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吸血鬼(十一)

第74章 吸血鬼(十一)

朱利安靠在嚴寒的肩膀上,又哭了好一會兒。嚴寒就伸出手,輕輕拍他的背,耐心地等他。

等著等著,嚴寒忽然開口,道:「對不起。」

一聽到嚴寒的道歉,朱利安先是愣了一下,然後整個人都急了,道:「什麼對不起!我以死向你謝罪還不夠呢,你道什麼歉!」一着急,他居然連哭都停下來了。

「除妖師……是我找來的。」嚴寒道,「她差一點就要殺死你了,對不起。」

「你看到我是妖怪,會想要除妖是當然的嘛,這有什麼可道歉的!」朱利安理所當然道,一點都想不起來自己剛才真的差點就再也看不見明天的太陽了。

嚴寒看着他,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對她寬容至此,居然完全不在意差點喪命的事。可是她卻不能輕易釋懷。想了想,向來很不善於為自己辯白的她勉強自己開口,解釋道:「……因為你說你只有吸血才能飽,食量看起來很大,醫院又沒有丟過很多血袋,所以我才……去找了除妖師。」

其實,最開始遇到朱利安的時候,嚴寒並沒想過要做什麼的。她性格冷靜,不那麼容易驚訝,就算第一次知道這世上真有妖怪的存在,也沒有太放在心上。

可是,在聽到朱利安自稱吸血才能飽腹時,嚴寒就警覺了起來。他是靠血維生的,這附近卻沒聽說過哪裏丟過血袋,也沒見他有去喝動物的血的意思。

血袋有人管理,丟失總有人知曉,可例如流浪漢一類的人如果少了,就沒那麼容易被發現了。嚴寒擔心朱利安會害人,這才去找了除妖師詢問。

原本,嚴寒只是想向這方面的專家問一下像朱利安這樣的妖怪是否有害,可誰知道,那除妖師一聽,卻顯得比她還要嚴肅些。除妖師告訴她,像吸血鬼這樣的妖怪是絕不可能停止害人的,這是生性所致,由不得他們。

所以,嚴寒又問了許多細節,斟酌再三,最終,還是將自己的地址給了除妖師。

然而,到了現在,雖然原因不明,但嚴寒已經篤定,朱利安絕不是個會害人的傢伙。可她卻差點讓除妖師除了他。這樣一來,她自然覺得愧疚非常。

開口解釋過後,嚴寒其實沒指望朱利安能夠理解他的愧疚的。嚴寒是個心裏良善,臉上卻永遠很冷的姑娘,也早就習慣了自己心中想法永遠都傳達不到別人那裏。

然而,她卻怎麼都沒想到,她只是開口說了一句這樣單薄無力的解釋,朱利安卻顯得很激動,道:「沒事!都說沒事了,你不用覺得難受!這種小事,放在心上做什麼!我這不是好好的嘛!」

他啰啰嗦嗦地說了很多安慰她的話,就好像完全能夠理解她心中的愧疚似的。

不知道為什麼,嚴寒覺得,朱利安好像真的很了解她。

所以,嚴寒看着朱利安之前哭紅了的眼睛,頓了頓,忽然也有些想要了解他了。

「你為什麼哭?」她忽然問道,「你說是因為高興,你在高興什麼?」

「……我在高興……你原來,並不恨我。」朱利安頓了頓,開口答道。

又是沒頭沒腦的話,嚴寒聽着,又想着他之前說過的話,忽然就想清楚了。

「我過去,是不是認識你?你剛剛說過了……消除記憶一類的話。」儘管是讓人完全無法用常識理解的事,但考慮到這世上連妖怪都是真實存在着的,會有消除記憶之類的事就也讓人不那麼難以接受了。

朱利安稍稍沉默了一下,然後道:「寒寒,我給你講個故事吧……啊怎麼這麼文藝!其實就是想講講我們以前的事。」

……

在朱利安的故事裏,嚴寒是個天使。

*

杜筠沒想到,她才離開這個城市沒多久,就出了這麼多事。

先是不知從哪兒冒出了個挺難對付的小吸血鬼,然後就是,她看管了多年的乾女兒的身邊多了一個……

鬼使?

再就是,她二十年來一直以朋友的身份來看着的乾女兒,忽然就認得她是她的乾娘了。

早知道這麼幾天就出得了這麼多事,她怎麼都不會離開這個城市的!

「悅悅,這是怎麼回事?」杜筠轉身坐在張悅家的沙發上,看了看張悅,又看着一旁微微低頭,一臉乖順的花想容,道,「悅悅,你這是……想起那一世的事了?」

是的,杜筠認識張悅。或者說,在張悅的名字還是秦雲的時候,杜筠就認得她了。那時,秦雲剛剛出生,晦氣纏身,體弱多病。而杜筠已經修成了半仙,聲名赫赫。

因為和杜筠很有些交情,將軍就為剛出生的女兒而將杜筠請了過來,請她驅除邪氣。驅完了邪氣,用杜筠的話說,就是這滑頭的小子還嫌不夠,又死活要她收秦雲做乾女兒,要她保她一生無憂。

「……收乾女兒可以,可是不能叫我乾娘,只能叫杜小姐,我可是年輕得很呢。」那時候,她被將軍那小子磨得受不住,最終還是答應了。

彼時誰能想到,最後害死這丫頭的不是別人,反而是這個只求女兒一生無憂的親爹。

再疼閨女的心也壓不過一個榆木一樣迂腐的腦子。

「是,都想起來了。」聽了杜筠的問話,張悅點頭道,又很感動,道,「沒想到……過了這麼多年,您還在我身邊……真的謝謝您。」想起了過去的事,她就慢慢地也想起了杜筠。以前,她只知道杜筠是自己多年的朋友,關係不遠不近,不冷不熱,卻沒成想她竟然還有這樣一層身份。

這世上有這麼多人,杜筠只是恰巧遇到她的可能性可實在不大。恐怕,她是刻意找到她的。

杜筠點點頭,坦然接受了張悅的謝意。她的確是護了張悅數百年的,雖然沒有刻意讓她過什麼富貴的日子,卻也保了她的世世平安,壽終正寢。既然做了事,她就不會推辭感謝。

而她會抽空護著張悅,實際是因為一個承諾。

實際上,當年,親手將花想容的魂魄壓入鎮鬼塔的,就是杜筠。

那時,花想容慘死,本算不上為禍人間的怨魂厲鬼,只是對這世間,或者說是對秦雲留有極強的執念,這才在死後仍保留着生前的意識,未能馬上墜入輪迴。

然而,他卻也因此親眼目睹了讓他那樣執念的人的自殺。

秦雲是自殺,自然已經對世間沒了什麼留念,死後便沒了意識,直接沉入地下,墜入了輪迴。而花想容卻在一旁,親眼見到了她的消亡,便因過於悲慟而失去了對自己的控制,化為了厲鬼。

鬼,死前越痛苦,死後的能力也就越強。花想容死前刀割鞭撻,受盡了折磨,更是不得不與心愛之人永別,心中痛苦不堪,自然能力極強。因而一失控制,便是全城大亂。

於是,杜筠就被匆匆地叫了回來,幾番糾纏,終於將他鎮入了塔下。

而在入塔前,花想容短暫地恢復了意識,就苦苦哀求,卻不是求杜筠放過,而是求杜筠能護秦雲世世無憂。

杜筠向來是很愛護凡人的,那時卻不得不將一個可憐人壓入塔下,本就有幾分愧疚,又見他求得過分真切,情意之深令人難以想像,就禁不住應下了他的請求。

將軍那榆木腦袋的小鬼,就這麼錯過了佳婿……甚至連女兒都錯過了。

「既然你出來了,就不必由我再護她了吧。」杜筠回想着往事,看了看花想容。如今的他,顯然已經鎮定了下來,不再對人世有什麼威脅了。

「是。」花想容點了點頭,越發感受到了做鬼的好處。他是鬼,就可以一世一世,永遠護着她了。「天師大恩,想容沒齒難忘。」花想容說着,對杜筠低頭,然後屈膝跪了下去。

張悅被嚇了一跳,看花想容跪得一臉誠心,一時也不知道該不該去把他扶起來。

花想容對杜筠下跪,不光是因為她真的依照約定護了張悅數百年,也是因為,數百年前,正是杜筠手下留情,才能讓他留到今天,過上了曾經想都不敢去想的幸福日子。

當年,杜筠有一百種方法讓一隻厲鬼魂飛魄散。然而,她卻捨近求遠,大費周章地修了鎮鬼塔,只是鎮住了他。

一旁,張悅看着花想容,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就乾脆和他一起跪下去了。而花想容見張悅竟然也跪了下去,整個人一激靈,馬上扶着她要她起來。

杜筠忍不住一笑,把他們兩個一起拉了起來。

「該做的我都做了,接下來,她就交給你了。」杜筠道。

喝過茶后,她就轉身離開了。

荊九一直默默地跪在她的身邊,跟在她的身後。

「沒想到,荊九還跟着杜小姐呢。」張悅看着荊九的背影,道。

花想容聽了張悅的話,倒有些驚訝,道:「他就是荊九?」儘管在當年被鎮壓時,他是與杜筠的那個鬼使交過手的,卻不知道,原來他就是荊九。

荊九的名字,是他們那個年代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他殺人如麻,視人命為草芥,做盡了惡事,是個真正讓小孩子聽到了名字都會不敢啼哭的魔頭。

只是後來,不知為何,他忽然就沒了蹤跡。沒想到,他竟然是成了杜筠的鬼使。

「嗯。當年我還在想,他和杜小姐不知道要互相折騰到什麼時候呢。」張悅道,「他殺了杜小姐喜歡的人,卻自己也喜歡上了杜小姐,也為杜小姐改了許多……只是卻總也改不了心狠手辣的本性。而其實……杜小姐肯定是也喜歡他的,我看得出來。可是,每次杜小姐稍稍對他少些戒備,他就總要本性難移,又做些傷天害理的事,讓杜小姐不敢再信他。」

張悅說完,望着荊九亦步亦趨的背影,頓了一下,又道:「可是……荊九看起來真的好喜歡杜小姐呢。」

「他們……怕是不可能的。」聽了張悅的話,花想容想了想,道,「杜天師嫉惡如仇,又愛護人的性命,本就不太可能接受像荊九那樣的人,更不要說,他還害死了杜小姐的心上人。」他心思細膩,又極懂得察言觀色,看人心往往很准。

生活不是話本,女主角沒有那麼容易原諒。杜筠的確對荊九心存自身不願承認的情感,卻更多地只是將他當做鬼使來利用,絕不會放任自己與他有任何可能。

如果真的有必要,她隨時都可以將他丟出去。畢竟,他是個早就該死去的惡人。

而荊九,其實比誰都知道這一點。

相處了數百年,他比誰都了解自己的心上人。

愛情呢,有時候就像是埋在沙漠裏的種子,明明到處都是絕望,卻還是不甘心地拚命生長。長到最後,噗得一聲,開出一朵花來,卻仍舊無人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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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犬男主記錄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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