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Chapter 04

筱宮涼從小就是易寒體質，哪怕是在夏天，她的皮膚也保持著冰涼的溫度，好像是一塊乳白色的恆溫玉石。

而黛的手心卻很溫暖。

這也是她之所以會喜歡他的原因之一，雖然外表並不算是平易近人，甚至有時候會讓人覺得凌厲的眼神有侵略性，但性格卻與長相截然不同，她尤其喜歡黛輕笑起來時眯起的眼睛和微揚的嘴角，讓人心情舒暢的爽朗。

和赤司是兩個極端。

大概正如那句名言所說，太過相似的人是無法成為朋友的——當她見到赤司第一眼，就本能般地感到了危機。她的本意並不是想和他針鋒相對來著，只是不知道怎麼回事，只要每次她有一點鬆懈下來，就會立刻感覺到類似於「輸了」的錯覺。

並且事實證明，赤司似乎也對暗暗較勁的遊戲樂此不疲。

他有一雙像是鷹隼一樣眼神銳利的眼睛，讓人覺得危險，並且難以接近。

好像只要上前一步，就會被他堅硬的喙與爪刺傷。

想到這裡，筱宮涼立刻將走遠了的思緒暫停，握住黛的手更加收緊了些。

少年身上有股若有似無的乾淨氣味，像是剛剛晒乾的被子，又像是春日裡刮過耳畔的清風。

她慶幸赤司和黛的交往只停留在籃球層面，沒有從根本上帶壞一個好少年。

黛的自我人格極強，不容易受他人影響，爽朗直率而不失溫柔。她不知道這樣描述是否準確，但她覺得黛就是那種平時即便不見面也不會特別想念，存在感不高的存在，但是一旦在一起，就會讓人不想放開。

正是因為如此，明明是可以讓司機來接的，但是因為想要儘可能多的享受二人單獨相處的時光，所以一直都是一起搭乘電車，黛會送她到家門口的那條街，然後再自己回去。

有部活要參加的時候，她就留在教室里看書，然後看時間差不多再去學校門口等他。看到未婚夫同時出現的話，也當作沒看見，理直氣壯地上前去挽住黛的胳膊。

黛因為是前輩的緣故，偶爾他會覺得和後輩兼隊長的偽未婚妻交往有些古怪，略有一點不適感。

但是赤司本人也曾有意無意地提到，婚約什麼的只是家人會錯意的安排，請他不要因此介懷，所以黛也漸漸緩慢地適應了這種狀況。

畢竟大家族的聯姻什麼的，都是在某國的電視劇中才會出現的場景，與他所熟悉的正常人類的世界相隔太遠，所以他對此也一直抱有將信將疑的態度——已經是二十一世紀了的現在怎麼可能會有人因為家長的安排和自己根本不喜歡的人結婚，這種違背本心的事，是他的話，無論如何不會做。

更何況對象是隊長那種根本讓人不知道怎麼與其相處的人。

只是合作打球的關係，他本人對赤司的性格並不欣賞，交情也談不上深厚。

按照他對赤司的了解，比起和誰戀愛結婚，他更願意相信赤司會孤獨終老。

而且，未婚妻本人似乎也不怎麼把婚約當一回事。

並不是抱著跟赤司較勁的心態才和黛交往的，這一點她確信無疑。

——實際情況是，當她確定了兩人的關係時，她根本還沒見過赤司。

如果硬要歸類的話，她對黛的感情，比起讓人不可自拔的熱戀，但更像是雛鳥情結。

作為回到久違的日本后第一個與自己說話的人、在司機因為交通滯留而晚到，在機場跟口音古怪的自己耐心交談的人，讓她對黛的第一印象極佳——柔軟的京都口音和精緻的外貌給他加了不少分。

雖然後來黛也對她坦誠說，他並不是喜歡主動和人交往的類型，在生活中是個社交苦手；那次在機場的交談，也只是因為覺得她的外貌是自己的理想型所以一時興起——並且他最喜歡的文學作品是涼宮春日的憂鬱。

但這對筱宮涼來說，都不算是減分點。

比起生澀難懂的夏目漱石和森鷗外，喜歡涼宮的少年簡直戳中了她的萌點。

於是，依賴中帶著對他直來直去的好性格的喜歡，這種感覺和西方人的激烈情感不同，但卻像是涓涓的細流，一直慢慢滲透，最後成為拋棄不了的習慣。

她並不討厭這種感覺。

黛同樣也不會讓她感到壓力，因為對方年長，很多時候他就像家裡的長輩一般，態度總是相當遷就。

或許對方只是出於不屑跟後輩一般見識的考量，卻還是讓她忍不住想，如果自己有哥哥的話，大概就會是像黛這樣的吧。

她承認十六歲的自己偶爾也有幼稚任性，忽略別人心情的時候，尤其在某些刺激下，這些惡劣的人格就會被加倍放大，完全不受控制。

除此之外，她還有強烈的競爭意識和控制欲。

但黛卻沒有因為這些而責備過她。

就像現在，她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似乎一直因為對赤司的報復沒能奏效而忿忿不平，對在學校門口等待自己的男朋友，甚至沒有「今天過得如何」這般隨意的問候。

當她面帶愧疚地抬起頭，發現她的動作的黛也隨之微微側目，沖她淺淺一笑。

好像要融化了似的。

瞬間覺得也不是那麼冷了。

她從寬大外套過長的袖子中鑽出的細長手指小心地碰了碰黛的手背，又在對方反應過來之前迅速縮了回去。

下一秒，她就感覺到黛的手指碰了回來，在指腹觸摸到她的拇指關節時，略微用力地扣下來，形成一個緊密相握的姿勢。

雖然從五歲起就在外國長大，但鑒於家裡嚴格的管教，她並不和西方的少女一樣擁有很多次戀愛經歷，屬於偏晚熟的類型。黛作為她的「初戀」，兩人每個親密的動作都會讓她的臉隱隱發燙。

臉上還要故作鎮定。

筱宮涼使勁吸了一口氣；

九月的日本，風中帶著絲絲寒意，滲透進肺里，瞬間讓她胸腔中的灼熱降溫，剛剛泛起紅暈的臉頰也很快恢復了平日的白皙。

因為成長的環境不同，黛和筱宮涼之間的話題從來都很有局限性，但是隨著交往的時間越來越長，他們口中的內容也從一開始的「日本文化」「洛山名產」等等毫無情趣的話題，逐漸轉變成了「不喜歡諫山的髮型」和「想要加入sos團」之類更讓人不能理解的東西。

總體而言，還是很和諧的。

愉快的時光總是很短暫。

黛從來都只把筱宮涼送到別墅區前的一條街，以「走進富人們的世界讓我壓力很大」為由，兩人會在街口分手道別。

但是今天黛的興緻似乎很高，「比起星奈還是更喜歡夜空」的話題一直延續到兩人行至筱宮家宅前。灰黑色的水泥牆將裡面的世界與平凡人的世界完全隔離開來。

筱宮站住腳步，把身上的外套退下來遞還給黛，頓時襲來的冷氣讓她瘦弱的身體一顫，然後小小地打了個噴嚏。

這個時候，她又不合時宜地想到了赤司。

那個害她沒辦法穿那件只穿過兩次的昂貴大衣的罪魁禍首。

「我到了哦，前輩。」揉揉鼻子低下頭，劉海遮住眼睛的少女顯得異常柔和，「那明天見——」

話音未落，她只感到一個淺吻落在她的頭頂。

鼻腔里霎時間溢滿了洗髮水清新的香味。

「明天見。」

他抬手幫她理好被風吹成微微三七分的劉海，走開兩步后，側身對她揮揮手。

嘴角微微上揚，她也對對方揮手告別。

直到對方的身影開始在夕陽中變得模糊不清，她才轉身；

然而，背後幾米外，一雙冰冷中帶著戲謔的眼睛，正意味深長地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