞬,他面上的血色消失殆盡。

因為左丘極平靜的說出了兩個字——「殺光。」

王雪涵一直以為他已經習慣了,但是他沒有。他站在神機營前,面上仍舊有些恍惚。一些還未及他腰高的小弟子探頭探腦向他們看來,似乎是在好奇。他們不明白這個時候他為什麼會來神機營,甚至有些人神情有些興奮——因為渴望上戰場。渴望見到他們崇拜敬仰的左丘,王雪涵可以肯定若是左丘讓他們為太行去死。他們其中大部分人定會欣然赴死。

他或許永遠不明白大人到底在想些什麼。

但,他本就不用明白大人在想什麼,只要聽話就好了。

王雪涵領着人馬直接闖進神機營,有修士迎上來面帶疑惑。還未開口卻已經被砍翻在地,十步之間,神機營便已經多出了十餘具屍體。

他們穿着盔甲,衝進庭院。人阻便殺。

「王大人!您這是什麼意思!」

王雪涵微微頷首,淡淡道:「赤統領,不好意思。掌門需要你們死去。」

王雪涵領着的人是左丘的最得意的嫡系。也有不少人自神機營,然而他們只聽命而動,是以他們握刀的手比王雪涵還穩。王雪涵看了一眼整個神機營,堅定的舉起了手利落的揮了下去。在他舉起手的時候,無數把刀也被舉了起來,箭已上弦。

他的手揮下的時候,那些刀也隨之揮下。

「一個不留,全部殺光。」

……

白雪被踩踏的聲音響起。

左丘轉身,隔着中門湖看了過去。

面容沉靜的,望着他的青年。他穿着一身白衣,和白雪幾乎融為一體。他的眉眼很俊秀,膚色白皙的顯得有些蒼白,從而使得唇色愈發鮮紅起來。

孤身一人。

左丘緩緩勾起唇角,愉悅的笑了起來。

「方恪。」

他笑容很淡但卻真心實意。因為,方恪果真來了。原本已經成為定局的場面,又出現翻盤的機會。

方恪在湖前定下腳步。兩人隔着湖面,遙遙相望。

方恪挑起眉梢,忽然嗤笑了一聲。然後道:「即使今日你沒有動神機營,來的人也只會是我。因為太阿不怎麼喜歡痛打落水狗。但是,我很喜歡。」

左丘看着方恪,他不喜歡落水狗這個詞。但他卻沒有惱。

他只是側過身,看着裊裊的狼煙平和的道:「如果今日你死了,我會殺光所有崑崙人。」他說的很平靜,很篤定。

這話乍一聽,會讓人產生歧義。但他只是在說一個事實如果今日方恪死在他手上,他有絕對的信心扭轉如今的場面。然後他會殺死任何違背他意志的人。

「如果今日你死了,我會留許多人一命。」方恪道。

再無需多言。

左丘緩緩的抽出他的劍。這麼多年,見過他拔劍的人大概都快忘了。曾經他是一名真正的劍修。這是一把長約三尺三,有着非常美麗劍鋒的劍。

隨着劍緩緩拔出,五行山上風雲變幻。一片夜幕突顯,漫天星光閃爍起來。

七星龍淵,劍如其名。

劍身上的七星圖案和天空之中的星辰隱隱呼應。

劍之大成者,可通天。左丘已經到了劍意通天了。左丘一向喜歡借勢而為,但今天他拿起了他自己的劍。

……

王雪涵看着地上的血跡,面上沒有任何錶情。他們如今還不過是在外層而已,若殺至內院。一箭射出或許一次可以射穿三個人。因為人太密集了,太好殺了。王雪涵在某種恐懼劃過心頭的時候又湧現一些隱秘的興奮。

他已經可以想像到時候的景象了,密密麻麻的箭插在人的屍體上,就像有着無數細長枝丫的樹杈。一棵棵一片片的長滿整個神機營。

就在此時,一道劍光。無數道劍光,屋檐上的弓箭手竟然全部滾落下來。屍首分離。王雪涵看着滾落到他腳邊的頭顱,內心悚然一驚。

抬頭望去,只見一名銀髮修士居高臨下的冷漠的看着他們。而他身後還站着一名無臂人。

那名無臂人看着院內的場景,恨恨的看着他,嘴裏卻是念念有詞。

王雪涵看着那名銀髮修士,猛的後退一步……兩步,三步。他知道他是誰。王雪涵吹響尖銳的哨聲。與此同時響起的還有山門的古鐘聲,這鐘已經幾千年沒有被敲響了。

「緊急!崑崙攻山!」五行山上陷入了一片混戰之中。

整個五行山的修士統統動了起來,向神機營湧來。而王雪涵卻隨着進攻的號角,悄然往後撤。笑話,面對合體期修士他當然沒那麼傻留在這裏。

銀髮修士卻沒有看向他,而是抬頭望向突然降臨的夜幕。星辰之下,兩道劍氣轟然相撞。

左丘一隻腳懸空在崖外。一道裂縫從他腳尖前一直蜿蜒,到了湖邊際,到了方恪身前。

一瞬間的凝滯,然後湖水傾泄而下,左丘足尖一點懸身而起。

兩人初一交手,中山湖便再一次被劈成兩半。湖水從懸崖上傾瀉而下,形成了一道瀑布。這很美。

左丘看着方恪的目光深了些,他沒有想到。方恪的劍,也已經到了如此地步。但又不像是通天……他看不出來是什麼境界。

方恪的劍芒之中,道意已顯。

而喊殺聲已經傳至此處。接連十二聲鐘響起,最後轟然一聲響起。太行山門旁的古鐘跌落,從階梯上砰砰砰的滾落。

太行第一道山門開了。

左丘微微偏了偏頭,彷彿正在側耳傾聽。

王雪涵卻踉踉蹌蹌的爬上了山頂,在看到方恪的一瞬間他猛的後退了一步。然後在左丘看過來是忍不住顫慄了起來。幾乎要軟倒在階梯上。

方恪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王雪涵這個人。他是知道的。

這是一條左丘放出來四處咬人的狗。現在果然狼狽的如同一隻喪家之犬。他四顧惶然,最後只是倉皇的向左丘走了幾步,然後跪伏在地。

「掌門……我……」

對於他要說出的話,沒有人有興趣。

方恪看着左丘道:「之所以會有如今的局面,是因為你把除了你之外的人都看做了一條狗。而他們自己也是這樣認為的。而狗和狼的區別在於狗改不了□□。」

左丘看着方恪,莞爾一笑道:「我沒有想到。你仍舊如此天真。到如今還在區分狼和狗,計較骨頭硬不硬這樣」

左丘略一停頓,冷冷的道:「毫無意義的事情。」

「之所以會有如今的局面,不過是技不如人而已。和狼狗沒有任何關係。何必硬要攀扯?而你之所以能夠站在我面前大放厥詞,也不過是因為你有這個實力。你足夠強。所以我容許你說出你想要說的話。

如果你弱,即使你骨頭再硬。我甚至不會看你一眼,即使你憎恨我,想要殺死我,亦或者四處辱罵我。我也不會知道有你這個人,因為不會有人在意一隻螞蟻要做些什麼。你將比一條死狗還要沒有意義。」左丘平淡的道,平淡的彷彿是在說什麼真理。

他抬起起手中的劍,夜幕之中的星辰旋轉起來。漸漸可以看見八卦圖的模樣。可怕的,令人感到極度恐懼的劍意籠罩住整個山頭。

……

周立德看着滿天忽而旋轉起來的星辰,不由有些擔憂。他對着太阿道:「您要不然還是去看着大人吧?」

太阿瞥了周立德一眼,周立德有些訕訕的笑了。隨即繼續將已經昏迷過去的孩子們運上飛舟,用他畫滿符文的傀儡臂。

「左丘的劍,不及方恪。」太阿淡淡道。更何況,左丘的劍早已不純粹。他的境界是被灌輸功力強行提升的,對於劍道而言是一種對自己的道的扼殺。

周立德聽罷,笑了笑。看着地上的屍體,即使分不清是太行弟子還是被擄來的嬰孩。但看到如此多的,如此年輕的孩子死去。人們總會感到一種難以抑制的悲傷…

即使他發動了當年植入的玉簡,即使有蕭平福早一步的接應。但仍舊死傷慘重。那些父母等啊等啊。終於等到這一天。策劃了那麼多年就等著這一天……光是那什麼計劃書他們就弄了一屋子。天時地利人和,演算了無數遍。怎麼能夠不成功?但他們沒有想到左丘竟然這般喪心病狂。會下達殺光的指令。

幸而大人讓太阿與他們同行。

這註定是要被無數次提起的一天。

中門湖上,劍光漫天。太行派內喊殺聲震天。

王雪涵趴在雪地里,連抬頭的勇氣都沒有。劍氣割的他身上血痕累累。

然後他忽然聽到了方恪的聲音。聽到了方恪說的話,然後他感到了一種世界被推翻的荒謬感。這太荒謬,荒謬的讓他開始懷疑人生。於是他抬起了頭,看向了場上了兩個人。

方恪其實只是說了兩句話。他說:「世上很少有人看見你拔劍,他們以為是沒人有資格讓你拔劍。其實他們錯了,你不拔劍是因為你不行。」

王雪涵怔忪的看着方恪,然後扭頭看向左丘。

方恪看着左丘的握劍的手和如今已經完好的眼睛淡淡的道:「因為你害怕你即使拔出了龍淵,你也戰勝不了對手。恐懼即使手握龍淵卻仍舊覺得自己是一個弱者。」

方恪這樣說着,劍已經遞到了左丘眼前。這是他今日真正意義上的一劍。左丘今日若是不拔劍,勝負或許還未可知。但是他既然拔了劍,必敗。

方恪手中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不過只值幾塊靈石的劍。

噗的一聲,劍身穿過了血肉之軀。卻沒有一點血色透出,因為他的血早已流的差不多了。他終於趕回來了,回到了屬於他的位置。

「你他媽在放什麼狗屁……」韓箜捂著腹部,跪倒下去,說出了最後一句話。

幾乎同時,太行第二道山門從裏面打開了。

蕭平福站在門口,平靜的迎接崑崙大軍。

有人遠遠的認出他來,眼底帶恨意的道:「叛徒……你竟然是叛徒!你這個叛徒!殺死這個叛徒!」

許多人震驚,不敢置信。因為青二十四在門派之中人緣極好,幾乎和誰都能處的來。交好的朋友也有不少。蕭平福看着他們卻只是,垂下眼想着從未歸順,何來背叛?

「祝顧之,柳酒已經與崑崙達成停戰協議!降者不殺!」

這樣的呼喊聲響徹了五行上,一遍又一遍。有些人動搖了,他們迷茫的握住手中的武器。不知何去何從。一名長老看着攻上山的崑崙人,猛的一咳。然後狠狠的咽下了一口的血腥味,太行竟然會落到如此地步!

「誓與太行共存亡!」長老振臂高呼。

「與太行共存亡!」無數人相互呼應,喊聲響徹了整個五行山。

「為了太行!為了太行!為了左大人!」

門派內的呼喊聲齊整起來,太行已經迅速的開始有效反擊。之前崑崙是因為打了一個突擊,又有人里應。才會這般迅速的打下兩道山門。接下來…便是硬仗了,

這一部分太行派的人,太行人。他們握緊了手中的武器,為了守護腳下的這片土地,為了心中的某個信念。如同當年的崑崙人一般,前仆後繼,悍不畏死。

而在這樣的喊殺聲之中,左丘沒有看倒下的韓箜,死去的韓箜對於他來說也不過只是一具屍體而已。他看着方恪,突然笑了起來。笑的很恣意,他伸手扔掉了手中的劍。

「你很了解我。但也只是了解一部分的我、曾經的我而已。」左丘平和的道:「你說的對。但也只說對了一部分,我曾經恐懼自己將成為一個弱者。因為被挖去的一隻眼睛,因為被挑斷的握劍的手。」

他看着方恪,目光漸冷。然後極輕蔑的道:「但後來我發現,沒有劍。我也可以殺死敵人。甚至殺死更多的敵人。」

「方恪,我尊重你的實力。但來到這裏,一定是你做的最錯的一個決定。」

「因為這裏是太行,而我的意志,就是太行的意志。」

左丘扔掉劍的手,緩緩握拳。從崖上傾瀉而下的湖水倒回湖中,已經打開的兩道山門瞬然緊閉。崑崙軍被分割成兩部分。

作者有話要說:抱歉,老是想要改的更加符合心意。

其實寫到這裏的時候,我突然想到一個梗。左丘看着方恪,他不喜歡單身狗這個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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恪守仙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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